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有人問蘇荷,當初執意南下去找程意之,值嗎?
蘇荷說,值。
有人又說,可你不還是沒找到他?興許,戰爭一開始他就自顧自地去避難了。
蘇荷笑說,無妨,只要他過得順遂便好。
旁人搖頭說她傻,可他們不知道,她的少爺曾是她腐朽生命里唯一的芬芳。
1
程意之會注意到蘇荷,是以為她是個啞巴。
那是程意之剛從鄉下收租回城,去銀行替他爹過個帳。誰知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有搶劫犯持槍衝進來。
一大廳的人尖叫著被劫匪推到牆腳蹲下,唯獨一個小姑娘明明抖得像只鵪鶉,卻硬是沒吭一聲。她穿了身水粉的旗袍,就像一朵在大雨中不肯折腰的花。
程意之想,她興許是個小啞巴。
後來,警察長同意備車讓劫匪壓著人質離開,可就在人質挨個兒上車時,一個貴婦突然衝出人群朝警察跑去。劫匪們惱了立刻朝她開槍,程意之見狀,飛身撲上去扣住那劫匪的脖子,那槍口便指向天空。
場面瞬間失控,人質們抱頭亂跑,警察們再顧不上其他,一涌而上,雙方對戰,槍聲震耳。程意之沒急著躲避,他配合著警察解救其餘被困人質。
直到幾個劫匪被全部擒住,他才靠著櫃檯一屁股坐下來,喘著粗氣。
小啞巴就是這時候走上來的。她垂著頭,一副怯生生的模樣,看得程意之都跟著緊張起來,以至於忘了拿出他慣常的輕浮作態。
「今天、謝謝你。」她低聲說道,「你、你受傷了,我替你包紮。」
程意之心中掀起小小的波瀾。
一屋子的人只有她同他道謝,只有她看到他在救人時受了傷。
他沒有拒絕。
夕陽斜斜地從門外照入,在一片昏暗中將她半蹲的身影點亮,他看著她輕眨的睫毛,忽然心念一動。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她卻不作聲,起身離去。
程意之看了看腕上的手帕,對他的跟班炸胡說:「查查,這是哪家的姑娘。」
程意之擦了擦嘴角的血,痞痞地笑道:「爺想娶她。」
2
程意之沒想到,這麼快就跟「小啞巴」見面了。
程公館內,閃耀璀璨的水晶燈也遮不住程意之眼裡的震驚,以及隨之而來的惱火。
程嶸為了犒勞程意之下鄉歷練一個月的辛苦,特意讓廚房準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可誰知程意之的目光卻全落到立在程嶸右側的「小啞巴」身上。
「來,意之,這是我娶的新姨太,往後你就叫她蘇姨娘。」程嶸攬過又她的肩,說,「蘇荷,這是我兒子,程意之。」
蘇荷的肩膀都在發顫,她匆匆看了眼程意之,而後垂下目光說:「見過少爺。」
而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她的脖子已然發酸,飯廳里才響起一聲冷笑。
「我才離開一個月,父親就娶了新姨娘,回頭我要離開半年,這家裡恐怕都住不下我了吧!」無視程嶸的呵斥,程意之走向蘇荷,陰惻惻地笑道,「你好啊,蘇—姨—娘。」
而後,他手臂一揚,拉住桌布的一角,將一桌子的飯菜通通掀翻。
碗盤噼噼啪啪地碎了一地,嚇得二姨太忙「哎呀」一聲扭向程嶸。
「混帳東西!」程嶸厲聲罵道。
程意之才懶得理會,將手插在褲兜里吊兒郎當地朝樓上走去,連一點餘光都沒再給過蘇荷。
蘇荷面色蒼白,極力穩住身型。程嶸氣得不輕,罵罵咧咧地回了屋,二姨太忙跟了上去。臨走前,二姨太匆匆安慰她:「別在意,這魔王就這脾氣。」
偌大的餐廳頓時清靜下來,只剩滿地狼藉。
蘇荷雙膝一軟,虧得小翠扶著才沒有摔倒。
蘇荷心裡發憷:二姨太只當她是被少爺發火嚇到了,殊不知她是擔心自己在外面給少爺包紮的事被老爺知道。
按照家規,她不能同外男交談接觸。可今日,她只是想對那人說一句謝,盡一點自己的力。她想,這麼大的錫城,他們不會再遇到了,所以才大膽了一次。
可誰知,他竟是程家少爺。
蘇荷想要回屋去,正要上樓卻見程意之立在樓梯口,手插褲兜,居高臨下地蔑視著她。
蘇荷的心,手心出了一層汗,她扶著欄杆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少、少爺。」她顫聲說,「能不能、把手帕還我?」
程意之低笑一聲,彎腰伏到她耳邊說:「蘇姨娘在外面膽大地很,現在怕什麼?怕我爹把你休了,怕榮華富貴就此脫手?」
「不是的,我不是為了錢……」比這難聽的話,蘇荷都能忍了。可不知為何,她不想讓程意之以為,她是貪財才嫁給程嶸的。
「哈哈,不是為了錢?難不成還是真喜歡上那當你爹的老頭子?」程意之毫不掩飾眼裡的嘲諷,「蘇荷,呵,可惜了這樣的好名字。」
程意之邁腿下樓,肩膀不小心擦到了她胳膊。他掃了掃莫須有的灰,無比嫌棄。
3
程意之厭惡蘇荷,程家上下都知道。
蘇荷吃飯,他掀桌;蘇荷看書,他訓人;蘇荷散步,他沖花園;蘇荷坐鞦韆,他剪斷繩;蘇荷送程嶸出門,他就摔板凳……總之,不管蘇荷做什麼,程意之都反著來,給她找不痛快就對了。
一開始,程嶸還會說程意之兩句,但程意之從不給他留面子,一句「您老都能當她爹了,臊不臊得慌」把程嶸氣得從此不再管這事。一個姨太而已,犯不著為了她天天跟那混兒子過不去。
蘇荷也安分,任憑程意之如何刁難,她都默默受著,不到程嶸跟前告一聲狀。
轉眼便又是一月,蘇荷又要去銀行了。一早,蘇荷起身梳洗,揣上自己省下來的錢,打發掉小翠後自己坐黃包車去了銀行。
殊不知,她前腳上了麵包車,後腳程意之就開車跟上她。
「好啊,竟然偷偷給娘家匯錢。」
蘇荷正趴在櫃檯上寫匯款單,身旁忽地伸出一隻胳膊,將她手裡的匯款單收走。蘇荷一見是程意之,生怕他又誤會,急紅了臉說:「我沒拿府里的錢,這、這是我每月的攢下來的……」
程意之瞥了眼匯款單上的數額,呵,三十塊錢,還不夠他去一次大世界。
「看來,程嶸那老頭子對你也不怎樣啊,一個月這點錢,打發窮鬼呢。但是——」程意之撕毀她的匯款單,「就算一根雜毛,那也是我程家的。我家養的是你,而不是你那一大家子。」
程意之把撕毀的匯款單扔在蘇荷身上。
往日,不論程意之如何為難她,她都沒往心上計較過。可今日,看著紛揚落下的紙碎片,那些積壓在她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全部涌了上來,蘇荷的眼眶紅了,但她硬是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她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紙片,慢慢走了出去。
像是一拳砸在棉花里,程意之的憤怒忽然燒到了極點。
他衝上前去,一把拖住蘇荷的胳膊,壓著脾氣低吼道:「你是木頭嗎?我那樣羞辱你,你都不吭一聲?是不是不論誰欺負你,你都這樣悶著受著,啞巴了嗎?!」
蘇荷依舊啞著。
「說話!」程意之快要失去耐心。
「少爺想要我說什麼?」像是終於忍無可忍,蘇荷通紅著眼反問程意之,淚水在眼眶裡拚命打著轉,「程少爺,我就是你們家買回去的姨娘。你可以羞辱我指責我,但請你不要在侮辱我像只狗一樣以後,又讓我像個人一樣站起來。」
程意之錯愕,他從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有點慌張:「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荷已經不想再聽他說什麼了:「給我娘家匯錢的事,我會請老爺允許。」說罷,她招來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程意之想抓她的手,卻只掃到她的袖口。
程意之懊惱地捶了下門柱,問道:「炸胡,我是不是過分了?」
炸胡一臉見了鬼似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分啊,跟少爺以前做的缺德事比,這回只是動動嘴,哪裡過分了。」
程意之扭頭,一臉陰鶩:「你再說一遍。」
炸胡忙捂住嘴,拚命甩頭。
程意之心情煩躁地揮揮手:「去查查她家什麼情況。」
4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糟心透了。
炸胡說,蘇荷家原也是富庶之家,可蘇荷的爹聽了旁人蠱惑去創辦實業,沒幾年就把家底虧了空,蘇荷的娘氣得撒手人寰,留下蘇荷和她弟弟蘇遮。
後來,蘇荷的爹續了弦。很快,繼母又給家裡添了男丁,一家五口人全守著蘇荷爹在鄉里教書那點錢過活。可時運不好,上半年又是天災又是人禍,蘇荷的爹還染上了重疾,一家人窮得揭不開鍋。
恰巧此時,程嶸下鄉談生意見到了蘇荷,當即就給了蘇家一筆錢,要把蘇荷買回去當姨太太。蘇荷原想逃跑,可當她爹跪在地上求她時,她留下來了。
聽到這時,程意之心煩意亂地把一沓資料砸到桌上,罵道:「程嶸那老頭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轉頭又對炸胡說,「去,把德福記最貴的點心買來。」
入夜後,程意之在院子鞦韆旁找到了蘇荷。
蘇荷一見是他,下了鞦韆急忙要走。程意之已經剪過三次鞦韆繩子了,今夜她是看程意之屋裡熄了燈,以為他睡下了,這才偷摸到院子裡,想倚著鞦韆看會兒星星。
「別走。」程意之忙喊住她。
蘇荷止步,心情由最開始的慌張已轉為死水般的冷靜。
今早她在銀行衝撞了他,這會兒他是來算帳的吧?是要告發她不檢點,還是告發她侵占程家財產,隨他了。
「白天的事,對不起。」程意之不自然地說。
蘇荷死寂的神色忽然一愣,隨後瞪大眼轉為震驚。
程意之被她盯得燒紅了臉,想他一個混不吝,幾時同人道過歉。
他抓了抓頭髮,豁出去了:「總之對不起,匯款的事你不要跟老頭子講,免得以後家裡丟東西了往你身上猜。」
蘇荷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半晌她遲疑地問:「你當真是少爺?」
程意之連脖子都燒起來了,他一把將蘇荷摁回鞦韆椅上,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包點心塞到蘇荷手上。
「哎,你收了我賠罪禮,不准再生氣了。」
哪有這樣的!蘇荷看著手裡的點心,作勢要還給他。
程意之忙跳開一丈遠,眼巴巴地說:「我真的錯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這討饒的模樣哪有半分魔王的樣子,卻叫蘇荷心上驀地一酸。
已經很久沒人這樣在意過她的感受了。
蘇荷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程意之歡喜極了,上前一步伸出手:「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程意之,錫城有名的混不吝。」
蘇荷猶豫了一瞬,而後才伸出手微微笑道:「我叫蘇荷。」
5
天氣轉眼便入了秋,每逢換季,二姨太就讓要程嶸陪她去百貨大樓採購成衣。這些事,程意之本是不關心的。可一聽說,蘇荷也要去,他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追下樓去。
急促的下樓聲驚得三人紛紛回頭,只見程意之板著張臉:「你們都要添新衣,我也要。」
二姨太掩嘴一笑:「那自然是少不了少爺。」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蘇荷。
蘇荷垂下目光,乖順地立在一邊。
一家人這便出了門,也不知道二姨太跟程嶸說了什麼,最後程嶸便讓蘇荷跟程意之乘坐一車。
程意之遣開了炸胡,自己開車,速度不快。待他們到百貨大樓時,二姨太已經挽著程嶸上二樓了。
這還是蘇荷嫁入程家後第一次逛百貨大樓,四周明晃晃的燈火讓她有些侷促。
「看上什麼就跟我說。」程意之熟稔地說。
他們進了一家珠寶店,蘇荷依言挨個兒看過去,臉上噙著淡淡的笑,不像有些姨娘一紮進珠寶店就雙眼放光,恨不得把櫃檯都搬光。
程意之這才記起,蘇家原也出身富庶。再回看這些金銀,總覺得老氣,不稱她。
「來,這邊。」程意之下意識地推著蘇荷的肩膀,將她推到另一個櫃檯,從店員們拿上來的好貨里,選了串上好的粉色南珠項鍊說:「這個更適合。」
粉色南珠溫潤又不失靈動,是年輕貴女們最喜愛的飾品之一。可因數量稀少,價格昂貴,能買得起的攏共那麼幾家。
「程少爺待女朋友真的貼心呢。」店員們笑盈盈說道。
蘇荷頓時臊紅了臉,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再一看程意之,他像是全然沒聽到店員的話似的,神色怡然地說:「行,包起來吧。」
她一個姨娘收程意之的項鍊像什麼話!
「別……」蘇荷忙說,可話還沒出口就被一人剪斷了。
「妹妹買的什麼?我也瞧瞧。」是二姨娘挽著程嶸來了。
一見是粉色南珠,二姨娘高矮也喊著要一根,店員們歡喜極了,一邊取項鍊一邊恭維道:「整個錫城籠統就兩根,都歸了程先生,程先生好福氣呢。」
程嶸聽得哈哈大笑,一手攬過二姨娘一手摟住蘇荷,大笑道:「有這兩位姨太太,程某當然是好福氣。」
他摟得用力,蘇荷踉蹌一步,明明是摔到她懷裡,可在旁人看來卻有賣弄風姿的嫌疑。那幾個店員雖仍舊笑臉相迎,但蘇荷看到了她們互遞眼色時,那眼中的鄙夷和輕蔑。
那個方才把蘇荷說成程意之女朋友的店員,也抿著嘴不敢再開腔。
再一看程意之的臉色,陰沉沉的一張臉,全然不復先前的閒適。
場面一時間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但程嶸卻渾然不覺,還要摟著左右姨太去買衣裳,誰知二姨太卻撒嬌地要程嶸單獨陪她。
程嶸正為難著,就聽蘇荷說,她有些暈車,想先回去。
程嶸捏了捏蘇荷的臉,說了幾句關心話,就被二姨太拉走了。
直到程嶸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燈火盡頭,蘇荷的才扶住欄杆卸了全身的勁兒。直至今日,她才深切體會到「姨太」帶來的難堪和尷尬。
「少爺,我不想逛了。」
「好,我們回去。」程意之下意識地想去扶她,卻她側身避開了。
程意之愣在原地,忽地記起,先前他推著她的肩膀將她帶到櫃檯。他無心冒犯,只是下意識地反應,他忘了她的身份。
他抬頭看向蘇荷。
她纖瘦的腰肢在空蕩的旗袍里愈顯脆弱,開叉處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卻沒有泄出萬般風情,只像個穿了大人衣服不合身的小姑娘。
這樣的裝束並不適合她,亦如姨娘這個身份。
而後,他看見蘇荷用手背擦了擦臉。
那時方才被程嶸捏過的地方。
6
程意之沒有回家,而是帶蘇荷去了公園。
今天不是休息日,公園裡只有幾個老頭在下棋釣魚。程意之買零嘴回來時,恰巧看到蘇荷一個老頭身後,看他們下棋,眼底現出她在程家時絕不露出的靈動和狡黠。
程意之索性坐在遠處,看著她如何從觀棋者變成了下棋者,看著她跟老頭子對弈著那微皺的眉頭,以及贏棋時歡喜但又謙虛的姿態,程意之覺得,這才是蘇荷該有的模樣。
直到老頭們要回家吃午飯,蘇荷才意識到程意之去了一個上午。她正擔心他是不是出事了,轉身就看到坐在不遠處大石上,正含笑看著她的程意之。
秋日陽光和煦,給程意之鑲上一圈絨絨的毛邊,看得人心裡暖洋洋的。
不知為何,蘇荷的耳根忽然有些發燙。
一個走神的功夫,程意之就跑到她跟前,拿手在面前晃了晃,好奇地笑道:「喂,想什麼呢?」
蘇荷回過神,忙垂下眼說:「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
程意之彎腰,笑眯眯地看她:「那怎麼賠罪?」
蘇荷猶豫著說:「那我也在這等你一下午?」
這算什麼賠償!程意之大笑起來,抬手彈了下她的額頭:「你這腦瓜里想些什麼呢。」
他的指尖明明微涼,可卻像燒紅的烙鐵似的燙得她心尖一顫,叫蘇荷一時間神思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可程意之卻像並未發現有何不妥似的,晃了晃手裡的吃食:「那作為懲罰,你教我下棋吧。」
程意之不是說著玩的,他當真學了起來。蘇荷是第一次教學生,自己也緊張地很,一遍遍回想祖父教她時的情景。
程意之聰明,蘇荷教的棋路走法,他聽一遍就記住了。緊接著再實戰,一下午學下來兩人還能小小切磋一番。先前因他的觸碰而激起的慌張無措,在秋日的午後,在黑白博弈間悄無聲息地散了。
收棋時,他們的指尖再次觸碰。蘇荷紅著臉,慌忙收回手,可當她走在光線昏暗的路燈下,看著身側安靜不語的程意之,看到他們被路燈拉長的身影在前方重疊時,她忽然發覺,這樣的觸碰她心底是不排斥的。
他們回到家時,程嶸跟二姨太都在客廳聽戲。蘇荷下意識地落了兩步,好跟程意之拉開距離。
程嶸並未疑他,攬過蘇荷的肩,說今晚要去她房間。
如此倉促的決定,以至於蘇荷還來不及將眼裡的慌張和害怕藏好,就將目光投向程意之。
然而下一瞬,她立刻又垂下眼,不敢叫任何人察覺她的情緒。
可她眼中的求助,程意之看到了。他壓下心底萬千情緒,對著程嶸朗聲喊道:「爸,我們今晚下棋吧!」
程嶸吃驚地都不敢信——自大夫人去世,他又娶姨娘後,程意之就沒喊過他爸了。
程嶸當即鬆開蘇荷,去了書房。
如劫後餘生般,蘇荷扶著沙發輕輕鬆了一口氣,抬眼卻見二姨太正望著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
蘇荷竭力保持鎮定,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可二姨太並未言語,轉身上樓了。
7
自打秋日逛街回來,蘇荷就纏纏綿綿地病了許久,一張小臉白慘慘的沒幾分血色。起先,程嶸還會過問幾句,到後來一聽說蘇荷又不舒服,他就會皺眉不快地說:「老是病殃殃的,這買賣虧大了。」
程意之倒是隔三差五地給蘇荷送珍補品,還找西洋醫生給她瞧,可醫生也瞧不出什麼毛病,這樣拖著拖著便入了冬。
一夜,程意之扣響蘇荷的房門,叫她下樓一趟。
蘇荷只猶豫了一瞬,便搭上毛披肩下樓了。已近子夜,宅子裡的水晶燈都關了,只余牆角的小夜燈,發出一簇簇溫柔的光。
程意之穿著馬甲在餐廳里等她,英朗之姿不輸任何世家少爺。
這樣夜半無人時的見面,讓蘇荷有些緊張,她正要問程意之有什麼事,就見程意之捂著肚子問:「會做面嗎?」
十來分鐘後,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就擺到了程意之面前,白色麵條上橫放著幾葉青菜,還臥了兩個煎雞蛋,看得程意之食指大動。
程意之拿起筷子,風捲殘雲地吃起來,那模樣跟三天沒吃飽飯似的,看得蘇荷哭笑不得,連連叫他慢點吃。
待將最後一口湯也咽進肚時,程意之才笑著說:「其實,今天是我生日。」
蘇荷怔住了。這樣的日子,可家裡卻無人記得。
「但沒人記得,本來我還挺惱火的。」程意之一臉滿不在乎的笑,「不過,吃了你做的這碗面,我覺得這生日沒白過。」
蘇荷的心裡忽然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