我最走投無路那一年,賀朝川花10萬塊錢買下我,從此成了我心中的神明。
後來我向他表白,他沒答應也沒拒絕,眼眸意味深長。
「你想一直留在我身邊?那得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行。」
為了這句話,給他當牛做馬,以為自己總能打動他。
然而,我卻親耳聽見他的嘲諷:
「農村女孩就是好騙,10萬塊錢還不夠給別的女人買一隻包,卻能讓她死心塌地給我賣命。」
「你們說,好不好笑?」
1.
在賀朝川面前,我一直是個懦弱自卑的人。
認識這麼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有膽量跟他冷戰。
以往每一次晚宴,我都會跑前跑後地陪他。
這一次,聽說他跟鍾情一起去了。
而我被賀朝川留在公司加班。
途中,賀朝川打來電話,讓我去送一份合同。
電話掛得很快,我什麼都來不及問。
找包廂的間隙,我聽見一陣熟悉的笑聲。
是鍾情。
我抬腳就想走,就聽見她脆生生地喊了句賀總。
我的腳步猛地被釘死了。
與此同時,賀朝川也說話了。
「我不過是在驢面前吊一根胡蘿蔔,給她一點盼頭罷了。」
透過玻璃,我看見鍾情依偎在賀朝川懷裡,她湊近男人,在他脖頸處落下一個個吻。
「唉,男人就是絕情,你那『小老闆娘』該傷心嘍。」
賀朝川笑得不以為然,扳過鍾情的下頜,還以一個纏綿的吻。
這個吻自然又熟練,顯然發生過無數次。
別人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卻被戲弄了無數次,從未得到過。
賀朝川的語氣嘲弄:「女人傷心我就該負責,那我成什麼了?」
「不過農村女孩兒沒見過世面,確實好騙。」
「10萬塊錢還不夠給別的女人買一隻包,卻能讓她死心塌地給我賣命,你們說好不好笑?」
包廂里轟的一陣笑聲。
我的耳朵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了。
那把懸著的劍終於落下,毫不留情地將我捅了個對穿。
2.
小老闆娘,聽起來是多麼諷刺。
然而前幾日,我卻還在沾沾自喜。
跟在賀朝川身邊久了,同事都喜歡跟我開玩笑,有人笑嘻嘻喊我小老闆娘。
總裁辦公室門口,我對上了賀朝川沉沉的目光。
上翹的嘴角瞬間僵住。
來的路上跟幾個同事打了招呼,有人笑嘻嘻喊我小老闆娘。
賀朝川聽到了。
他此時靠著椅背,姿態慵懶,表情似笑非笑。
我內心忐忑:「他們開玩笑,亂喊的。」
賀朝川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
之後是慣例彙報工作的時間,他偶爾會確認工作進度。
在我回答第N個「已經安排好了」之後,賀朝川停下了轉動的鋼筆。
他眸光深深,朝我走來。
「你跟我好幾年了吧?」
我不明所以。
「也難怪他們這樣喊,我身邊來來往往這麼多女人,就你留的時間最久。」
男人侵略般的氣息襲來,我被他抵在牆壁上。
「我聽說,張總給你遞橄欖枝了?」
賀朝川的語氣壓抑低沉。
我一僵。
他說的張總是我們近期的合作方,業務往來需要,吃過幾次飯。
沒想到後來張總多次發出邀請,言辭懇切,薪資條件都很誘人。
換做別人,根本不會猶豫。
可我一再婉拒。
「燕瑚,這麼多年,你應該很了解我,我討厭背叛。」
「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的,對吧?」
我心跳如擂鼓,抬眼撞進一汪深潭中。
就是眼前這個人,將我從萬丈深淵中解救出來,是我唯一想要追隨的光。
我控制不住點了點頭。
賀朝川滿意地笑了。
他的指尖曖昧地擦過我脖頸、鼻樑、眉骨,最後停在我的唇邊。
「那就繼續證明給我看吧,你的價值。」
他的目光變得晦暗,俯身湊近。
我慌亂地閉眼。
可是什麼都沒有,他只是在我臉上輕擰了一下,語調戲謔。
「臉這麼燙?燕瑚,你在想什麼呢?」
賀朝川隨意揉了揉我的頭,理了理衣襟,恢復了工作時一絲不苟的樣子。
「把我桌上文件整理一下,五分鐘後送到會議室,今天我親自負責代言人簽約。」
順著他的動作,我瞥見了他脖頸深處的口紅,那深深淺淺的曖昧吻痕。
一盆水從頭澆下,我狂跳不止的心凍結成冰。
他總是這樣——
給我一點希望,看著我手足無措,為他情動,為他困擾。
再毫不猶豫地將我拋開。
3.
賀朝川要簽的,是這兩年風頭無倆的頂流鍾情。
鍾情出道多年,拍的劇要麼過不了審,要麼因為合作演員翻車被草草下架。
可從去年開始,她就像突然轉運了一樣,積壓已久的存貨紛紛上映。
連續爆了兩部劇一部电影後,她徹底在所有人面前刷了個臉熟。
賀朝川找她當代言人無可厚非。
但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之前某次晚宴上,我亦步亦趨地給賀朝川擋酒。
某個當紅明星帶著經紀人過來搭訕,想要談代言合作。
當時賀朝川連杯子都沒跟他們碰,冷眼一瞥:「不需要。」
可是他現在遇到了鍾情。
鍾情簽完所有合同,聲音嬌媚:「你就是他們喊的小老闆娘?」
收合同的動作一僵,我不知所措地抬頭看她。
鍾情視線在我臉上繞啊繞,似乎很感興趣。
「聽說你爸媽之前為了給你弟治病,想把你一萬塊錢賣了?這是真的假的啊?」
「你爸媽怕你跑了,還扒了你的衣服綁在家裡?」
會議室里驟然失去了聲音。
我就像被猛然抓上岸的魚一樣,在眾人或震驚或同情的眼神注視下,懵怔又難堪。
我倉惶無比,下意識望向賀朝川。
我的事,只有他知道。
可賀朝川面色淡淡,他悠閒地把玩著手裡的鋼筆,姿態慵懶。
我發出求救的信號,賀朝川收到了,可他什麼都沒做。
他就像是隔岸觀火的局外人,銳利的目光下是一種變相的默許。
我怎麼忘了,他喜歡看我狼狽難堪被戲耍的樣子。
「那你最後是怎麼跑出來,真的那麼巧就遇上賀總,把你救了?」
她的紅唇開開合合,似乎只是好奇。
卻將我這麼多年辛苦攢起來的尊嚴和體面都粉碎個徹底。
我的腦袋裡只剩下嗡嗡的聲響,喉嚨被堵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鍾情長嘆了一口氣:「真難相信21世紀了,還有這種封建可怕的地方……」
「夠了。」
4.
賀朝川的聲音低沉冰冷,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鍾情癟癟嘴,不敢說話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高高在上的神明看夠了戲,終於打算顯現下自己的權威了。
「為什麼要告訴她?」
我的聲音喑啞得近乎古怪。
「賀朝川,耍我很有意思嗎?」
曾經我以為自己再努力一些,就可以站在與他對等的位置。
賀總這個稱呼,我早就喊膩了。
我想喊他賀朝川,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對你而言,算什麼?就是任人欺負的螻蟻嗎?賀朝川,你有沒有尊重過我?」
我發泄般地吼完。
賀朝川的臉也陰沉得嚇人。
他讓所有人離開,而後那支鋼筆被他摔得脆響,墨水濺了我一臉。
「是我平時太慣著你了嗎?燕瑚,你是不是擺不清自己的位置?」
我喉嚨干疼,發不出聲音。
「我不過是酒後失言,你至於嗎?那些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你還在意什麼?」
我的心臟就像被刀劈斧鑿一樣疼。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
這件事是我的底線。
鍾情旁觀了好一會兒,才假模假樣拉住我的手。
「怪我怪我,我只是想關心一下你,沒想到說錯話了。」
「別管她。」
賀朝川摟住鍾情的腰,他站在那裡,垂眸俯視著我,笑得薄涼。
「你好好反思一下,等學會怎麼跟上司說話了,再來找我聊。」
原來我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下屬。
5.
人都走完後,我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猛地癱倒在地上。
那些被刻意隱藏的記憶如洪水般用來,將我的心泡得酸楚不堪。
「燕助理……你沒事吧?要不我帶你去天台吹吹風?」
小林貓著腰,偷偷走進來。
他跟我都是賀朝川的助理,在今天以前,他從不知道我的身世。
此刻,他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尷尬。
他試探地給我遞了張紙。
我沒動,整個人像一截失去生機的木頭。
「你別想太多,這種事情,大家聽過就忘了。」
小林則絞盡腦汁地安慰我。
我面露慘笑。
真的能過去嗎?
恐怕再過一小時,整個公司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
我苦苦藏著的秘密,就在這樣意想不到的場合,被人輕鬆捅了出來。
估計是看我面色太灰敗,小林也有些急了。
「你千萬別鑽牛角尖,更別用別人的錯懲罰自己,那些爛人肯定會遭報應的……」
人總是這樣,一個人時能抵擋一切。
但當有人安慰時,所有的情緒都開始排山倒海。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啜泣起來。
小林手足無措了好半晌,最終搭了搭我的肩膀。
「燕助理,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原生家庭可能沒辦法改變,但你以後靠自己,會越來越好的……」
他說話的同時,會議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燕瑚……」
賀朝川的聲音倏地止住。
他銳利的視線掃過我跟小林,最後停在小林扶著我的手上。
賀朝川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拿在手裡的紙巾被他隨手揚了。
他冷笑一聲,嗓音滿含譏諷:「忘了還有鱷魚的眼淚呢。」
「有閒情跟別的男人調情,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傷心。」
「燕瑚,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你的喜歡就是這樣廉價的嗎?」
小林將我扶正,慌張地回頭看。
賀朝川的聲音卻愈發低沉,帶著陰惻惻的寒意。
「怎麼,她和我是什麼關係你不知道?老闆的女人,你也想睡?」
6.
賀朝川這人一向喜怒不定。
但這是第一次,他用這樣難聽的話羞辱我。
還羞辱了一個只是想安慰我的無辜同事。
我迅速抹了抹眼淚,將小林拉到身後。
「賀總,你誤會了。」
賀朝川聞言,又冷笑了一聲。
要是往常,我早就低頭認錯了。
可是現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我似乎變得不像我了。
「覺得我的喜歡很廉價,沒關係,反正你也不打算接受我。」
「還有……我們是什麼關係賀總?我怎麼不知道,我跟你還有上下級之外的其他關係?」
賀朝川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我小瞧你了,燕瑚,你現在翅膀硬了,敢跟我頂嘴了是嗎?」
「忘了當初跪在我腳邊,求我救你時的樣子了?」
賀朝川的話一點情面也不留。
幾乎將我帶回那個屈辱的傍晚。
那時我咬斷繩子跑出來,身上僅胡亂披著一個撿到的塑料袋。
就這樣衣不蔽體地順著山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鎮上,遇到了來捐贈學校的賀朝川。
他西裝革履,皮鞋一塵不染,跟小鎮灰撲撲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
賀朝川當時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咬著牙,死死抱著賀朝川的腿,哭著求他:「你幫幫我吧,我成績很好的,我長大後一定會報答你……」
殘陽似血,視線里的一切都是灰敗的。
賀朝川站在那裡,疏眉朗目,伸向我的手,溫熱有力,如同俯身而來的神明。
我聽司機說:「你真是走了八輩子的運了遇見賀總,賀總資助的學生沒有成百,也得有上千了。」
那天,賀朝川讓人打聽清楚我的家事後,跟我爸說,他要買下我。
我爸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比了個5。
「我不認識你,賣熟人1萬,賣你得5萬!」
賀朝川點著煙輕笑:「我給你10萬,但我有個條件。」
「從今以後,燕瑚怎麼樣都跟你們沒有關係了,她會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我披著賀朝川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我的眼眶逐漸濕潤。
對一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來說,10萬塊錢已經是一筆巨款了,況且我對這個家而言,就是難以脫手的包袱。
我爸欣喜若狂,連連點頭。
就這樣,我被賀朝川「買」走了。
7.
為了報答他,我拼了命地學習。
高中三年,賀朝川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每出現,他都會被眾多學生簇擁著,平淡的視線掃過我,從未有過停留。
他資助了太多學生,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
儘管如此,在我昏暗的少女時代里,賀朝川是唯一的光。
一路從普通班考到尖子班,後來又成了那一屆的高考狀元。
錄取通知書出來的那天,我在他的公司樓下站了很久。
直到他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出來。
我生怕錯過這次機會,於是我鼓足勇氣衝過去。
「賀先生!」
我根本不抱任何期待,可他卻仍然記得我。
「你是,燕……瑚?」
我激動得幾乎跳起來,迫不及待地給他看我的錄取通知書。
他看清上面的字後,抬了抬眉梢,目光詫異。
而後,落在我身上的視線終於停留定格,他笑著喊我燕瑚,說恭喜我。
圍著他的人也興奮不已。
「她是今年的理科狀元,賀總的眼光果然很好!」
「賀總資助了那麼多學生,她是最優秀的那個了吧!」
那天賀朝川很高興,得知我大學學費還沒攢夠,他隨意朝身後招了招手。
就這樣,我被他安排進公司,成了眾多實習生之一。
8.
後來他是如何發現我暗戀他這件事的……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也許是我手機的備忘錄里,滿滿的,都是關於他的小細節。
也許是我在工作間隙,沒忍住偷偷瞥向他的目光。
但我記得,是他主動戳破了我的秘密。
我去他家拿一份公司的文件,彼時他剛洗澡出來。
霧氣繚繞,腹肌若隱若現。
我沒忍住,偷偷掃了幾眼,恰好對上他鷹隼一般的深沉目光。
下一秒,我被他抓住了手腕,掌心的溫度燙人得很。
天旋地轉,他抱著我,讓我坐在浴室的盥洗台上,他貼著我的身體,不讓我逃離。
我低垂著視線,與他那晦暗情動的目光對視。
他炙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頸,鼻間都是沐浴後的清香。
在我羞窘欲死的時候,賀朝川勾著我一縷髮絲:「你想一直留在我身邊?」
「那你得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行。」
如果非要給我們變質的關係找一個源頭的話,那一定是這一天。
自那之後,我和賀朝川的關係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總是對我做一些親密的舉動,卻不承認我是他的女朋友。
可他又從不阻止別人喊我「小老闆娘」,甚至給了我一把家裡的鑰匙。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人卻一天比一天沉淪。
為了縮小自己跟他的差距,大學裡我照舊發狠學習,拿了數不清的獎學金。
終於有一天,我攢夠了錢,把一張銀行卡放到他面前。
我像朝聖者般,捧著自己忐忑又愛慕的心。
「賀朝川,我把你當初幫我的10萬,還有後來打給我的錢都攢夠了,現在一起還給你。」
那是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的名字。
我是那樣迫切地希望跟他站在平等的位置,光明正大地去愛他。
可他只是用指尖夾著那張卡,隨意轉了轉。
賀朝川勾著唇角,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燕瑚,你很有趣。」
我不解。
「我資助過很多人,對我來說,這就像一場遊戲一樣,動動手指,就改變了別人的人生。」
「但我有個習慣,幫人從不幫到底。」
「大多數人收了我第一筆錢,就等著收我第二筆錢,我要是不給,就痛罵我是王八蛋,你說好不好笑?」
「只有你,不聲不響的,自己想辦法讀完了高中大學,現在還對我感恩戴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而賀朝川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許久後,他把卡推了回來,摸了摸我的發頂。
「燕瑚,真想報答我的話,就留在公司,多做點事情吧。我需要你。」
原來無所不能的神明,也會需要信徒的幫助。
我拚命點頭,心跳如擂鼓。
為了他這句話,畢業後,我拒絕了導師一次次的邀請,留在了賀朝川的公司,給他當起了助理。
小林常說我這個學歷,當個助理簡直太屈才了。
可他不明白,我是那樣的滿足。
9.
回憶如同一把尖刀,將我的心臟戳得鮮血淋漓。
而如今,包廂的一牆之隔。
裡面歡聲笑語,儘是對我的鄙夷。
外面的我使勁掐著手心,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哭,要冷靜。
賀朝川,我不欠你什麼啊。
我強忍著難受,深吸了幾口氣,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幾步。
然後——
重重地踩在地面上,鞋跟敲擊大理石的聲音很清脆。
當我推開門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臉上。
我當然知道他們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可我仍舊挺直腰杆,假裝無事地把合同遞給賀朝川。
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帶了些慌張。
似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他輕咳一聲,吩咐我。
「你別著急走,先在樓下等著,我這邊結束後,你開車送我跟鍾情回家。」
「可我還有事——」
「燕瑚。」賀朝川打斷我,「你開車穩,我只放心你。」
他總是能拿捏我。
可我剛出包廂,就聽到裡面的聲音。
「人家小姑娘大老遠地來給你送東西,你好歹表揚一句嘛。」
「呵。」賀朝川的聲音絲毫不掩飾輕蔑,「她也就只能幹這種事了。」
「我看燕助理就很能幹。賀總這麼嫌棄,不如就讓給我吧。」
包廂里是玻璃杯碎裂的劇烈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