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未來的皇帝魏朝又恨我入骨,肯定不會輕易召我回宮,更不可能讓我有機會插手後宮之事。
無法智取,只能強攻。
可無奈的是,我缺了最要緊的一項。
——兵。
一千禁軍說多不多,只能錦上添花,無法逆挽狂瀾。
原本我瞄準了傅宸的舊部,可他不知犯什麼倔脾氣,硬是不肯配合,我也只能另想他法。
「拜見殿下。」
衣著精緻得體的莫三娘推開門,看見我,露出喜悅的神色。
這幾個月,她把生意乾得有聲有色,別出心裁地做出了雕花肥皂、玻璃酒杯等物,在大魏掀起了一陣熱潮,也為我賺得盆滿缽滿。
其中不是沒有趁機使絆子、想要刺探情報的人,但隨著掛著皇家玉牌的馬車出入了幾趟後,他們便乖乖安分下來。
其間,父皇聽聞我和駙馬吵架,還曾宣我入宮,讓我休要胡鬧,安生和傅宸過日子。
我滿口答應,隔天就去青樓招了幾個小倌。
消息一經傳出,眾人皆罵我荒淫無恥,父皇反倒放了心。
大概只要我不把「歪心思」放在魏朝身上,無論做什麼,他都不在乎。
宮中的探子告訴我,這對天家父子似乎也有了隔膜。
攻略者為了上位對父皇極盡討好,曾獻過幾張築齡長壽的丹方,魏朝對此卻十分鄙夷,沒少因為這事諫言。
前後態度經不起比較,自然會讓父皇不滿。
莫三娘問我:「殿下可有要事吩咐?」
我從思緒中抽身,出神地看著她。
我荒唐的名聲傳出去後,再來鋪子,難免會聽到些風言風語。
原本我並不在乎,可莫三娘卻辭退了他們,狠狠立了規矩。
她雖然不說,但答案都在行動里,且次次叫我滿意。
「你可信我?」
我說:「所有鋪子中的銀錢,全部換成糧草,且要分批從外頭的糧商中買,不要走漏風聲。記得,要粗糧。」
莫三娘一臉困惑:「殿下,可是這粗糧中有什麼玄機?」
「你只管做便是。」
等入了冬,果真數月暴雪,各地災情不斷,一封封摺子雪花似的飛向皇宮。
魏朝和親信們立即著手開倉放糧、立棚施粥,可惜他們位高權重,看不見一隻只螞蟻早已蛀空了根基,一層層剋扣下去,發到災民手裡的只有一層薄薄的稀粥,壓根不能充飢。
莫三娘一臉欽佩:「殿下若此刻站出來,便可一洗身上的污名,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我沒說話。
此刻站出來施粥,固然能謀一個好名聲,也能扭轉我在百姓心中的印象。
可我綢繆這麼多,並非只圖一個虛名。
「時機未到,」我說,「且再等等。」
等什麼?
災情愈發嚴重,朝堂上每日爭執不休,文人騷客的詩句也從吟風弄月變成了憂國憂民,而此刻,曾被傅宸擊退過的北雁再度出兵,險些踏破大魏的國門。
這下子,傅家的門檻幾乎被御醫踏破了,父皇當真對傅宸的身子上了心,可早已無濟於事。
傅宸回公主府那日,我正在接待魏朝。
17.
他穿著玄色深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不喝茶,只冷冷轉著腕間的珠子:「你倒是好本事,哄得傅宸傾心相待,將一身行兵作戰的本事傾囊相授,只為了向我討一份恩典。」
傅宸與北雁對戰多年,經驗豐富,若有了他的指點,禦敵將會輕鬆許多。
我虛偽地笑笑:「駙馬心繫大魏,是為了天下蒼生。」
魏朝重重一哼。
他狹長尖銳的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如今你可放心了?他一日活著,就能保你一日平安,這就是你的目的吧?為了逃離我,甘願委身於這種殘廢。」
「殿下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啪」的一聲,瓷杯被狠狠摜在地上,魏朝俯身掐住我的脖子,迫近我,我的後背被椅子鉻得生疼。
我聽見他森森道:「魏子珺,你儘管得意一段時間。待傅宸死後,你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的手上。」
話音未落,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魏朝貴為太子,挨巴掌的次數屈指可數,驟然被我這個「下人」冒犯,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憤怒,而是不可置信。
也正是這一愣神的工夫,我趁機從他雙臂間鑽了出來,心跳快到震得胸腔發疼。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興奮極了。
原來反抗魏朝也沒有我想像得這麼難。
原來太子殿下也並非千金之軀,挨了巴掌,臉一樣會腫。
沒什麼可怕的。
就像當初聽到攻略者心聲的時候那樣,我仿佛看到有一扇大門正徐徐打開著,門的背後濤聲千里,光芒萬丈。
「魏子珺!」
魏朝憤怒地吼著,抬腳就要像之前那樣踹我,我大笑著看著他:「我的夫君為了大魏鞠躬盡瘁,而你卻要在這折辱他的妻子!魏朝,這就是你的為君之道嗎?!」
魏朝湛湛停住腳,氣得雙眼猩紅,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撅過去。
「魏子珺,你放肆!」
有那麼一刻,我感到他是真的想不管不顧地上前,可隨即響起的聲音拽回了他的理智。
是傅宸。
他一身白衣,輪椅上的身影被日光描得虛而薄,只說了四個字。
「太子殿下。」
魏朝身體一僵,聲音慍怒,臉上生生扯出一抹假笑:「傅將軍放心,孤只不過和皇妹開個玩笑。」
隨後,狠狠瞪了我一眼,甩袖離去。
傅宸悶聲輕咳:「公主受驚了。」
我看著傅宸。
他精心設計了這麼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我自然會全力配合。
不斷上升的好感值,就是我給他的甜頭。
「駙馬歸家的這些時日,清減了不少。」
我搖搖頭,一改從前的冷淡,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側臉。
他身上很涼,如同一塊冷玉,聲音也是淡淡的:「多謝公主挂念,臣無事。」
「怎麼還叫我公主?」
我嗔怪:「莫非你也信了流言蜚語?讓你歸家,是怕你住不慣公主府,思慮過重,傷了身子。我能為你做得不多,只是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說著,我蹲下來,將手蓋在他手背上,情意綿綿地仰視著他。
「傅郎願意回來,想必也是想通了吧?世事無常,我們不如敞開心扉,坦誠相待,珍惜這段時光。」
傅宸眼睫抖動,輕笑兩聲:「......是。」
「想通了。」
他說:「臣本就時日無多,何必再考慮身後事?既然公主與臣兩情相悅,那臣便......冒犯了。」
說著,他反手攥緊我的手,分明自己是個病人,力道卻甚是恐怖,生生將我拉起坐在他懷中。
我下意識抗拒,不想壓在他的斷腿之上。
他卻箍著我的腰,不許我離開。
那張瘦得有些凌厲的臉埋進我的肩窩,聲音沉悶狠厲,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
「無論公主想做什麼,臣都捨命奉陪。這樣,可滿意了?」
我忍著肢體接觸的怪異感觸,主動環著他的脖子,輕哼。
「不滿意。」
我要他的命做什麼?
我要的是他的權,他的威,他的勢,他的名。
可他卻會錯了意,將冰冷柔軟的觸感印在我臉頰上。
我吃驚地低下頭,他仰著臉,清冷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我,眼珠黑得人心裡發慌。
「魏子珺。」
他字正腔圓地叫我的名字。
「——我心悅你。」
他說。
18.
說過這句話的攻略者,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個個都舌燦蓮花,誠摯懇切。
可傅宸說的,卻與他們大不相同。
「你我初遇,並非聖上殿前賜婚,而是更早。」
他說:「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經見過你了。」
七年前,我暗自盤算。
那時候,我已經被帶出了冷宮,在魏朝手底下忍氣吞聲,苟且度日。
又要提防著不被攻略者的糖衣炮彈俘獲,哪曾留意過旁的男人?
「殿下對臣自然是沒印象的。」
傅宸看著我的神色,輕嘆了聲:「七年前,我娘還在人世,皇后娘娘在宮中設宴,我卻迷了路,誤入了一片桃林。」
我神色微變。
「猶記得,那年四月春寒,枝頭疏冷,滿地殘瓣。你只穿著素衣跪在那裡,看著比桃花還輕。」
他怔然地看著我,手臂不自覺收緊:「......我還以為你是哪裡犯了錯的下人,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位冷宮裡的殿下。」
冷宮裡的殿下。
我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可在宮裡,卻無一人敢喚我公主。
其中的緣由,說來話長。
我父皇和皇后娘娘乃是青梅竹馬,自他們還在東宮時就伉儷情深。
直至我出生前,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一直是風靡京都的一段佳話。
父皇當太子時府中只有一妻,後來當了皇帝,也並未選秀填充後宮,而是獨寵皇后許氏,大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架勢。
三年後,皇后誕下太子魏朝。
又三年,許家被查出勾結逆黨,全家下獄,皇后跪在大雨中苦苦求了一夜,流了腹中成型的女胎,也沒能換得父皇高抬貴手。
而也就是那一夜,父皇寵幸了我娘,有了我。
自此,父皇開始廣納後宮,這些宮闈舊事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湮沒在那個雨夜,再無人提起。
我不知道父皇對皇后還留有幾分真心。
若說沒有,她依舊穩穩當著她的皇后,十幾年來無人敢撼動其位。若說有,他又這般絕情地誅了許家九族,還在皇后肝腸寸斷之際,於一門之隔壓倒了我娘。
至於皇后的心思,就更難猜了。
若說她還愛著父皇,可她哪怕初一十五也不讓父皇踏進宮中半步,任憑父皇磕藥磕得醉生夢死,也淡定地敲她的木魚,禮她的佛。若說不愛,她又活活磋磨死了我娘,將我送至冷宮。
不僅如此,凡是新進的秀女,通通被灌下了絕子湯,饒是僥倖生了龍子,也大多病懨懨的。皇子更是一身隱疾,活不長久。
如此惡行,父皇居然也願意縱著她。
他們像是話本子裡行至陌路的一對怨侶,分明被恨意的刀鋒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無論他們情深情淺,苦的終究是我們這些小角色。
皇后恨我父皇,於是折磨我娘。
魏朝恨我父皇,於是折磨我。
他們這對母子,倒是一脈相承地不講理。
19.
我被傅宸勾起舊事,心情難免低落,也沒了配合他的興致。
任由他顫著聲,一句句說著他與我有多麼相似,同樣被後母虐待,又是怎麼被逼著上了戰場。
生死關頭,腦海中回想起的竟然是我跪在桃林里的倔強身影。
「......某與殿下雖然素昧相識,可七年來,殿下對我而言,早已不僅僅是殿下了。」
我巧笑嫣然:「我竟不知還有這層緣分?傅郎與我,果真是佳偶天成。」
他銀丸似兩粒清凌凌的眼睛凝視著我,像是看穿了我此刻的虛偽、欺騙、言不由衷。
欲言又止半晌,垂下眼輕嘆。
「殿下心裡有怨,臣可以幫你。」
「——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聽得昏昏欲睡,恨不得打個哈欠。
只想對他說幾個字——
編得很好,下次別編了。
攻略者們向來是第次前來,108 號怎麼會知道七年前的舊事?
他們若能互通有無,也不會不知道,這十年來,我一刻都不曾被打動過。
不過他出演的這般深情不許的形象,倒是比其他霸道自負的攻略者對我的胃口。
我感動得落了一滴淚,哽咽著掩住臉:「這不止是我的仇與怨,更是夫君的——你可知你緣何落馬?正是我父皇忌憚你功高震主!如今北雁來勢洶洶,他們又要榨乾你的骨髓,這教我怎麼甘願?」
我撲到他懷裡,眼淚無聲浸透他胸前的衣衫。
「我知夫君向來光明磊落,忠君愛國......只是父皇近日沉迷丹藥,魏朝又與你我積怨已久,等他上位,豈有我們的活路?」
傅宸沒吭聲,我又給他添了把火:「我聽聞,民間亦有活死人、生白骨的能人異士,若是舉國之力,定能找到醫治之法。」
臉下枕著的胸膛突然起伏了兩下,傳來傅宸乾澀的聲音。
「......你待如何?」
我勾起唇角,輕輕道:「傅郎,你想稱帝嗎?」
20.
傅宸將作戰經驗解囊相授,可惜戰況依然焦灼不下。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流民入京,酒樓窄巷裡,也無聲無息多了許多凍死骨。
我安插的人不斷獻上新的丹方,確保父皇沉醉此道,將爛攤子丟給魏朝。
魏朝雖然是太子,但畢竟沒有上位,實權不多。
應付老油條們已是焦頭爛額,又要理清積年爛帳,又要與戶部、兵部交涉,為前線運糧送錢,將手下門客們安插進朝堂,自然沒空搭理平民百姓。
有人鬧事,便抓了關去衙門,這麼一來反而有更多人作姦犯科,想要吃一碗公家飯。
一時間,百姓人心惶惶,街道也無了往日的熱鬧。
我對莫三娘道:「時機到了。」
隨後,我打著傅宸的旗號開倉放糧,又推著傅宸親自去城門施粥。
他那些因殘疾而退下戰場的舊部,也全被我請了回來,護衛左右,讓賊人不敢輕舉妄動。
不僅如此,我還從流民中挑了些身強力壯、拖家帶口的漢子,去我名下的封地料理農田。
接連幾日,城內皆歌頌傅宸的功德,甚至為他編唱童謠,感恩他為國為民的貢獻。
莫三娘有些生氣:「殿下何須為他人作嫁衣?」
我柔柔笑著,眷念地看著傅宸:「夫妻本是一體,更何況行善並非圖名,記誰的功勞,又有什麼分別?」
隨後再多派些人,好好宣揚傅宸數十年苦守邊關的功績。
聲勢大了,便傳到我父皇耳邊,他只得捏著鼻子嘉獎我們夫婦一番,賜了不少金銀財寶。
不知何時,不斷有人拿傅宸和魏朝作比對,甚至有傳言與北雁的戰爭之所以膠著不前,是因為太子叛國,在以戰養戰,暗中積蓄兵馬。
如此荒謬的言論,居然引來了大批擁躉。
愚民們哪裡看得見前線的犧牲,只知道比起遠方的戰亂,眼下還是填飽肚子要緊。
而魏朝自然不肯放任流言蜚語。
他一方面將這些傳謠之人抓了起來,另一方面用私庫買下大批糧商的糧草、棉衣等物,再賤賣給流民。同時設了幾處難民所,收留他們,令官府登記入冊後分配生產。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荷包大出血,卻也令自己的名聲好轉起來。
一日我照例親至施粥,慰問民情,卻忽然聽到隊伍中有人高喊:「公主享食邑千戶,奴僕百人,卻只給我們吃粗糧、飲薄粥,也有臉說自己仁善?分明是無恥至極!」
又有人一唱一和:「就是!公主名下這麼多空宅子,收留我等不是輕而易舉?如此惺惺作態,遠不如太子殿下高義!」
「聽聞她曾白日宣淫,如今卻借著傅將軍的名義洗白自己,真真是好不要臉!」
「愚蠢毒婦!」
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聲討之中。
個個義憤填膺,正義凜然。仿佛不曾捧著破碗,沖我討好諂笑。
斗米恩,升米仇,或許裡面還有魏朝的手筆。我並不意外。
我眼一垂,潸然淚下,用手絹掩著臉:「災年歉收,父皇早早就下旨減免賦稅,我身為公主,更要以身作則。食邑所得,權為國庫捐了善款,以盡綿薄之力。駙馬心善,又對我道百姓貧苦,我們早一日施粥,或許能早救下更多性命。這米粥乾糧本就是從駙馬的藥錢里生生擠出來的,我雖心憂,但能見到駙馬歡顏,便也照辦。如今太子那既然有了更好的去處,也算是善始善終,無愧於心了。」
我收了淚,慢條斯理地吩咐道:「將這薄粥干餅都收了吧,邊關苦寒,想必將士們更需要它們。」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魏朝差人罵我小氣,我便汙衊他假大方。
他收容難民的錢是從國庫里掏的,裡頭還有我的一份,看他怎麼據此攻擊我。
至於證明這錢實則來自私庫?
——那你怎麼不早掏?
更何況如今戰事吃緊,父皇手頭都緊巴巴的,你一個太子卻偷偷藏私,有何居心?
雖然父皇屬意魏朝,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權利,永遠伴隨著疑慮。
傅宸的舊部們紛紛應聲,手腳麻利地收拾齊整,婢女伸手扶我上馬。
人們頓時傻了眼,像是熱鍋里倒下一桶油,掀起軒然大波。
「公主不可!」「是啊,公主莫聽那些黑心肝的,我等對公主駙馬感激不盡!」
吵吵嚷嚷間,突然有道破風聲從身後傳來:「毒婦去死!」
我心裡一緊,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便被人狠狠一拽,咕嚕嚕滾落在地。
並不疼。
我掰開緊緊攬在腰間的手臂,回首看當了回肉墊的男人。
有些無奈。
「有這麼多侍衛,你何必如此?」
傅宸喘息聲有些急,雙眸中還摻雜著未褪的慌亂之色。
一開口,嗓子居然啞了。
「——一時情急,不由自主。」
21.
沖我丟石頭那人很快就被揪了出來,扭送至衙門。
傅宸的額頭破了,細細血線淌在那玉般蒼白的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侍衛扶起被掀翻的輪椅,俯身抱起傅宸。
動作間,所有人都能看得見傅宸無力的雙腿,好似枯枝般垂著,頓時起了議論。
儘管聲音細微,可正因為這自以為善意的悄聲低語,反而更令人難受。
傅宸窩在他懷裡,唇角壓抑地抿著,拳頭也攥了起來。
他向來自尊,哪怕隨我施粥,也要用毛毯蓋住雙腿。而此刻,殘疾與傷痛一同被暴露出來,那張臉瞬間蒼白到了極點,沒有一點血色。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般神色,我竟有種難以抑制的衝動,心尖狠狠一擰。
待馬車駛動,我坐到他身側,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傅宸身軀一顫,手指扣緊了座椅的邊緣。半晌,飽含無奈地嘆了口氣:「殿下不必可憐傅某。」
「不是可憐,」我低語,「是疼惜。」
見慣了攻略者居高臨下的施捨,聽過他們內心的鄙夷與不屑,傅宸這般低微脆弱的神態,反而令我不可抑制地產生一種柔情。
無關情愛,或許是因為,他總是能給我一種俯下身子摘花的錯覺——
那身高強的武藝、那股天生神力、那過分修長的身體,那不可一世的功績,通通被塞進一張輪椅里,行坐起臥都需旁人經手。而他只能隱忍著,等待著,祈求著。如今日一般,若沒人拾起他,便一直跌在泥地里。
又或許,我在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對父皇的討好,對皇后的畏懼,對魏朝的忍耐,對攻略者的逢迎。
所有的一切,被摺疊起來塞進身體,又隨著日復一日的血淚扭曲漲大,最終變成如今壓抑可怖的慾望。
我這一生有太多情不得已、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因而我並不嚮往自由,而是嚮往著另一個囚籠。
那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從身到心的,絕對的掌控。
過去,我借著捉弄攻略者,令他們在成功前的一刻失敗,來獲得這種滿足感。
而現在,我有傅宸。
【好感值+50】
這樣的感情也可以算作喜愛嗎?
掌下,傅宸的耳朵慢慢升溫,皮膚蒸出淡淡的薄粉色,他顫著眼睫,撥開我的手掌,甚至不肯與我對視。
聲音冷淬,甚至有些僵硬:「殿下,夠了。」
夠了?
怎麼會夠?
你的攻略還沒有成功,所以,使出全力來引誘我吧。
我渾身顫抖,放縱的快感和克制的理性猶如兩股火焰,在我的血管里橫衝直撞,耳朵里甚至可以聽到突突血脈搏動的聲響。
我提防了攻略者們太久,他們像是最愚蠢的獵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刀戈與貪婪,因此在墜入眼花繚亂的陷阱之前,我最先感到的,是恐懼。
而傅宸不一樣,他不會令我恐懼。
他簡直像是捕獸夾下的白狐,那股佯裝著的淡定神態,那尖利的爪和染血的皮毛,足以讓任何一位捕食者血脈僨張。
我無法抵抗。
這是我的天性。
22.
我清醒著,墜入熱戀。
像是窮途末路的賭徒,懷揣著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籌碼,將自己放在賭局之上。
我狂烈地寵愛著傅宸,聽著每日播報不斷上升的好感值,猜測著我所聽不到的,他的得意與喜悅,或許也有鄙夷與不屑。
第 87 位攻略者附身我父皇時,我曾聽到他的心音。
那是種,擁有一切的狂喜與倦怠。
他對著系統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宮廷劇里的皇帝永遠清醒理智,因為擁有一切之後,一切都會變得索然無味。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誘惑,因而也不會有未知的風險和軟肋。】
【——哪怕是愛。】
他賜給我無數的金銀財寶,為我建造豪奢至極的園林,讓我非錦羅綢緞不穿,非玉筷金碗不用,非龍肝鳳髓不食。
他給我無上榮寵,甚至一度為了我將皇后禁足。
在任務結束的最後一天,他得意地對系統道。
【好感值已經到了 99,讓我想想,尋常寶物已經不足以讓她喜愛動搖,不如我將皇位傳給她如何?你放心,這場美夢過後,她就是失去魔法、變回原形的灰姑娘。在綾羅鄉里,沒人能再生出凌雲志,更何況是一介女流。這般,未來只會多了一位驕奢淫逸的公主,少了一位獨斷橫行的女帝。】
與他輕蔑的笑聲一同響起的,是冰冷的一道聲音。
【攻略失敗。】
我靜靜聽著他的心聲消失,緊接著,被父皇一腳踹倒。
他一臉厭惡地看著我:「你怎麼在這裡!誰讓你穿的這身衣服?給朕滾出去!」
我平靜地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父皇服用了太多還陽丹,將兒臣當作了寶珠公主。」
寶珠。是早年,皇后為那胎皇女想好的封號。
父皇神色恍惚,眼底划過懷念之色。
然而隨即,他便清醒過來:「你怎麼配叫這個名字!」
我順坡下驢:「是,請父皇賜兒臣名。」
他厭煩地揮揮手:「那就改叫榮安吧!」
榮安是大魏的縣名,這般敷衍換來我恭敬地叩首:「謝父皇。」
榮華富貴,和樂安寧,是極好的字。
攻略者當真想多了,無須魔法失靈,甚至無須聆聽心音,只需「寶珠」二字,就能讓我瞬時清醒:
這一切,從未屬於過我。
不過倒有一點,我甚為贊同。
——擁有過,便不會再被誘惑。
十八年來,我從未擁有過的,唯有愛。
所以我甘願將頭顱塞進傅宸編織的繩索,於緊密中沉淪,於窒息中清醒。
此後,我無堅不摧。
23.
年後,魏軍大捷。
班師回朝那日,我和傅宸在酒樓上往下看。
凜冬已至,他肩上擁著厚厚的銀白狐裘,袖中攏著我為他精心打制的金絲手爐,整個人清貴消瘦,仿佛隨時都要踏著飛鶴仙去般。
樓下,那新任將軍身披黑甲,氣宇軒昂地坐在馬背上,臉上流出傲然的神色。
民眾歡呼,女郎們擲果盈車,一朵朵芬香四溢的絹花漫天灑下,熱鬧非凡。
隔壁,也有人在興奮作談:「這龍將軍果真了得,僅用了數月就將北雁打得落花流水,簡直是天生將才!」
「是極!相比之下,那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傅將軍也不過爾爾。朝廷每年撥銀萬兩,不知被他用到了哪裡,居然和北雁這等小國拉鋸數年!」
「將軍居然因驚馬而殘,簡直笑掉大牙!」
「你怎知那是驚馬?說不定是將軍前夜御女過度,腿腳浮軟呢?」
一陣放肆荒唐的大笑。
「咔嚓」一聲,傅宸手中的瓷杯四分五裂,素白的手掌被割得鮮血直流。
而他神色黯然,怔怔看著窗外,似乎渾然不覺。
我拉過他的手腕,將碎片挑揀出來,隨後拽了手帕按住他的掌心:「愚民之見,何須入耳?」
傅宸指尖一顫,強行勾起笑意:「殿下說的是。」
哪怕我們早已「心意相通」,傅宸仍舊只叫我殿下。
最親近的舉動,也只有那日他近乎失態時的輕吻。
傅宸像是一直用冰罩子將自己困起來,兀自忍耐著些什麼。
——他一個攻略者,難不成也想為什麼人守節麼?
不知為何,想到這個可能,心頭就一陣不悅。
我不咸不淡道:「傅郎身子不好,太醫都說了你不能憂思過重,若你還是這般,那我們就回府吧。」
我承認我是故意帶傅宸來的,我想在他那張冰塊臉上看到更多的表情。
無論是新婚時他裝出來的混不吝,還是看到輪椅時眼底的細碎淚光,抑或是揚眉淺笑里的意氣風發。
我甚至想知道,如果這殼子裡裝的是真正的傅宸,他又會露出什麼表情?
破天荒地,我對一個過去之人產生了好奇。
我甚至差人打聽了傅宸昔日在軍中的情報。知道他年少時也會嬉笑怒罵,赤著上身與同袍抵角。
只可惜隨著年歲和職位的長進,他便越發沉默冷淡,逐漸讓人猜不出心思。
這樣一個人,喜歡我什麼?
我托著腮看他,傅宸在我的目光中低下頭,盯著茶盞:「臣想陪著殿下。」
說這話時,縱使脊背直挺,聲音清冷,卻沒來由地讓我覺得可憐。
我軟了心腸:「罷了,是我思慮不周。我們還是回府吧,府中新鑿了湯泉,你去泡泡,或許可以活血化瘀。」
他臉上便雲銷雨霽般,露出淺淺笑意:「是。」
24.
然而這湯泉終究沒泡成。
回府之後,宮內來人傳話,說父皇要慰問功臣,讓我帶著駙馬赴宴。
我著人給那傳話太監塞了些銀兩,他壓低聲音告訴我,父皇有意退位了。
邀我赴這鴻門宴,多半也沒什麼好心思。
隔著袖袋,我觸到那塊堅硬的玉牌,低眉順眼地接旨。
到了宴會,父皇果然不懷好意,先是假惺惺地慰問了傅宸一番,隨後給他賜座。
可傅宸雙腿無力,缺少椅背支撐,壓根無法坐穩,只得扶著桌案,用力到青筋鼓起。
我身為公主,需與女眷們同席,只能眼睜睜看著傅宸被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奉承,他們鐵了心要看他失去平衡,狼狽伏地的醜態。
「皇妹可是在擔心駙馬?」
忽地,魏朝手持酒樽,含笑坐在我身側,吐出來的字眼,字字都濺著毒。
「與其擔心別人,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對吧?」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魏朝走後,一道熾熱毒辣的目光落到身上,循著望去,只見太子妃正死死盯著我,不知看了多久。
她與魏朝亦是少年夫妻,只不過看這樣子,卻是郎無意而妾有情。
我皺了皺眉。
而此時,台上父皇賜下御酒,台下眾臣也遙遙相敬,皇后端坐在一旁,面上無悲無喜,像是尊泥塑的菩薩。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幾位大臣摔了杯盞。
隨即,一個個黑衣人魚貫而入,執劍砍殺起來,與緊隨而來的禁軍戰作一團。
有人大喊了聲「護駕」,一群人頓時擁過來,將我帶得退了幾步。
一片慌亂之中,我看見父皇醉態的臉,看見魏朝警惕的眼,看見皇后一閃而過的厭惡,看見太子妃提裙朝這跑來。
一張張面孔中,唯獨沒有傅宸的。
心臟狠狠一墜,我撥開前人的肩膀,用力往外擠。
「魏子珺!」
憤怒至極的吼聲從身後傳來,肩頭一沉。
我回首,竟然是魏朝狠狠卡著我的肩,不許我移動半步。
他擰著眉,一手提劍,臉上帶著殺氣:「你想找死?」
事態緊急,我來不及與他拌嘴:「殿下做夢!」
隨後一把抽出他腰間匕首,頭也不回地往前沖。
我不再藏拙,而是抬手就捅,凡阻了我路之人,皆成了我的刀下亡魂。
熱騰騰的鮮血濺在面上時,我驟然間想起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攻略者的那天。
十一年過去,那人的音容面貌我已然記不太清楚,就連我在冷宮裡受凍挨餓、任人欺辱的痛苦也漸漸淡去,唯有那一句話,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
【這便是那位殘暴荒淫的女帝陛下?】
半晌,玩味地笑了聲:【姿色上佳,想來長開了也是個美人胚子。聽說她是靠羅裙上位的——若不是這具身體是個太監,我倒也想嘗嘗女君的滋味。】
隨後,他蹲下身子,對著漿洗衣服的我伸出手掌,柔聲問:「你想成為真正的公主嗎?」
噗嗤——
刺客的身體漸漸滑落,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我看著躲在柱後,緊緊握著劍的傅宸,蹲下身子,伸出血腥泥濘的右手。
「駙馬。」
「到本宮這兒來。」
——公主提起劍,亦可為王。
25.
亂黨很快伏誅,背後主使也被揪了出來——是病弱的三皇子。
他聽聞父皇有退位的心思,才做這殊死一搏。
被反剪雙手按著跪在御前時,三皇子滿目恨意,像是盯著仇人般,一字一頓道:「我只可惜沒能第一時間斬了你們這對狗男女!」
父皇滿臉怒容地上前,一巴掌扇得他滿口鮮血:「混帳!」
「哈?混帳?」
三皇子本就如同秋日的枯葉,這一巴掌下來,更是出氣多進氣少,吃吃笑著:
「我是混帳,那你是什麼?你分明不愛我娘,為何還要讓她進宮?寵幸了她,又為何不肯護她?你可還記得我娘叫什麼名字?恐怕這滿宮女人生下的兒女,都抵不過皇后娘娘的一根指頭!」
隨後,雙目猩紅地看著冷冰冰的皇后:「毒婦!只有你兒女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難道就如同草芥嗎?!」
皇后涼聲一笑:「曾經我也像你一樣愚蠢,只是若全天下的錯都要追根溯源,那本宮的恨,又該向誰去討呢?」
說著,眼神斜向父皇。
父皇嘴唇微顫,翕動了幾下,沒能出聲。
而三皇子卻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力,掀翻了侍衛,反手抽出侍衛的佩劍,朝著皇帝掄圓手臂用力一貫。
劍鋒如長虹貫日,攜著燦爛的流光,「噗嗤」一聲,沒入明黃錦袍中。
我倒嘶了口涼氣。
滿堂寂靜,大家都震驚地看著三皇子緩緩上前,拔出長劍一甩,鮮血瞬時潑滿地面。
而我父皇,如同漏了氣的面口袋一般,緩緩滑落到地上。
皇后茫然地低下頭,伸出的手指在空中下意識抓了兩下,護甲啪嗒一聲,落到父皇手邊。
「......陛下?」
她像是也被人抽了骨頭,一下子軟了。
魏朝面色鐵青:「宣太醫!」
又一指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三皇子,冷酷道:「貶為庶人,打入大牢!龍將軍持我手令,立刻將罪民下獄,嚴加看守!沒我允許,誰也不准靠近!」
大臣們都知道魏朝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皇帝,因此誰也沒有異議,龍將軍喜氣洋洋站出來,春風得意道:「末將聽令!」
一時間,只有那被拖出去的三皇子喃喃自語,聲音迴蕩在大殿內。
「娘,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值得嗎?」
沒有人回答。
皇后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愣愣看著一群太醫將父皇團團圍住,最後紛紛搖頭嘆息。
而父皇雙眼微睜,手中牢牢握著皇后的護甲,就這麼去了。
半晌,不知是誰先跪了下來。
隨即,刷啦啦跪倒一片。
喪鐘重重,迴蕩在九重宮門中。
「——陛下......駕崩了!」
26.
傅宸在那日宮變中受了點小傷,腰側被劃了一刀,索性傷口不深。
他吃了藥昏睡的時候,太醫偷偷把我叫出去,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傅宸時日無多,若再遇波折,恐怕人就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覷著我的臉色。大概也是聽說了我對傅宸有多麼喜愛,生怕我一言不合就要他掉腦袋。
我聽了後,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攻略者攻略失敗是死,傅宸回到身體也是死,總歸一個死字,因何而死就沒那麼重要了。
不過我的計劃,也要提前了。
魏軍回京後,傅宸的舊部也曾登門拜訪,我也旁敲側擊過,得知他們過得並不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龍將軍鐵了心要踩著傅宸出名,對於曾經和他關係好的老人,自然竭力打壓。
他們兄弟相聚時,言語之間,對龍將軍和太子也有了牢騷。
我聽了,便一直以傅宸的名義接濟他們,博得了不少好感。
如今傅宸出了事,我便寫下請帖,言明他時日無多,請他們探望。
待人來了,又不施粉黛、面色憔悴地出來待客,未語先哭,不發一詞。
等他們滿腹疑慮地回去後,將只言詞組流傳出去。
不消多時,便有幾個衷心可信地偷偷遞話,問傅宸舊疾背後,是否另有隱情。
我自然不肯多說,只是眼淚漣漣,讓他們小心禍從口出,隨後閉門不見。
有些時候,人會更加相信自己查到的東西。
——例如傅宸的斷腿另有隱情,又例如傅家次子莫名得了官位,更例如御醫治療過後,傅宸的病反而加重了不少。
皇宮內出了父子相殘的醜聞,魏朝忙得腳不沾地,哪裡知道說書人又編了什麼新故事?
莫三娘帶著新研製的火藥登門時,我正在給傅宸敷藥。
他原本執意不肯讓我近身,被我發了一通脾氣,只得抖著手解開腰帶,撩起袍子,將臉扭向內側,聲音不穩。
「患處血腥,臣怕污了殿下眼睛。」
我似笑非笑:「你我本就沒有夫妻之實,若連這等小事都要迴避,那這親結得還有什麼意思?」
本是玩笑,可誰知傅宸卻仿佛真的聽進心裡,沒說話,而是從枕頭邊緣摸索幾番,找出了一張和離書。
墨跡略淡,上面還落了他的款,顯然是有些時日了。
心裡莫名有點堵得慌,我冷臉道:「你什麼意思?」
傅宸垂著頭,瘦削的雙肩撐著薄薄的衫子,仿佛總也填不滿,肌膚如紙般貼在骨頭上。
「字面意思。」
他背對著我,一動,滿頭烏髮傾瀉下來,如一條黛色長河,沿著脊背的棘突,河腳蜿蜒在床榻上。
「傅某說過,會幫殿下得償所願......所以殿下......不必勉強。」
不必勉強?
不必勉強!
我氣得火冒三丈,傅宸這是覺得,我想要利用他,所以才佯裝喜歡,以色示人?
這才是他疏遠冷淡我的真正原因?
就算果真如此,他一個攻略者,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強行戳破?
總不能是圖我的「真愛」吧?
唇角下意識扯出一抹譏笑,又漸漸淡了下去。
我陡然反應過來,內心深處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我這般生氣,不正是說明我對他,確實有幾分真情嗎?
27.
這一認知,無異於隔空給了我一巴掌,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情愛如此可怕,甚至比權勢更加迷人。它如同鴆毒般,在不知不覺中絲絲入骨,直待死到臨頭,才幡然醒悟。
我放縱自己的愛,可當我真的意識到我愛上他的那一刻,心中居然升起隱隱懼意。
我想起了死不瞑目的父皇,想起皇后石像般美麗尊貴的臉,想起我娘死時身下惡露不止,想起三皇子的喃喃自語......
亦想起無數攻略者,前仆後繼想要達成的目標。
——我的好感值。
我曾對此不屑一顧,是因為我從未真正地動心過。
《妙色王求法偈》中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早在看到這段話的那一刻,我心中,就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嗎?
我握住傅宸的手:「休要多想......我對你是真心的。」
見他仍然神色鬱郁,我便掰過他的下巴,湊上去親了一下,坦然自若地看著他睜大的眼:「人家都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並非絕色,也沒有別的通房,怎的傅郎三天兩頭,懷疑我的真心?」
我半開玩笑道:「真令子珺齒寒。」
傅宸像是被人驅逐的流浪狗,猶豫著站在不遠處,不敢靠近。一雙黑而冷的眼睛細細端詳著我的表情,像是膽怯,又像是心有期盼。
他習慣性地低下頭:「殿下才貌雙全,是傅某自慚形穢,配不上殿下。」
我恨不得將白眼翻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