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巡愣了一下,眼中閃過瞭然。
隨即對我拱手作禮:
「阿姐在上,請受陸巡一拜!」
6
我收陸巡為義弟這事,特意風光大辦,盡人皆知。
消息沸沸揚揚,很快傳到林清歌耳中。
拜親宴當天,林清歌帶著兩個丫鬟殺了過來。
她上來,就給了陸巡一耳光:
「你算什麼孽種,也敢認我們林家的親!」
我宴請的都是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
被林清歌這兒一打擾,大家臉色難堪,興致闌珊。
林清歌被嬌寵慣了,沒學到察言觀色的本事。
見席間鴉雀無聲,還以為眾人怕了她。
林清歌得意更甚,抬手便要揚了面前的酒桌。
從前在林家時,林清歌只是有些不懂事。
可許淮安在侯府老太君面前求娶的誓言,卻讓她相信自己能成為侯府夫人,愈發膨脹。
別說陸巡,便是在場的幾位儒生,也沒一個入她的眼。
見到我來,林清歌更是得意:
「姐姐,幾月不見,你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成你親人了!」
「陸巡重情重義,某些狼心狗肺、吃裡爬外的血脈自然比不上。」
林清歌過來就是為了給陸巡下馬威,只是她沒想到我會在外人面前當眾讓她下不來台。
她氣急,惱怒離開,臨走前還不忘記留下一句狠話。
「走就走,林清歡,早晚你會跪下來求我!」
林清歌走後,我舉杯向在場賓客賠禮道歉。
陸巡看向我的眸中帶著歉意:
「義姐,是我影響你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了。」
「任何感情,唯有相互才能長久。陸巡,換作是你,你是想要棄你於不顧的父母,還是養你十八年的義父?」
陸巡沒說話。
可看他眼神,我便知道他懂了。
7
林清歌不明所以,回侯府時,特意買了一身新衣服。
她剛踏進侯府正門,就聽見侯府老太君問她:
「未來的侯府夫人,你當真是好大的氣派!」
林清歌還以為老太君在誇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祖母,您終於肯承認我的身份了。」
一句話,噎得侯府老太君說不上來話。
從前和聰明人打交道慣了,難得碰見個這麼蠢的。
龍頭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你若是還想留在侯府,就閉門思過,好好反省今日的過錯。」
林清歌想破了頭都沒想到自己錯在哪兒。
老太君下令,不准林清歌吃飯。
林清歌等啊盼啊,終於守到了許淮安回府。
一聽許淮安的消息,她迫不及待衝到他面前,拉著他的手撒嬌。
「安郎,你說祖母這是什麼意思呢?」
許淮安算不上什麼聰明人,也就比林清歌聰明那麼一點。
聽完林清歌的話後,很想罵一句「蠢貨」。
可對著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終究下不去口,只是把人攬在懷裡安慰,講清利害關係。
「你那長姐今日宴請的賓客中便有大儒江懷州。此人最不齒達官顯貴耍威風的做派。」
說到這兒,林清歌哪還能聽不懂呢?
她梨花帶雨:
「林清歡並未同我說過這些啊!」
「清歌心地純良,怎麼姐姐心腸如此歹毒!」
林清歌聞言附和。
許淮安說得沒錯。
是我故意設計誘林清歌前往。
可我不是想讓林清歌在人前出醜,我只是想斷了她和陸巡的以後。
林清歌長相柔弱,楚楚可憐,是男人最喜歡的長相。
我記得,當初陸巡和林清歌的感情,是因為陸巡落難時,林清歌曾扔給他一塊吃膩歪的肉餅。
那塊餅救了瀕死的陸巡一命。
林清歌蛾眉輕蹙,落在陸巡心頭久久難忘。
他成為將軍後,特意十里紅妝,上門求娶。
可現在,替陸巡葬父的人是我,收他為義弟,免他流離之苦的也是我。
沒有前世恩情,林清歌於陸巡不過是大鬧他拜親宴的外人。
一個無理取鬧、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而已。
一場鬧劇,徹底斬斷了兩人的可能。
林清歌日後東山再起的靠山斷了。
被她親手斬斷。
斷於她的傲慢。
8
托許淮安的福,林清歌又寄來好多信。
字字句句,辱罵我心思歹毒。
謝思辰只念了一封,就念不下去了。
其餘的信,均堆在書房。
我哪裡有工夫看林清歌的信。
鋪子上的生意忙得要死。
算算時間,陸巡該去軍營當兵了。
「阿巡,我知道你本領超群。若生在亂世,定是一方梟雄。如今邊境交戰,正是用人之際。林府小小後宅,是你背後依仗,卻不能成為你的束縛。阿巡去吧,待你歸來之日,我定在醉仙樓,為你擺酒祝賀。」
陸巡是人,是人便有慾望和野心。
林府的生活雖然舒適,可陸巡多少有些住不慣。
府內衣食無憂,林府上下對他太好了。
懷安喪志。
陸巡是翱翔天際的鷹隼,理應借勢而上。
這一個月,他總想找機會向我說明。
可話在嘴邊,他卻遲疑了。
這種想法聽上去太不知好歹了。
他沒想到,我會看出他心思,全他一腔抱負。
陸巡拱手行禮:
「阿巡定不負阿姐厚望。」
軍營路遠,我只送到城門。
「陸巡,之後的路,便靠你自己了。」
陸巡走了,帶了兩個包袱。
包袱里塞滿了乾糧,肉脯,外衣,二十兩碎銀……
還有一面青銅護心鏡。
戰場上,刀劍無眼。
陸巡得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
他得變成將軍,回來庇護林府。
陸巡走了,府內的訓練卻不能停。
林府像一條河,平靜而緩慢地流淌。
歲月靜好,不莫如是。
遠在侯府的林清歌卻沒這麼好運了。
9
林清歌已經留在侯府兩個月了。
兩個月,不足以改變一個人,卻能讓一段感情變質。
林清歌明顯感覺到許淮安對她的態度愈發敷衍。
往日侯府夫人和她發生口角,藉機譏諷時,她只要到許淮安懷裡撒撒嬌,許淮安就會去和侯府夫人爭辯。
可最近,她向許淮安訴苦,說侯府夫人嘲笑她小門小戶,不懂禮節時,許淮安居然沒有哄她。
非但如此,他居然替侯府夫人說話:
「清歌,就算她再怎麼教訓你,那是我娘,是你未來的婆婆,你就不能懂點事,少拿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來麻煩我嗎?」
林清歌氣得抓花了許淮安的臉。
次日,許淮安帶傷上朝,被同僚調侃,受了一肚子氣。
晚上回府,侯府夫人又在他面前說林清歌的不是。
「我就說,那種小門小戶的商女懂什麼禮節,讓你在朝廷上出了這麼大的丑,當初你就不該……」
不等侯府夫人說完,許淮安便打斷:
「娘,清歌是孩兒認定的妻子。日後她嫁進侯府,孩兒也不想看見你們婆媳生怨,您就看在兒子的面上,對清歌多點寬容,行嗎?」
許淮安心底也贊同侯府夫人的說法。
只是他心裡到底放不下林清歌。
何況,他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
母子二人的話被門外的林清歌聽個正著。
她也不顧府內丫鬟和侯府夫人吃人的眼神,當眾摟著許淮安,「安郎安郎」地叫著。
許淮安出面調和,林清歌和侯府夫人之間終於和諧了一陣兒。
林清歌聽許淮安的話,拿侯府夫人當親娘一般孝敬。
替她敬茶,捶腿,為她抄經念佛。
這種小恩小惠,是個丫鬟都能幹,侯府夫人怎麼能記住林清歌的好?
在房內丫鬟的提點下,林清歌終於想起來要孝敬侯府夫人。
可她之前私奔帶出來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幾。
林清歌犯愁之際,聽見許淮安指點:
「你長姐可是城內有名的富商。你這裡沒有她那裡還能沒有?」
「可我先前同安郎在一起時,得罪了長姐。」
「你和她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妹連心。若你在侯府孤立無援,任人欺負,她能坐視不理嗎?」
言外之意,用苦肉計。
林清歌聞言,撲在許淮安懷裡撒嬌:「安郎,你當真是聰明過人!」
10
次日,天剛濛濛亮,忠叔就聽見有人叩門。
等他開門一看,素衣麻衫的林清歌正倒在門口。
「忠叔……」
說完便暈倒。
到底是從小看到大的姑娘,忠叔只猶豫片刻,就把人接到府里。
忠叔思考再三,還是把林清歌的事兒告訴了我。
「大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二小姐?」
我去時,林清歌正躺在廂房上,眉眼是我從未見過的蒼白。
怪不得忠叔心疼。
要不是我有前世的滅門之痛,怕也會為她這齣苦肉計心痛不已。
知道我來,林清歌故意揉了揉眼,愣了好一會兒,才緊緊抱住我:
「阿姐!清歌好想你,阿姐!」
聲音滿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我沒說話,靜靜等待林清歌接下來的表演。
其間,忠叔送了碗海鮮粥。
林清歌見此,居然哭出聲:
「嗚嗚嗚,還是家裡好。阿姐你不知道,侯府那群人多刻薄,沒有一天給過我好臉色。
就連吃碗海鮮粥,都要經過老太君的批准。」
「咳咳,二小姐,這海鮮粥是大小姐的,你的粥在這兒。」
忠叔說著,端上來一碗白粥。
我接過海鮮粥,慢條斯理地喝著。
「哦?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當初我勸你放下許淮安,你不就說過,寧願一輩子清粥小菜,也要和安郎雙宿雙飛。怎麼真喝了白粥,還不願意了呢?」
林清歌臉色有絲難堪,卻沒有像從前一樣和我爭辯,而是啜泣。
「姐姐,我錯了。」
忠叔以為我和林清歌姐妹關係會就此緩和的時候,林清歌卻語出驚人。
「可是姐姐,我腹中已有安郎的骨肉了。你若不幫我,清歌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想我怎麼幫你?」
「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現在侯府夫人不讓我進門,無非是欺壓我身份低微,不能給他們帶來好處。可我在侯府打聽得清楚,現在侯府開銷都靠著老太君的嫁妝,若我帶著比老太君更多的嫁妝嫁過去,一定可以拿捏侯府。到時候,我可以借侯府的勢,結交更多達官顯貴,林家也好有個依仗。」
「那你想要多少嫁妝呢?」
「老太君當初是八十抬嫁妝,我一個小輩兒不好比她多,湊個吉利,就六十八抬……」
話音未落,我一個巴掌扇過去。
「林清歌,你腦子是蒙了豬油還是糊了狗屎。無媒茍合,就敢同人珠胎暗結?你知道這孩子要真生下來,其他人怎麼看你?又怎麼想林家的姑娘?你不知羞恥,也想讓林家的姑娘同你一般蒙羞嗎?」
11
林清歌被這一巴掌打蒙了。
她知道我一向寵愛她。
她只要在我面前賣慘,我便會心疼,答應她的請求。
來之前,她想過千萬種可能。
可能我會生氣,會像從前一樣嘮叨。
即便最差的情況,我也會看在她懷孕的份上,為她肚子裡的孩子著想,出個十抬嫁妝。
她從來沒想過,我會動手打她。
「阿姐,我可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忍心打我啊!」
「我看我就是打得太少,才將你慣出了這副德行!」
「好好好,這個家容不下我,今日你們誰都別攔我,就讓我撞死在林府,等我到了地府,我要讓爹娘看看你是怎麼對我的!」
林清歌說著便衝著樑柱撞過去。
她原本想著,就算我不攔,從小看到大的忠叔也會攔一下。
沒想到,忠叔居然沒過來。
林清歌氣急,可話都說到這兒了。
她頭一歪,貼著柱子倒下去了。
這一覺睡到了傍晚。
林清歌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舒服得她不想醒。
等她睜眼,看見我坐在床頭,又開始撒潑耍混了:
「林清歡,見到我和肚中的胎兒平安無事,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清歌,別裝了。剛才大夫替你把脈了,你沒什麼大事,更沒有身孕。你的目的我很清楚。」
「林清歡,你看我是不是覺得在看一隻跳樑小丑?有意思嗎?」
門外人影交錯,府內的人都過來了。
林清歌見此,又換了一副嘴臉,扇自己嘴巴: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姐姐,求你,就幫幫清歌這一回吧!」
林清歌用我和她能聽見的聲音威脅我。
「就算你不幫我,我也要壞了你的名聲,我要讓府內下人都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我順她的心思,當眾推開門,讓謝思辰當眾朗誦陸巡寄來的書信。
字裡行間,都是陸巡對林府的惦念。
「林清歌,知道為什麼我收陸巡為義弟嗎?因為他重情重義,不像你,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裝誰不會裝?」
林清歌清不服,我又讓謝思辰念了幾封。
字裡行間,充斥著謾罵鄙夷。下人們都聽不下去了。
「林清歌,熟悉嗎?這就是你寄給我的信。有嘲諷、有謾罵、有羞辱、有憤怒、有斥責……唯獨沒有來自家人的惦念和擔憂。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自稱我的親人,向我討要嫁妝,你配嗎?」
12
「從今往後,沒我的准許,誰也不能給林清歌開門!」
我讓人把從前林清歌在府內用慣的衣裳首飾都扔給她。
至於她之前攢的私房錢,早被我沒收了。
事情走到今天這步,林府人也看出來我和林清歌再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侯府人不明來龍去脈,只看著運往侯府的家俱擺設,還以為林清歌發達了,紛紛獻媚著討好。
丫鬟們殷勤侍奉,就等著林清歌賞幾粒金瓜子。
等來等去,等了一個月。
別說金瓜子,一粒銀子都沒有。
她們就開始嚼舌根,說林清歌摳搜窮酸,卻顯擺裝闊。
林清歌聽到,差點撕爛那丫鬟的嘴。
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燈,故意到侯府夫人面前告狀。
侯府夫人本就看林清歌不順眼,這下更是找機會狠狠敲了林清歌一筆,奪了林清歌的雲錦。
林清歌在林府的吃穿用度遠勝過侯府,侯府夫人哪裡享受過這種福?
得了雲錦的便宜,又開始想辦法算計林清歌屋內的東西。
許淮安為公務忙得焦頭爛額,沒時間處理這些小事。
林清歌眼見著首飾盒的首飾越來越少,嘴上直接腫了兩個大泡。
「姑娘若是心疼這些,倒不如直接送夫人兩件首飾,也算是全了婆媳情誼。」
若是一個月前,林清歌肯定嗤之以鼻。
可今時不同往日,林清歌知道我不會慣著她了。
沒了林府,她只能希冀自己早日嫁入侯府。
侯府夫人再不能輕易得罪了。
她還指望用侯府夫人撐腰呢。
次日,林清歌起了個大早,特意請侯府夫人出門逛街。
白來的便宜哪有不賺的道理。
侯府夫人面上不情不願,心底卻樂開了花。
兩人各懷鬼胎,坐了一路馬車,終於到了鳳儀軒。
鳳儀軒是林家的首飾鋪。
鳳儀軒的小夥計很熱情,不僅仔細講解首飾的做工用料,還給了一套服裝搭配的建議。
就連招待的茶水都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侯府夫人很滿意。
她覺得林清歌縱有千般不是,能讓她享享清福也不錯。
林清歌也很滿意。
家醜不可外揚,林家商鋪肯定不清楚她和我之間的恩怨。
今天買首飾她應該不用掏錢了。
等會兒從首飾店出來,她決定再帶侯府夫人去一下林家的成衣店、糕點鋪……
借花獻佛,錢能省一筆是一筆。
林清歌變了。
沒人嬌寵的姑娘終究得學會精打細算。
13
一眨眼的工夫,侯府夫人已經拿了兩大匣子的珠釵。
兩人吃完糕點就要走。
還沒走到門口,方才招待的小夥計就將人攔下,笑眯眯伸出手:
「侯府夫人,您這些首飾一共是八百七十六兩銀子,看在二小姐的面上,我給你抹個零,八百七十兩。您看這錢……」
侯府夫人不慌不忙,拉出林清歌。
林清歌掩面而笑。
「是我,林清歌,林家商行的二小姐。」
鳳儀軒的掌柜一進門就聽見林清歌的話,笑道:
「林家商行可只有一個東家。」
周圍人見狀,議論紛紛。
侯府夫人覺得丟臉極了,懷中首飾也變得格外燙人。
「我突然想起來,這首飾淮安好像送過,這些我便不要了。」
說著,侯府夫人把手裡的金簪珠花退了回去。
小夥計檢查沒問題後,倒也沒說什麼。
只是一對兒雕龍畫鳳的翡翠手鐲,被侯府夫人磕碰了一角,壞了品相,退不了。
「那這對兒手鐲我給您包起來,一共是二百兩。」
「二百兩?!」
林清歌臉色難看起來。
「好嘞,記侯爺帳上是吧?」
「我今日出門太急,銀袋忘在了屋裡,先記帳!」
聽到要記許淮安的帳,侯府夫人臉色突變。
「林清歌,你什麼意思?拿我兒子的俸祿請我,借花獻佛是吧?」
林清歌也很生氣。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突然一女子出聲。
「夥計,這鐲子就先記我帳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