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聲中,沈黎忽然淚眼盈盈地望向我。
「阿姊,對不起,方才我一時情急,誤會了你。」
「我頭疼得厲害,便先回府去,晚些讓府里的人來接你,可好?」
11
沈黎想走,我自然不會留,直接喚人來將她送上馬車。
畢竟上一世,她就是這般藉口身體不適,先行回府。
結果暗中讓人在我獨自回府時擄走我,毀我清白。
「本宮大費周章搭這戲台子,以為會多有趣呢,沒想到你這便宜妹妹,也不太行啊……」
廂房裡,爍陽公主斜躺在美人榻上。
我見怪不怪。
「急什麼,數日前,城中盛傳城郊密林中有瑞獸白鹿出沒,太子殿下帶人前往城郊的密林中尋鹿。只不過鹿沒有,只有一個被人污了清白的沈黎……」
爍陽公主嬌笑:「女子清白比命還重,云云,你可真是狠心呢。」
我不置可否。
人是沈黎安排的,目標是雲府那輛去而復返,來接我的馬車。
我不過讓人以她的名義,將時間提前。
她自食惡果罷了,怨不得我。
今日的喜雪宴,是我和爍陽公主提前商議好的。
只因我與父親與她達成協議,會襄助她的胞弟六皇子奪嫡。
上一世,聖武帝武斷專橫,一心想要收回雲家的兵權。
太子也為了兵權,與沈黎勾結,誣陷父親通敵。
雲家被沈黎誣陷舉家下獄,滿朝文武都忙著避嫌。
只有爍陽公主和她的胞弟六皇子來過昭獄。
那時,他們暗嘆惋惜。
「雲家忠心耿耿,一心為大梁子民,沒想到卻栽在一個白眼狼手裡。」
他們想方設法,想救雲家於水火。
卻被太子抓住機會,誣陷六皇子與雲家勾結,將他關入了宗人府。
沈黎所圖甚大。
絕不止一個雲家。
她不是想攀上太子嗎?
這一世,我成全她。
「身為太子,卻與敵國細作扯上關係,不知陛下還會不會縱容溺愛?」
「好戲就要開始了……」
12
沒了沈黎,喜雪宴如常進行。
直到夜幕降臨,暗衛來報,沈黎如我預料的那般,乘上了太子的車輦。
爍陽公主才送我回城。
我們到雲府門口時,沈黎恰巧從太子的車上下來。
跳躍的燭光下,她髮髻凌亂,面色慘白,如女鬼一般。
太子雖然不在。
但她身上不合身的斗篷,明顯屬於太子。
看見我,沈黎眸中閃過一絲怨毒。
卻還是裝出一副柔弱的模樣,哭著喚:「阿姊……」
我故作驚訝:「發生了何事?這是誰的斗篷?」
不待她回答。
爍陽公主便一聲輕嗤。
「還能是誰的?這四爪金龍,唯太子哥哥一人能穿。」
她語氣輕蔑,言語中帶著濃濃的鄙夷。
但這番暗示似乎起了作用。
沈黎面色雖然乍青乍白,卻並未出聲反駁。
恰巧,爹娘聞訊出來。
見到娘親,她似委屈至極。
紅著眼睛撲進娘親懷裡。
行動間,故意露出腕間和脖子上曖昧的紅痕。
爹娘早就知道今日會有這樣一幕,並不意外。
但還是裝作震驚。
「淼淼,你為何這般模樣?」
「誰!是誰做的!爹爹找他算帳!」
我上前一步。
故作悲痛,循循善誘:
「淼淼你放心,我們雲家人最是護短。無論是誰,只要傷害你,我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當真?」
「自然。」
聞言,沈黎哽咽。
顯然,她也知道比起被不知名的歹徒玷污。
被大梁太子奪了清白,讓雲家與太子對立,對她來說更划算。
許久,她終於不負眾望問:「若是太子,爹爹和阿姊,也願意得罪嗎?」
13
太子外出打獵,玷污了雲府嫡次女。
這個消息在爍陽公主的推波助瀾下。不到半日,便傳遍了整個上京城。
太子自然不認。
可無論是宗人府,還是皇后派人來問,沈黎都一口咬定,此事的確是太子所為。
甚至事無巨細,訴說當天是如何被太子擄走,又如何被太子獸性大發污了清白。
她賭咒發誓: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遭此劫難已無臉面茍活於世,難不成還能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嗎?」
說著便作勢自盡。
將不堪受辱的女子,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言之鑿鑿。
天子聞言震怒,一硯台砸到太子身上,差點砸斷他兩條肋骨。
太子原本對雲家就不喜。
被誣陷後,更是將不滿寫在臉上。
他於殿前斥責爹爹教女不嚴,嘲諷爹爹手段了得,指責雲家心懷不軌。
爹爹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直到太子被逼急了,在早朝之上要自請廢太子,以證清白。
爹爹才跪在御前表明態度。
「既然殿下不願承認,那雲家便當此事從未發生,今夜就讓小女裁去一頭青絲,從此青燈古佛,以全她名聲。」
爍陽公主將此事告訴我的時候。
她正於明舟樓的包廂中半躺半坐,沒個正形。
她撚起一顆冬棗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
「就我那太子哥哥和雲家勢不兩立的樣子,想讓你那便宜妹妹咬住太子,可沒那麼容易……」
我卻不甚在意。
隔著窗戶的縫隙,望向人來人往的大街。
神情懶懶。
「不急,還要逼一逼,狗才會急著跳牆。」
只不過跳牆出去的狗,是死是活,便與雲家無關了……
14
是夜。
沈黎的院子燈火通明。
爹娘帶著嬤嬤,拿著剪刀,將沈黎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而沈黎捂著一頭青絲,滿眼驚慌抗拒。
她哭道:
「娘親,明明說好了,爹爹會為我做主的!為什麼要我削髮為尼,去那庵堂里?」
「那庵堂去了便一輩子回不來了,與死有何區別?」
娘親假裝不忍,輕聲啜泣。
「事關女子聲譽,淼淼,這也是不得已……」
眼見勸說娘親無用,沈黎又盈盈垂淚望向父親。
「維護聲譽有那麼多種方式,為何偏偏是這種?」
「爹爹,您不是說會為了我,不惜得罪太子嗎?您若是怕,也可以服軟的,讓太子娶我,不當太子妃,就側妃,實在不行,妾也可以……」
聽見「妾」的時候,爹爹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了。
「胡鬧!太子身為東宮,嫁娶納宜皆由陛下和娘娘做主,豈是我能插手的?」
「今日朝堂之上,太子要以死證清白,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無論此事是不是他做的,我雲家都是逼死儲君的罪人!」
沈黎似乎沒有料到,父親的態度會如此冷硬。
她瞪大眼睛,表情微怔,似乎連哭都忘記了。
但僅僅半晌,她便整理好情緒。
盈盈垂淚,軟下聲音。
「那我呢?便要我咽下這口氣,受這份委屈?還說什麼護短、不會善罷甘休,難道都是誆我?」
「我流落在外多年,原以為回家以後,便能得爹娘庇護,不用像從前那般受苦。沒想到,竟也毫無分別……」
她說著,抬頭看了一眼爹娘身後的我。
眸中儘是不甘。
「到底是未養在身邊的女兒,我終究比不過阿姊。」
「若受辱之人換成阿姊,我不信爹娘會讓阿姊咽下滿腹委屈!」
15
她應當以為,這般賣慘,定能引爹娘心軟。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提及我。
只聽「嘭」一聲脆響,娘親摔碎了桌上的茶盞。
「你阿姊若是遭遇這等禍事,早就自斷青絲住進庵堂去了,斷不會讓你父親為難!」
似是想起上一世,娘親情緒不穩。
沈黎哭聲猛地一頓,似乎也被娘親這副模樣嚇住了。
「娘……」
她瞪大眼睛,喃喃喚道。
擔心她起疑,我立即上前,輕握住她的手,溫聲安撫。
「小妹,不是爹娘心狠,只是雲家處境不比從前,想逼太子娶你實在太難……」
我故意皺眉,裝作為難。
一番欲言又止後,才輕嘆道:
「你離家太久,我們都憐你在外頭吃苦太多,這些朝堂瑣事,本來不想告訴你,只盼你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告訴你了……」
「自八年前春陽城一戰後,爹爹便被調回了上京,他本是戍守邊疆的將軍,卻被陛下關在這小小的上京城中,你可知為何?」
沈黎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節骨眼上,我會同她講政事。
她怔了怔。
卻還是明知故問:「為何?」
「因為陛下想收回爹爹手中的兵權,只是咱們一直謹言慎行,才沒被陛下找到機會罷了。」
我重重一嘆。
「淼淼,這些年,太子為了替陛下分憂,沒少給爹爹下絆子。」
「他若能突然想通娶你,自然極好。可他與咱們雲家勢同水火,此番他說不定也是故意玷污你,只為惹怒父親,拿住他的錯處……」
我話說得直白。
幾乎將「解她困境」和「對付雲家」的方法宣之於口。
沈黎不傻。
不消片刻,便眸光微閃,垂頭藏住眸中的情緒。
「我明白,可是我害怕……」
今夜來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削她的頭髮。
見狀,娘親輕聲啜泣撫了撫她的頭頂,回頭望向爹爹。
「將軍,今夜便先作罷可好?咱們再想想,看有沒有其他法子,實在不行,明日……等明日……」
她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
爹爹也輕嘆一聲。
裝作不忍。
「行,便依你……」
16
這一夜,我們沒在沈黎房間待太久。
離開後,也並未回房,而是回到了祠堂後的密室里。
我與爹爹一人執白,一人執黑,無聲對弈。
直到半夜,府中暗衛來報。
沈黎換上侍女的衣裳,悄悄從後院出了門。
「將軍,她先是去了城北一座賭坊,之後便換了行頭,由泔水車掩護,悄悄入了東宮。」
「那賭坊似乎有異,可要派人去查?」
爹爹眼神冷冽,表情卻分毫未變。
「不急,先讓人盯著,以免打草驚蛇。」
待到暗衛離開,才勾唇輕嗤。
「你猜得果然不錯,她背後還有人。」
沈黎的確有些心計。
可我並不認為,上一世僅憑她一己之力,便能覆滅雲家,穩坐太子妃之位。
「兄長離開已快有兩個月了吧?是該書信一封,讓他回來了……」
我在燈火錯落跳躍的棋盤上,落下一顆棋子。
看著只因一子便縱贏全局的白子。
心情忽然好極。
17
沈黎潛入東宮,與太子密談了什麼,我大約能猜到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