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燕王當了三年外室,他要成婚了。
聽聞未來燕王妃是將門虎女,眼裡容不下沙子,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笑話。
我沒哭沒鬧,也沒籌謀要當側妃。
收拾了兩件衣裳。
上了一輛前往廬陽的驢車。
1
到滄州時,驢車行得突然慢了下來。
街上多了許多官兵。
他們說燕王府被盜,奉燕王之命追查毛賊,所有人務必交出路引。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燕王府守衛森嚴,哪有不長眼的毛賊敢去?
我心中驚疑。
還是與大家一樣拿出了路引,小聲道:「劉十八,京都人士,寡居後投奔兄長。」
他們接過路引。
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互相看了一眼,把路引還給了我。
「下一個。」
提著的心瞬間又放了下來。
或許真有不長眼的,偷到了那人身上,他這樣矜貴,總不至於為了我興師動眾。
於是,我又掏了三枚銅板。
吃了碗熱騰騰的豆花,等到廬陽就好了,聽聞那裡有最好的書院。
女先生有教無類。
教了束脩,便能像男子一般讀書識字。
我想著,便笑了出來。
趕車老伯聽到動靜,回頭看我,「天快黑了,女娃娃早些休息,這路還遠著呢。」
我謝過老伯,靠在了稻草堆里。
十天前,我宿在錦繡堆里,使不完的金銀玉器,卻心中難安。
輾轉反側。
燕王裴濟要成婚了。
他如今二十有三,及冠三年都未成婚,急得宮中太妃為他落了幾次淚。
三月西北打了場勝仗。
從軍七年的程家娘子,程平安受封凱旋。
她歸京那日,裴濟在院中喝了一夜的酒,大晚上將我親醒。
瘋了般在我身上馳騁。
末了,他趴著一動不動,可我分明察覺脖頸有一股濕意。
次日,裴濟進宮。
第二日回府時,他站在我面前,目光深邃同我道:
「鳶娘,我要成婚了。」
「與平安。」
那時,我正舀著梨汁,「那很好啊,王爺與程將軍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定會成就美滿姻緣。」
裴濟上前一步,捏住我下頜。
「我要娶她了,你就不氣嗎?」
「你身份低微,還是罪臣之女上不得台面,連側妃都做不得,往後最多當一個賤妾。」
「不氣。」我朝他笑了笑,「王爺說的都是實話,鳶鳶省得。」
「謝鳶!」
裴濟怒著喊我名字,如同驚雷砸在耳畔。
我猛地睜開眼。
年輕男子穿著紫袍,滿臉怒容地盯著我,他本該在京都溫柔鄉里。
可如今風塵僕僕地站在我面前。
「誰給你的膽子偷跑!」
2
離開裴濟,哪需要膽子。
只需要機會。
畢竟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想跑。
我也是好人家養大的女兒,父親學儒學出身,教我女子也要自尊自愛。
當人外室,又是什麼好姑娘?
不過是供人玩樂,養在外頭的下賤胚子,跟在裴濟身邊三年,我聽過許多話,什麼狐媚子不要臉都是輕的。
安遠侯府的世子李晉,也是裴濟的狐朋狗友,還曾向他討我伺候。
一月不行,一夜也可。
那時,我倚靠在裴濟身側,給他湛酒,一害怕手也抖了。
酒便灑在了几案上。
裴濟見了,哈哈大笑,他將我抱在腿上,指著我問李晉。
「想睡她?」
李晉舌頭都伸出來了。
像條狗一樣點頭,「阿濟,你都玩了這麼長時間,也讓哥哥嘗嘗鮮。」
我身子不住地抖。
恨不能將酒潑在他身上,再拿簪子捅他個頭破血流,可還是忍住了。
裴濟笑得直不起身子。
他咬我耳垂,「好好伺候本王,就不讓旁人睡你。不然,嗯?」
裴濟拖長了聲音。
我甚至能看到,許多男人圍著我,朝我伸手動腳的畫面。
「鳶鳶知道了。」
那日裴濟沒有答應李晉,不過也沒有拒絕他,所以那以後很長時間我都很害怕。
晚上睡覺時,枕頭下都放著匕首。
我心裡明白著呢。
我這樣的,在裴濟心裡——
只是玩物。
如今,裴濟從京都趕來滄州,藉口抓賊興師動眾地找我。
有什麼必要?
「王爺,鳶鳶膽子一向很小。」我歪頭看著裴濟,「倒是您,千里迢迢地趕來。」
「是還沒玩夠嗎?」
裴濟抽出匕首,刀刃挑起我下頜。
印出了他冷俊面容。
「鳶娘身嬌體軟,別說本王沒玩夠,京都的公子哥兒還排著隊等著呢。」
「沒有本王應允,想走?」
「做夢!」
3
我被裴濟帶回了京都。
作為懲罰,他要我與他共乘一騎,發了狠地折騰我。
秋風拂面。
我們身後不遠不近地墜著燕王府的親兵。
裴濟調笑道:
「鳶娘,你小聲點,他們都聽著呢。」
「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偽造路引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再找一個男人嫁了,可是你配嗎?」
「你是本王睡過的女人,本王膩了之前,你只能屬於我。」
身體很痛,心也是。
我不說話,轉頭仰首咬在裴濟下巴,咬到口中泛起鐵鏽味。
也沒鬆口。
裴濟更燙了,他捏緊我的腰,踢了腳馬腹帶著馬往前沖了去。
獵獵風聲里。
我聽見自己很小的聲音,「裴濟,我會殺了你。」
裴濟悶悶地笑。
帶著我的身體也在抖動,他聲音快慰,無所顧忌。
「奉陪到底。」
坐驢車趕了三天的路才從京都到滄州,可裴濟快馬半天就趕了回去。
到燕王府時,早膳剛好。
裴濟讓侍女先伺候我洗漱,今日小廚房燉了燕窩,要我陪他一道用膳。
小舟應喏。
看到我身上曖昧痕跡時,她深吸了口氣問我,
「王爺分明是舍不下姑娘,您又為何想不開,離了燕王府哪還有這樣的錦衣玉食?」
水中倒映出我纖細的身子。
「也沒有想不開。」
從前,裴濟沒有妻室,無名無分地跟在他身邊苟延殘喘,便罷了。
他馬上要娶妻。
可我不想捨棄尊嚴,當一個賤妾,不想我的孩子托生我腹中,卻要因我被兄弟排擠,被外人恥笑。
「我只是想爭口氣。」
4
裴濟沒有和我計較的意思。
用早膳時,他還在吩咐手下傳令下去,燕王府失物得以尋回。
不用再找了。
我在一旁喝燕窩,總有些心不在焉。
放在口中也難以下咽。
「不喜歡?」
裴濟順手拿過我的碗,嘗了一口,又喂在我面前。
我推開碗,「沒胃口。」
像是惹怒了他。
「鳶娘,鬧夠了?」裴濟壓著眉頭,「先是擅自離府,又要絕食。」
「演給誰看!」
我彎了彎唇,「誰在看,我就演給誰看。」
裴濟放下碗。
「鳶娘還是不夠累,累了,餓了自然就知道吃了。」
他說著起身,抱著我進了房。
許久之後,裴濟終於饜足,他將我撈在懷裡,溫言軟語。
「鳶娘,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不管你是真想離開嫁人,亦或是以退為進,我們之間你說了不算。」
我踹他、咬他,「裴濟!你賤不賤啊!」
「你都要成婚了!」
裴濟吻了上來,吞去了我所有罵人的話,「那又如何?」
「她當她的正妃,你當我的賤妾。」
「乖一點,嗯?」
我別過臉來,面頰埋進了填了羽絨的枕頭,淚水打濕衣襟。
「裴濟,我恨你。」
身後人呼吸有一瞬停滯,而後他滿不在意地開口。
「恨吧。」
連日奔波,又和裴濟大幹一場。
我暈暈乎乎睡了過去。
夢裡,卻回到了從前。
那時,我將將十三歲,父親是戶部尚書,兄長是翰林院編修,有一位定下娃娃親的竹馬。
一整日,別說煩心事。
連閒事都無。
可一夕之間,父親獲罪。
男丁流放,女子則沒入畫舫,我求竹馬救我,卻敲不開隔壁那扇門。
裴濟就是那時出現。
「謝姑娘,我有一計解可謝大人之難。」
「不過你得應我一事——」
「成為我的外室。」
5
這一覺睡到了晌午。
小舟不敢擾我,說王爺吩咐了爐子上溫了魚湯,給姑娘補補。
還沒等魚湯端來。
我先見到了程平安,她不似我想像中魁梧,只是比京都貴女健碩了些。
她提著長刀找到我,微微揚著下巴。
「你就是謝鳶?」
我向她行禮,「民女謝鳶見過程將軍。」
「謝鳶,在見到你之前,我想過很多遍,到底是怎樣的女子,這樣自甘下賤纏著裴濟不放,在他身邊一待就是三年。」
程平安沒有讓我起身,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沒有自尊嗎?」
我仰頭看她。
「程將軍今日來此,是來羞辱我的嗎?」
「羞辱你?」
程平安嗤笑,「謝鳶,你還不配。」
「只不過我聽說了你的名字,想來見見你罷了。你應當知道,我們要定親了。往後我嫁裴濟,你只能為妾,我生下長子的三年內,你不得誕下子嗣。你若能做到,我便鬆口,允你入府。」
多好笑啊。
我學了十三年,如何當一個宗婦,怎樣執掌中饋,最後卻要當一個賤妾。
我望著程平安,不肯應。
她忽然惱了。
上前巴掌甩在我臉上,「你就是這般對待未來主母的?」
「懂不懂規矩。」
平日舞刀弄劍的手扇在我臉上,將我打偏過去,我抱著她胳膊便啃了下去。
「謝鳶!」
裴濟匆匆趕回,捏住我下頜,將我甩在一邊,握住程平安翻來覆去地看。
「平安,沒事吧?」
「都咬出血了。」
程平安爽朗地笑出了聲,「喂,裴濟,你可別小瞧我。」
「都說你金屋藏嬌,所以我才來看看她。你……不會生氣吧?」
裴濟搖頭,目光落在我臉上。
巴掌印格外顯眼。
「鳶娘,道歉。」
6
我有什麼歉可道?
「是程將軍先打我的,敢問鳶鳶哪裡做錯了,惹得程將軍動怒?」
「一個賤婢。」
「她打就打了。」裴濟目光沉沉,「你不反思,卻來質問,這是什麼道理?」
我站在原地。
手緊緊攥成拳,而後看著程平安,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鳶鳶沒錯,也做不到程將軍的要求。」
「恕不奉陪。」
我硬氣地轉身進屋。
聽見身後程平安向裴濟打聽我,「她就是前戶部尚書謝宏謝大人的女兒?」
「是。」
「謝大人泉下有知,見她如此,也怕難以心安。」
腳仿佛被凍住一般。
我停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往前邁出一步。
裴濟沒有反駁。
泉下有知……
原來這三年我為了父親安危,委身裴濟,都是他騙我罷了。
父親逝世。
我如何能再留在裴濟身邊?
「姑娘,魚湯熱好了。」小舟見到我,連忙扶著我在几案前坐下。
她往我面前端了一碗濃白熱湯。
舀了一勺在我面前。
噦。
我卻猛地嘔了出來。
7
裴濟很快進了屋。
他來時,小舟還在為我拍背順氣,見此便揮了揮手,爾後接替了她的位置。
「委屈?」
「年紀不大,氣性倒是不小。」裴濟掌下輕輕拍著,「行了,平安走了。」
「往後莫要招她,你不識得她,還認不清自己嗎?平安是聖上親封大將軍,你父親是戴罪之身,你與平安——」
「雲泥之別。」
裴濟語氣戲謔,抬起我下頜。
指尖輕輕碰在我腫起的臉頰,「讓本王看看,傷得如何?」
我猛地拂開裴濟。
仰頭看著他,淚水在我眼中打轉,「裴濟,我爹爹死了。」
「你還要騙我到幾時?」
裴濟先是一怔,而後無所謂地笑了笑。
「聽見了?」
「不過一樁小事,本王日理萬機,哪裡記得與你說這些。」他拉著我坐在他腿上,「現在知道他死了,來把魚湯喝了。」
我的爹爹,他或生或死,對裴濟而言不過是一樁小事。
對我卻不是。
三年前,他哄我當了他的外室,夜半酒酣時向我承諾,會一輩子待鳶娘好,定護鳶娘父親兄長一命,會給鳶娘撐腰,任誰都不能打了她的臉。
後來他酒醒,我依舊是玩物。
這三年,我從不曾想過一輩子倚靠裴濟。
對他僅僅只有些微渴望,渴望他真的如他所說那般,護了父兄性命。
可今日再得聞父親消息,卻是從旁人口中聽得他死訊。
「我爹爹……何時去的?因何事亡故?如今又葬在何處?」
裴濟冷了臉,「忘了。」
我站起來,「王爺曾允諾鳶鳶何事,也忘了嗎?」
日落雲斜,裴濟起身看我,面沉如水。
「鳶娘,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只是些床笫恩情,你還想我護他們一輩子?不過看你乖巧聽話,順手為之。」
「不要惹我生氣。」
裴濟按我坐下,魚湯剛好在我面前,我胃裡翻江倒海,又強行忍了下去。
揮手打翻碗。
「裴濟,你背信棄義、狼心狗肺,這輩子不得好死!」
瓷碗碎了一地,滾燙魚湯濺在裴濟手背,他眉目兇橫,冷眼看我,伸出手掐在我脖頸。
「鳶娘,有時候真想掐死你。」
「可又捨不得。」
「那還是做死你吧。」
我淚流滿面,頭一回與裴濟動手,重重一巴掌落在他臉上。
「滾!」
8
小舟收拾殘局時,想寬慰我。
可我已經沒有淚了,只讓她準備些香燭紙錢,等天黑了再燒給爹爹。
面前黑煙繚繞。
我卻忍不住伸手捂著小腹,月事推遲半月,或許……
這裡已有孽種。
可他如何能留,他父親是皇天貴胄,生母只是為人不齒的外室,往後要讓他如何在旁人眼中過這一生?
我不欲留他,可瞞也瞞不了多久。
每月裴濟都會讓太醫來請平安脈,一切都得速速決斷。
爹爹啊爹爹。
若你泉下有知,請讓女兒得償所願吧。
我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耳邊似有孩童哭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