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我愕然瞪大眼睛:「我?我一直在荷花池那邊,剛剛才回來。」
周景怒視著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沈雲舒!」
「月柔好心與你修好,你竟推她下水?沒想到你如此惡毒!」
我如遭雷擊,渾身發冷:「我沒有!我根本沒見過她!」
周景冷笑:「除了你還有誰?」
「大家都知道你嫉妒月柔,可退婚是你自己的選擇,為何還要遷怒於她?」
周圍響起一片竊竊私語,鄙夷的目光如箭矢般射來。
我孤立無援地站著,忽然覺得這一切荒謬至極。
「周景。」
我聲音顫抖,卻異常清晰:「你我相識十年,在你心中,我就是這般不堪之人?」
他愣了一下,隨即應聲道:「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狡辯?」
「好一個事實。」
我慘笑一聲,環視四周:「在場諸位有誰親眼看見我推人了?」
無人應答。
林月柔抽泣著往周景懷裡縮了縮,好不可憐。
老侯爺夫人怒喝:「夠了!」
「沈小姐,今日是老身壽辰,你竟在侯府行此惡事!沈家的教養何在?」
我挺直腰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老夫人明鑑,雲舒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既然侯府不歡迎我,雲舒告辭。」
轉身欲走,周景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歉!向月柔道歉!」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周景,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他日就算街頭相遇,也請裝作不識!」
聞言周景並未鬆開手反而加大了力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但更痛的是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厭惡。
十年青梅竹馬,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眼神。
「鬆手。」我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除非你跪下來求月柔原諒!」他拽著我往林月柔方向拖,我的衣袖在拉扯中刺啦裂開一道口子。
滿堂賓客倒吸冷氣,林月柔躲在周景身後啜泣,卻在眾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朝我露出了挑釁的笑。
這一刻,有什麼東西在我心底轟然碎裂。
「跪?」我突然笑出聲,猛地抽回手臂。
錦緞撕裂聲里,我直接扯下殘破的布料砸在周景臉上:「你也配?!」
「六年前你落水,是我跳進冰湖救你!」
「三年前你染疫,是我不眠不休照料!」
「就連去年秋獵你遇險,也是我替你擋的箭!」
每說一句我就逼近一步,周景竟被逼得連連後退。
我猛地指向林月柔:「現在為了這個裝模作樣的東西...」
「你要我跪?周景,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滿堂死寂。
周景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恩斷義絕太便宜你了。」
我摘下鬢間他送的玉簪,當著他面狠狠摔碎在青石地上:「我要你記住,今日是我沈雲舒,不要你了!」
9
「發生何事?」一個威嚴的聲音突然插入。
靖王蕭衍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中央,目光如炬地掃視眾人。
老侯爺夫人連忙上前解釋。
蕭衍聽完,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仍在抽泣的林月柔:「林小姐,你確定是沈小姐推你下水的?」
林月柔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微微一顫,隨即堅定地點頭:「是...是的。」
蕭衍淡淡道:「奇怪。」
「方才本王與沈小姐在荷花池邊談話,直到聽見喧譁才一同過來,從時間上看,沈小姐應該沒有作案的機會。」
全場譁然。
林月柔臉色瞬間煞白,周景也愣住了。
「王爺明鑑!」
我跪下行禮,聲音哽咽:「雲舒冤枉。」
蕭衍抬手示意我起身:「本王只是陳述事實。」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月柔一眼:「或許林小姐是失足落水,記錯了?」
林月柔慌忙點頭:「是...是的,可能是我記錯了...」
「月柔!」周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場面一時尷尬至極。
老侯爺夫人連忙打圓場:「既然是個誤會,就此揭過吧,來人,送林小姐去更衣。」
人群漸漸散去,我卻仍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一場鬧劇,差點毀了我的名節,若非靖王恰好為我做證,恐怕明日傳出的就是忠勇伯府嫡女因妒害人了。
蕭衍不知何時又回到我身邊:「沈小姐,需要派人送你回府嗎?」
我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多謝王爺仗義執言,雲舒自己能回去。」
他微微頷首:「令尊之事,不必過於憂慮,朝中自有公論。」
我心頭一震,還未來得及詢問,他已轉身離去,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展翅的鷹隼。
回府的馬車上,我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今日之辱,徹底斬斷了我對周景的最後一絲情誼。
更讓我心驚的是林月柔的狠毒,她竟不惜自傷也要陷害我!
「小姐...」翠竹心疼地為我拭淚。
我握住她的手,聲音嘶啞卻堅定:「從今往後,我沈雲舒與周景,再無瓜葛。」
當夜,我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中,總夢見一個玄色身影站在遠處,向我伸出手。
終於抓住時,我看到了那張臉,是蕭衍。
10
三天後,父親下朝回來,滿臉喜色:「奇了!今日皇上突然收回成命,不讓我外放了!還說我在御史台多年,剛正不阿,要調我去吏部任職!」
母親喜極而泣:「老天開眼!」
我卻想起了靖王那句「令尊之事,不必過於憂慮」。
難道是他暗中相助?可他為何要幫我們?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時,翠竹匆匆跑來:「小姐,靖王府又派人來了!這次是給您的帖子!」
我接過那張燙金花箋,上面寥寥數語:「聞沈小姐抱恙,特遣府醫前來診治。另,三日後府中賞花,望沈小姐撥冗蒞臨。蕭衍。」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靖王,為何對我這般關注?
夜已深了,我卻仍坐在窗前,望著院中那株桃樹出神。
靖王府的帖子就放在手邊,燙金的花紋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像是一個我讀不懂的謎。
「小姐,該歇息了。」翠竹輕聲提醒,手裡捧著一碗安神湯。
我搖搖頭:「再等等。」
不知為何,今晚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是護衛的呵斥和什麼東西倒地的悶響。
翠竹慌忙跑出去查看,不一會兒臉色煞白地沖回來:「小姐,是周世子!他喝醉了,硬要見您,護衛攔著不讓進,他就硬闖了進來。」
我心頭一跳,起身走到廊下。
月光下,周景衣衫不整地站在院中,發冠歪斜,滿臉通紅,兩個護衛架著他的胳膊,他卻還在掙扎。
「雲舒!」
他抬頭看見我,眼睛一亮:「我要見雲舒!放開我!」
我冷著臉走下台階:「周世子,夜深人靜,你擅闖沈府,是何道理?」
他掙脫護衛,踉蹌著上前幾步,身上酒氣熏天:「雲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月光下,他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景,脆弱、狼狽、全無往日風度。
「周世子喝多了,送他回去。」我轉身欲走。
「不!」
他突然撲過來,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裙角:「雲舒,你聽我說...月柔的事是我糊塗,老夫人壽宴上...我不該不信你...」
我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裙:「周景,你我都知道,問題從來不只是林月柔。」
他仰著臉,眼中滿是困惑:「那是為什麼?」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說過要嫁給我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聲音發冷:「人是會變的,你變了,我也變了。」
他搖搖頭,像個固執的孩子:「我沒變!雲舒,我記得你七歲那年,在桃樹下說要當我的新娘。記得你十歲生病,我偷溜出府給你買蜜餞。記得你十三歲第一次去詩會,我...」
「夠了!」
我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記得過去又如何?現在的你,為了林月柔可以當眾羞辱我,可以對我弟弟見死不救,可以看著我父親可能被外放而無動於衷!周景,回憶再美,也掩蓋不了現在的醜陋!」
他像是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酒似乎醒了大半:「雲舒...我...」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衝進院子:「周世子!周世子!我家小姐突發急病,口口聲聲要見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我認出那是林月柔的貼身丫鬟小桃。
周景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我冷笑一聲:「去吧。」
「你的月柔妹妹需要你。」
「雲舒,我...」他站起身,左右為難。
我直視他的眼睛:「周景。」
「每次在我和她之間,你的選擇從來都很明確,今晚也不例外。」
最終,他還是跟著小桃走了,臨走時回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站在原處,看著他踉蹌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心中沒有一絲不舍,有的只是釋然。
11
回到房中,我打開床頭的檀木匣子,裡面空空如也。
那些周景的信早已被我燒毀,只剩下一個褪色的香囊,是十歲那年他送我的。
「小姐...」翠竹擔憂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取出火摺子,將香囊點燃。
火苗很快吞噬了那朵歪歪扭扭的雲彩,化作一縷青煙。
「從今往後,我與周景,再無瓜葛。」我輕聲說,更像是對自己的承諾。
翠竹驚訝地望著我:「小姐,您變了。」
「是嗎?」
「從前您為了周世子一句話能高興好幾天,現在您像是徹底放下他了。」
我望著鏡中的自己,眉眼依舊,眼神卻已不同。
那個為愛痴傻的沈雲舒已經隨著今晚的火焰一同燃盡了。
「去睡吧,明日還要準備去靖王府的事。」我吹滅蠟燭,室內陷入黑暗。
三日後,我穿著一身淡青色衣裙,發間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隨母親前往靖王府赴約。
母親從接到帖子那日起就坐立不安,反覆叮囑我要謹言慎行。
馬車裡,母親又一次提醒:「靖王爺是皇上胞弟,雖不掌實權,但在皇上面前極有分量。」
「他若真對你有意,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我無奈地笑笑:「母親想多了,王爺或許只是看在忠勇伯府的份上,照拂一二,不想讓將門世家寒了心。」
靖王府比我想像中更為簡樸,沒有奢華的裝飾,處處透著內斂的威嚴。
侍女引我們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臨水的亭台。
已有幾位貴婦和小姐在座,見我進來,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沈夫人,沈小姐。」一位老態龍鍾卻不失威嚴的老婦人朝著我們擺了擺手,想必就是靖王的母妃了。
我規規矩矩地行禮,眼角餘光卻在搜尋那個玄色身影。
「衍兒在書房處理公務,稍後會來。」靖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頓時耳根發熱。
賞花宴進行到一半,侍女來報王爺到了,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蕭衍今日穿著一身靛青色常服,比壽宴那日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儒雅。
他簡單寒暄幾句,目光卻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身上。
「聽聞沈小姐精通琴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聽?」靖老夫人突然提議。
我心頭一跳,我確實學過琴,但遠稱不上精通。
正欲婉拒,蕭衍卻開口了:「母親記錯了,沈小姐擅長的是書畫,前日我見沈大人,還誇讚女兒臨的《蘭亭序》幾可亂真。」
我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眸子。
靖老夫人會意,立刻命人備下文房四寶。
我不好推辭,只得提筆寫了一首王維的《山居秋暝》。
寫完後,侍女呈給蕭衍過目。
他細細端詳,眼中流露出讚賞:「好字。」
「筆力遒勁,又不失女子特有的秀逸,沈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我低頭謝過,心跳如鼓。
他的稱讚不像周景那樣浮誇,卻讓我莫名歡喜。
賞花宴結束後,靖老夫人突然說:「衍兒想請沈小姐去書房一敘,說是有關沈大人的事要當面告知。」
母親又驚又喜,連忙應允。
12
我忐忑地跟著侍女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清雅的書房。
蕭衍正在案前翻閱一本書,見我進來,示意我坐下。
「王爺找我,是為家父的事?」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合上書,露出一絲淺笑:「不全是。」
他站起身走向窗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先師在世時,曾與令祖父共事兵部,我年少隨師習武時,常聽老人家提起忠勇伯府的槍法。」
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祖父確實曾任兵部侍郎,以沈家槍聞名京師,但那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那日...王爺為何...」
「為何幫你?」
他接過我的話,目光如水般沉靜:「壽宴那日,我手下人親眼看見林月柔自己跳進池塘,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出面做證。」
我瞪大眼睛:「既然有人證看見,為何不當場揭穿?」
「沒有證據。」他搖搖頭。
隨即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況且,有些事需要你自己看清。」
我沉默片刻,突然想通了許多事:「所以嶺南地理志也是王爺特意送來的?家父不被外放,也是王爺在暗中周旋?」
他微微頷首:「舉手之勞。」
「為什麼?」
我直視他的眼睛:「王爺為何要幫沈家?」
蕭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捲地圖鋪開:「聽聞沈小姐對邊疆地理頗有研究,可否幫我看看這圖有何不妥?」」
我低頭看去,是一幅精細的西北疆域圖。
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我還是認真查看起來。
很快,我發現了問題:「這裡的山脈走向不對,還有這片綠洲的位置標錯了,應該再往西五十里左右。」
蕭衍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這是兵部新繪的地圖,錯誤百出,沈小姐一個閨閣女子,竟比那些所謂的熟手更了解邊疆地形。」
我臉上一熱:「家父曾任西北巡按,小時候常聽他講邊疆見聞,所以略知一二。」
「不止如此。」
他指著圖上另一處:「這裡呢?」
我湊近細看,不知不覺與他並肩而立,竟忘了男女之防。
兩人就地圖討論了近半個時辰,從山川地形到邊關布防,越談越投機。
我驚訝於他的博學,他似乎也欣賞我的見解。
「沈小姐果然與眾不同。」
最後他收起地圖,眼中帶著我讀不懂的情緒:「現在你明白我為何幫沈家了?」
我搖搖頭,仍然困惑。
他語氣鄭重:「因為大周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人才。」
「而非困於後宅,為不值得的人傷心。」
我心頭一震,突然明白他一直在關注我,甚至知道我與周景的事。
「王爺...」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聲音柔和下來:「私下裡叫我蕭衍吧,以後若有事,可直接來王府尋我。」
回府的馬車上,母親迫不及待地詢問詳情。
我只說了蕭衍承認幫助父親的事,隱瞞了書房中的長談。
母親又驚又喜,連說沈家轉運了。
當晚,我輾轉難眠,腦海中全是蕭衍專注看地圖時的側臉,還有他說「大周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人才」時認真的眼神。
從小到大,從未有人肯定過我的才學,更別說認為我對大周國有用。
在所有人眼中,我最大的價值不過是嫁個好人家。
而現在,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卻說我有才。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或許才真正開始。
13
翌日清晨,我破天荒地主動去了父親書房。
他正伏案批閱公文,見我進來似是有些驚訝。
我將連夜整理的西北邊防放在案頭:「父親,女兒有些想法。」
三日後,這份札記經由父親呈遞兵部。
當夜靖王府送來一柄精緻的犀角刀,刀柄纏著張薄箋:「第三條策論尤妙,已命邊關試行。」
我的指尖撫過刀柄上細膩的紋路,忽然想起小時候偷聽外祖父講戰場故事時,曾幻想自己也能運籌帷幄。
如今這柄裁紙刀,倒比珠釵更合我心意。
此後半月,王府往來不斷。
有時是請教地理標註,有時是探討邊關民俗。
蕭衍的字跡漸漸從工整的批註,變成隨性的「此議甚好」,最後竟會出現「今夜月色宜賞」這樣與公事無關的附言。
母親看在眼裡,某日替我梳頭時突然落淚:「娘從未想過,我的雲舒能憑學識讓王爺青眼相看。」
銅鏡里,她為我簪上支嶄新的點翠步搖,步搖垂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光彩,恰如我此刻翻湧的心緒。
那個只會為周景一句話輾轉反側的沈雲舒,如今案頭堆的是各國輿圖,枕下壓的是兵家典籍。
14
皇家獵場的請帖送到沈府時,父親正在書房考校我的《孫子兵法》。
聽到靖王府長史的通報,父親手中的茶盞差點打翻。
父親接過燙金請帖,反覆確認上面的印章:「皇家獵場?」
「雲舒,靖王爺竟邀你同去?」
我展開請帖細看,指尖微微發顫。
「王爺特意註明,請沈小姐務必出席。」
長史恭敬道:「說是獵場秋色正好,適合散心。」
父親送走長史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雲舒,王爺對你似有不同。」
我低頭掩飾發燙的臉頰:「父親多慮了。」
「王爺不過是念在往日府上的交情。」
父親搖搖頭,沒再多言,只是命人取來一套嶄新的騎裝:「既然要去獵場,總不能穿閨閣衣裳,這是我命人按你的尺寸新做的,試試合不合身。」
獵場當日,秋高氣爽。
沈府的馬車剛到圍場入口,就見幾位貴女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到我下車,立刻噤聲,投來或探究或譏諷的目光。
「那不是沈家小姐嗎?聽說靖王爺對她另眼相待。」
「噓,小聲點,據說她在靖王府書房待了整整一個時辰呢。」
「難怪周世子...」
我假裝沒聽見,挺直腰杆向前走。
翠竹跟在我身後,氣得直嘟囔:「這些人就會亂嚼舌根!」
正說著,前方傳來一陣馬蹄聲。
蕭衍一身玄色騎裝,策馬而來,在晨光中英姿勃發。
他勒馬停在我面前,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
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悅耳:「沈小姐,本王正要去接你。」
周圍頓時一片吸氣聲。
我屈膝行禮,心跳如擂:「勞王爺挂念。」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騎裝上,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很適合你。」
我耳根發熱,正不知如何應答,遠處傳來號角聲,狩獵即將開始。
蕭衍翻身上馬,向我伸出手:「可願與本王同乘一騎?」
這邀請太過大膽,周圍貴女們的眼神幾乎要在我身上燒出洞來。
我猶豫片刻,還是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我便穩穩落在他身前的馬背上。
「抱緊。」他在我耳邊低語,隨即策馬揚鞭。
風聲呼嘯,兩側景物飛速後退。
我緊緊抓住馬鞍,後背幾乎貼在他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這種親密讓我既緊張又莫名安心。
「怕嗎?」他的聲音混著風聲傳來。
「不怕!」我大聲回答,迎風揚起臉。
他低笑一聲,馬鞭輕揚,速度更快了幾分。
我們很快將大部隊甩在身後,深入獵場腹地。
「今日不只為狩獵。」
在一片開闊地停下後,蕭衍解釋道:「北疆使團來訪,皇上想藉機展示大周武力,但據我所知,使團中混有探子,意圖不軌。」
我心頭一凜:「王爺告訴我這些是...」
他目光炯炯:「因為我相信你的判斷。」
「等會兒宴席上,幫我留意使團成員的舉動,特別是他們對哪位貴女格外關注。」
我鄭重點頭,既驚訝於他的信任,又為能參與要事而激動。
回到大營時,狩獵隊伍已陸續歸來。
周景和林月柔也在其中,看到我與蕭衍同乘一騎,周景臉色瞬間陰沉。
他上前攔住我的去路,聲音僵硬:「雲舒,沒想到你也會騎馬。」
我冷淡地點頭示意:「周世子。」
目光落在他身後的林月柔身上,她穿著一身粉白騎裝,嬌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倒,與周圍英姿颯爽的貴女們格格不入。
「景哥哥,我頭好暈。」林月柔突然扶額嬌呼,順勢靠進周景懷裡。
周景連忙摟住她,卻仍盯著我:「雲舒,我有話對你說。」
蕭衍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側,聲音不怒自威:「周世子請自重,沈小姐現在是本王的客人。」
周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在林月柔的拉扯下悻悻離去。
15
午宴設在開闊的草地上,皇上高坐上首,文武百官和貴族子弟分列兩側。
我作為女眷,本應與貴女們同坐,蕭衍卻安排我坐在他那一席的末位,惹來不少側目。
這些目光中,有一道格外刺人,林月柔正隔著人群死死盯著我,塗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康王爺舉杯起身:「諸位,今日秋獵收穫頗豐。」
「特別是靖王殿下獵得的那頭白狐,實屬罕見,本王提議,將此狐皮贈予今日表現最出色的貴女如何?」
席間一片附和之聲。
蕭衍微微一笑,側首對我低語:「那狐皮色澤極好,給你做條圍脖正合適。」
我正要回應,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突然插入:「景哥哥說那白狐定是通靈的,若能得它的皮毛做件披風,定能保佑姻緣美滿呢!」
林月柔挽著周景的手臂走來,周景面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與蕭衍之間游移。
我淺啜一口果酒,語氣平淡:「林小姐若喜歡白狐,大可自己去獵。」
「靠別人施捨的姻緣,終究不長久。」
林月柔臉色一僵,隨即又掛上天真笑容:「沈姐姐說笑了,我與景哥哥的婚事已是兩家默許,只待擇日下聘。」
她故意晃了晃腕上的玉鐲:「這是周老夫人昨日賞的,說是傳給孫媳婦的傳家寶呢。」
周景聞言猛地轉頭看她,眉頭緊鎖。
我注意到他嘴唇微動似要反駁,卻被林月柔暗中捏了一把胳膊。
蕭衍忽然輕笑一聲,指尖在酒杯邊緣緩緩划過:「巧了,今早皇兄還問起本王與沈小姐的婚期。」
他抬眼看向林月柔,目光如刃:「林小姐既與周世子好事將近,屆時別忘了發張請帖。」
林月柔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周景則死死盯著蕭衍搭在我椅背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說起來...」
林月柔突然湊近我,用只有我們三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沈姐姐與靖王爺相識不過月余就談婚論嫁,莫非是用了什麼特殊手段?」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我的腰腹:「聽說邊關有種藥,最是能拴住男人的心。」
「月柔!」周景厲聲喝止,額角青筋暴起。
我緩緩放下酒杯:「林小姐。」
我唇角勾起一抹笑:「你可知為何我能得王爺青睞?」
不等她回答,我繼續道:「因為真正的明珠,不需要靠貶低他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話音剛落,一陣騷動從女眷席傳來。
只見一位貴女突然倒地,面色慘白,周圍人亂作一團。
「怎麼回事?」皇上皺眉問道。
「回陛下,李小姐突然暈倒了!」侍女慌張回答。
我起身快步走去,蹲下檢查那位李小姐的情況。
她脈搏微弱,嘴唇發紫,明顯是中毒症狀。
「她剛才吃了什麼?」我急問。
「只...只喝了一口果酒...」侍女顫抖著指向案上的酒杯。
我拿起酒杯聞了聞,隱約嗅到一絲苦杏仁味:「是中毒!快取奶來!」
在場眾人譁然。
蕭衍迅速下令獵場任何人不得進出,命人取來奶給李小姐灌下。
我則從荷包中取出一枚解毒丸,這是父親從邊關帶回的,我一直隨身攜帶。
「沈小姐還懂醫術?」皇上驚訝地問。
「略知一二。」我謙虛道,手上不停地將藥丸研碎,和水喂入李小姐口中。
經過一番處理,李小姐終於轉醒。
皇上龍顏大悅,當場賞了我一對玉鐲。
蕭衍站在一旁,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事後查明,那杯毒酒本是要給另一位與北疆有仇的將軍千金喝的,陰差陽錯被李小姐誤飲。
蕭衍藉此順藤摸瓜,揪出了使團中的探子。
傍晚時分,眾人聚在獵場空地上舉行慶功宴。
我因救人有功,被安排在皇上近處的席位,引來無數艷羨目光。
周景幾次想靠近我,都被蕭衍的人攔下。
宴席過半,蕭衍突然起身,向皇上行禮:「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皇上饒有興趣地挑眉:「哦?王弟但說無妨。」
「臣弟想請皇兄賜婚。」
蕭衍聲音清朗,全場瞬間安靜:「臣弟欲娶忠勇伯沈大人之女沈雲舒為妻,望皇兄恩准。」
我手中的酒杯差點跌落,耳邊嗡嗡作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全場一片譁然,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射向我。
皇上看了看我,又看看蕭衍,突然大笑:「好!朕准了!沈家女今日救人有功,與王弟正是良配!」
周景猛地站起,打翻了面前的酒案,杯盤狼藉。
林月柔臉色煞白,死死攥著手中的錦帕。
而我,仿佛置身夢中,連呼吸都忘了。
16
宴席散後,我獨自走到一處僻靜的小湖邊,需要時間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月光灑在湖面上,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是在夢中。
蕭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轉身行禮,卻被他虛扶住:「不必多禮。」
我們沿著湖邊漫步,沉默片刻後,他先開口:「今日之事,想必你有很多疑問。」
我直視他的眼睛:「王爺為何選我?」
「若因我識得幾處邊關地形,大可聘為幕僚。」
他突然連名帶姓喚我:「沈雲舒,你以為這幾個月,我是閒來無事尋人解悶?」
他眼中映出我從未見過的灼熱:「我要的是一位能與我並肩看這山河的伴侶。」
「不是養在深閨的嬌花,是能與我共繪萬里疆圖的知己。」
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分明,眉宇間是從未有過的柔和:「我欣賞你的才智,敬佩你的勇氣,更看重你臨危不亂的冷靜,今日若非你及時發現毒酒,後果不堪設想。」
我心頭一熱,卻仍有顧慮:「王爺,我曾有過婚約...」
他輕笑:「我知道。」
「周景不識珍寶,是他的損失。」
夜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蕭衍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風為我披上,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頸側,激起一陣戰慄。
「冷嗎?」他低聲問,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溫柔。
我搖搖頭,卻下意識地攏緊了披風,他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清冽如松。
「我們的婚事,你可以拒絕。」
他突然說:「我不會強迫你。」
我驚訝地抬頭:「皇上已經賜婚。」
他目光灼灼:「我有辦法解決。」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
月光灑在他俊朗的面容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
這一刻,我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這個尊重我、欣賞我的男人,早已悄然走進我心裡。
「我願意。」我輕聲說,聲音雖小卻堅定。
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緩緩執起我的手:「沈雲舒,我蕭衍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負你。」
他的手掌溫暖乾燥,緊緊包裹著我的手指。
我們相對而立,月光為我們披上銀紗,仿佛在見證這一刻的誓言。
回營地的路上,他告訴我婚期定在一個月後,皇上已命內務府著手準備。
分別時,他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遞給我:「給你的信物。」
玉佩溫潤如水,上面雕刻著一朵盛開的蓮花,背面刻著同心二字。
我認出這是極為罕見的羊脂白玉,價值連城。
「太貴重了。」我推辭道。
他執意將玉佩系在我腰間:「只有這樣的玉,才配得上你。」
「明日我派人接你去王府量嫁衣尺寸。」
回到帳篷,翠竹早已聽說賜婚的消息,興奮得手舞足蹈:「小姐!您要做靖王妃了!那些瞧不起您的人,現在怕是要氣死了!」
我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
短短數月,我從被退婚的棄婦變成靖王未婚妻,命運之奇,令人唏噓。
「翠竹,你說王爺是真的喜歡我嗎?」我輕聲問,更像是在問自己。
「當然啦!」
翠竹斬釘截鐵:「王爺看您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跟周世子那種虛情假意完全不同!」
我笑著搖頭,心中卻泛起一絲甜蜜。
或許,命運收回我與周景的姻緣,是為了給我更好的安排。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
我忽然想起蕭衍說過的話:「我要的是一位能與我並肩而立的伴侶」。
這樣的婚姻,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17
靖王爺與忠勇伯嫡女訂婚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京城。
「小姐,門口又來了幾家送禮的!」
翠竹匆匆跑進閨房,臉頰因興奮而泛紅:「連禮部侍郎夫人都親自來了!」
我放下手中的繡繃,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自從獵場賜婚的消息傳出,沈府門檻幾乎被踏破。
往日對我不屑一顧的貴婦們,如今爭相登門道賀,變臉之快令人咋舌。
「母親怎麼說?」我問道。
「夫人說小姐在備嫁,不便見客,禮物都登記造冊收下了。」
翠竹撇撇嘴:「那些人當初在背後說小姐閒話,現在倒來巴結了。」
我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人心如此,早已見怪不怪。
梳妝檯上放著靖王府今早送來的錦盒,裡面是一套紅寶石頭面,據說曾是先太后賜給蕭衍母妃的。
我輕輕撫過那些璀璨的寶石,它們在手心下冰涼堅硬,閃爍著光澤。
「小姐,明日詩會真要穿那件絳紅色衣裙?」
翠竹翻看著衣架上華美的禮服,有些擔憂:「會不會太張揚了?」
我抿唇一笑:「王爺特意囑咐的。」
「他說,既然要做靖王妃,就該讓所有人看清楚。」
明日是康王府舉辦的詩會,幾乎京城所有貴女都會出席。
這是我訂婚後首次在正式場合露面,蕭衍堅持要親自陪我前往。
「小姐變了。」翠竹突然說道。
「嗯?」
「從前小姐總是穿素色,說話也輕聲細語的,現在嘛。」
她歪頭打量我:「整個人像被點亮了一樣。」
我望向銅鏡中的自己,眉目依舊,氣質卻已不同。
那個為周景一句話就患得患失的沈雲舒,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18
次日清晨,靖王府的馬車準時到來。
蕭衍親自下車相迎,一襲靛青色錦袍,玉帶束腰,俊朗得讓人移不開眼。
「王爺。」我屈膝行禮,卻被他虛扶住。
「不必多禮。」
他目光落在我絳紅色的衣裙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很美。」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耳根發熱。
他扶我上馬車時,手指在我掌心輕輕一按,那觸感久久不散。
康王府花廳里已聚集了不少貴女,談笑聲在我們踏入的瞬間戛然而止。
無數道目光如箭矢般射來,有好奇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靖王爺居然真來了。」
「沈雲舒那身打扮,分明是在示威。」
「聽說皇上親自賜婚,連太后都點頭了。」
竊竊私語聲如蚊蠅般嗡嗡作響。
蕭衍面不改色,只將我的手搭在他臂上,穩步向前。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莫名讓我安心。
康王妃迎上來,笑容滿面:「王爺和沈小姐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王妃客氣。」
蕭衍微微頷首:「雲舒初來乍到,還望王妃多多關照。」
他這一聲雲舒喚得自然親昵,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抽氣聲。
我鎮定自若,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卻感受到兩道犀利的目光。
循著來處看去,果然,在花廳角落,周景和林月柔並肩而立。
周景臉色鐵青,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緊。
林月柔則是一臉煞白,精心描繪的妝容也掩不住眼中的嫉恨。
「在看什麼?」蕭衍忽然傾身,順著我的視線望去。
他寬大的衣袖拂過我的手背,帶起一陣清冽的沉香氣。
「故人。」我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被他碰觸的皮膚。
蕭衍低笑一聲,忽然從侍從托盤取來兩盞酒:「嘗嘗這個,南詔進貢的梅子釀。」
他故意抬高聲音:「聽說周世子為討佳人歡心,把整批貢酒都包圓了?」
周圍貴女們掩唇輕笑。
我瞥見周景的耳根瞬間漲紅,而林月柔拽著他袖子的手指關節都泛了白。
康王妃恰在此時走來,目光在我與蕭衍之間轉了轉:「靖王殿下,可否借沈小姐一用?」
蕭衍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