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侍者引著往裡走,最後,在道路的盡頭見到了那個人。
……
好像有些人本身,就有吸引他人目光的能力。
穿著白襯衣的人,撐著下巴坐在雙人餐桌前。
碧藍的波濤映照著他的眉眼,孤寂而冷清。
拒人千里之外的觀感下,我想,今天的相親——
很快就會結束。
17
……
我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可是,坐我對面的這個少年好像莫名地……在意我?
不僅盯著我看,還主動向我介紹這家餐廳。
他好像認真準備過,連鯊魚什麼時候會游過來都知道。
「姐姐,你不喜歡這裡嗎?」
……而且還擅自喊我姐姐。
「沒有,這裡很漂亮。」
我切下一塊牛排塞進口中,連牛排也煎得剛剛好。
只是……
對面這人到底為什麼非得一直盯著我看啊?!
看就看,為什麼還要笑啊???
「路暮川,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我略帶小心地問。
他就笑了,睫毛垂下來。
「嗯。」
「姐姐臉上有姐姐的漂亮。」
「……」
小伙子嘴真甜。
餐廳內有大提琴舒緩的演奏聲,略微緩和了些我的窘迫。
我盯著對面這個人,還是把之前那個疑問問出來了。
「我覺得你很眼熟。」
「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對面的人笑而不語。
一時之間,我就漲紅了臉。
真是的,我在問什麼,這種話真的好像老套的搭訕……
直到我聽見對面輕輕痒痒的聲線。
「我們沒見過,姐姐。」
還有一句,他很小聲輕喃的話——
「你只需要記住現在的我就好了。」
「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就見到了他關了手機,朝我笑。
「外面下雨了。」
「我送你回去吧,姐姐。」
18
我坐在銀色的瑪莎拉蒂里。
窗外的暴雨洗刷著整座城市,車內卻放著極其舒緩的鋼琴曲。
《Luv letter》啊……
我以為路暮川這種彈古典音樂的,不會喜歡這樣的曲子。
而且這個氣氛,是不是過於悲傷了……
我嘆了口,身旁的人就把音樂關掉了。
「抱歉。」
「我是不是沒選好曲子?」
他略帶歉意地朝我說,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沒有。」
燈紅綠燈間,他敲著方向盤,歪著頭看我。
「姐姐是不是也會彈琴?」
「下次來我家一起彈吧?」
我怔愣了下,隨即搖搖頭。
「我還是不了……」
「我有手傷,彈不了。」
「又不是斷了,可以彈的。」
汽車發動起步,他沒再看我,而是看著路,繼續說。
「不行,手會抖,會彈錯。」
「彈錯有什麼關係?」
「不完美。」
「不完美有什麼關係?」
「彈不出來的。」
「只要你想彈……」
「我都說了我彈不了!」
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提高了音量。
汽車堪堪停在我家樓下,暴雨洗刷著車身,少年扶著方向,歪著頭看我。
「好好好,那就不彈了,好不好?」
他伸過手來揉我的腦袋。
我是從沒想過,會被一個小我五歲的人哄……
「抱歉。」
因為失態,我下意識地低頭。
結果他揉得更歡了。
「你把姐姐的頭當狗了是……」
我剛想掙扎,卻猛地被他牽住了手腕。
「噓。」
少年離得很近。
或許,是有些太近了。
「姐姐,你看窗外。」
「是不是你前夫哥?」
我順著他的視線朝外看去,雨簾遮住的地方,確實有一抹黑色的人影。
是段榆景。
他撐著雨傘,在我家樓下等我。
「姐姐,你說,我現在對你做點什麼。」
擅長彈鋼琴的人手真的很長,我盯著他漫不經心勾著我這邊安全帶的手。
少年的身上,有柑橘的味道。
「前夫哥會不會氣死?」
19
路暮川只是摟著我的脖子,輕輕地摟了我一下。
高挺的鼻樑蹭過我的耳郭,其實剛剛我就有注意到,他的瞳色也有些淺,眉眼比一般人深邃。
偏著混血的樣貌,是有些記憶點的。
直到他將我壓在座位上,我瞄到他鎖骨上的那顆痣。
像是從銀河跌落的星星,
我突然記起,很久很久前的一個深夜裡,我也曾這麼抱過他。
溫熱的指腹磨蹭過我的耳骨,
耳邊傳來他的輕笑。
「姐姐是不是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會對你做了?」
他的聲音帶了點暗啞,連尾音都卷了幾分威脅。
我才意識到,我被一名成年男子摁在座位上。
窗外的雨幕像是整座城市的玻璃,簌簌的雨聲不斷晃亂人的神思。
我仰著頭,呆呆地看著他。
然後他就笑了,我記憶里的人,其實從不可能有這樣的笑容。
我感到腦袋有些亂。
直到他撥弄我的劉海。
在我的額頭留下一個吻。
晃蕩的雨水淹沒進他的眼眸里,那裡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海。
「我來的還不算晚對吧,姐姐?」
「這次,換我來拯救你。」
20
「剛剛的男人是誰?」
「我問你,剛剛那個開車走的男的是誰?」
我被對我窮追不捨的人握住手腕,段榆景全身都濕透了。
我盯著他袖口滴落的雨水,他從沒有這麼狼狽過。
緊緊拽著我的衣角。
「南尋,他剛剛,對你做了什麼?」
「他……吻了你嗎?」
說這話時,我總覺得他牙齒快被咬碎了。
我撥開他的手,輕輕應了一聲。
他就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我。
「你……變心了嗎?」
「……」
變心這個詞我不知道如何定義,可我寧願自己從沒對段榆景這個人上過心。
「南尋,你瞞著我,喜歡上其他男人了是嗎?」
「所以才跟我提離婚的?」
眼見著他情緒越來越激動,不停地猜疑。
可我的內心,卻一點波瀾都沒有。
「隨便你怎麼想。」
「讓開好不好?」
我想推開他去開家門口的鎖,他擋在我面前。
我真的有些煩了,想問他到底想怎樣。
他就拉著我的手腕,下一秒……
跪到了我面前。
雨簾恍如顛倒整個樓道,他拉著我的手,在抖。
「好,南尋,沒關係,你變不變心都沒事。」
「你就不能再給我一個追回你的機會嗎?」
「這幾天我真的,飯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我們在一起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那麼重要了。」
「你別走,好不好,別走。」
……
他的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
樓道的暖光燈落在我倆的影子上,被拉得無限綿長。
「南尋,感情方面,我從沒有背叛過你。」
「我只是,我只是,在意你妹妹的手而已。」
「她是個天才,我只是想把她送上最高的舞台,你知道的,鋼琴的意義對我來說不一樣。」
「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妹妹,這點,我對天發誓。」
「我抱過的只有你,吻過的只有你,我生命里,也只把你當作喜歡的女人。」
「我不想看見一個鋼琴家在我面前就這麼毀掉,所以那天,我下意識護住了你妹妹。」
「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就成了這樣,我真不知道……」
他慢慢地,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段榆景。
狼狽,不堪,失魂落魄。
他不停喃喃著「我不想離開你」,我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段榆景。」
他怔怔地看著我。
「我喜歡過你,你知道嗎?」
說出這句話時,他明顯顫了一下。
「高中時做夢都想要你認可我。」
「我想要你誇誇我,於是偷偷地練琴。」
「我知道,是我沒天分,我彈得不好,所以你不誇獎我,也沒事。」
「可後來呢,你打了我一巴掌。「
我指著自己的心臟。
「我喜歡你啊。」
「可是我喜歡的人,打了我。」
「你這一巴掌,就把喜歡你的小女孩扇沒了。」
「她知道,你們不會有結果了。她知道,你會為了她的妹妹,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她。」
「所以她走了,很合理,對不對?」
我朝著他笑,
「人總要及時止損吧?」
「……」
他無聲地望著我,卻死命拉著我的手腕。
「南尋,給我次機會,我……」
「所以到底為什麼我非得給這個機會啊?!」
好像忍無可忍的發泄般,我終於朝他吼道: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在意我呢?」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站在我這邊呢?」
「你的喜歡是什麼啊,這麼廉價嗎?」
「你喜歡到需要親手扇我一巴掌嗎?」
「這時候的醒悟算什麼?如果醒悟的話……」
「為什麼不在我守著你下班的時候醒悟,為什麼不在一次又一次朝我說傷人的話的時候醒悟,為什麼不在袒護著我妹妹時醒悟?」
「你明明……有那麼多那麼多次機會。」
我垂下眼,男人固執地牽著我的手,神色恍惚。
「你卻從沒有看過。」
「那個需要你的我。」
「一次都沒有。」
「……」
我推開了他,進門,上鎖。
大雨還在下,擊打著陽台的窗欞。
我走時窗外沒關,雨水漫了進來,我坐在沙發上,盯著它濺起的水花。
看了一整個晚上。
21
手機發來的消息將我震醒的。
我垂眸,盯著那個白色小狗的頭像。
備註是路暮川。
我是什麼時候加他微信的?
想不起來了。
「姐姐,其實昨晚我在你家樓下,沒有走。」
「我想著出了什麼事的話,可以幫你一把。」
「你還好嗎?」
我抿著唇,打字。
「我很好,謝謝關心。」
沒過幾秒,一則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接起電話,那頭清澈的聲線讓我的精神狀態都變好了不少。
「那下來吃早飯吧,姐姐。」
「……」
我愣了幾秒,才意識到。
「你一直都在我家樓下嗎?」
他待了……一整個晚上?
……
……
工作日的早餐攤,總能算得上人潮湧動。
而且某種意義上,我和路暮川都是熬了大夜的人。
我從他手中接過掰好的筷子,低頭道謝。
「謝謝。」
「其實,你不用這樣對我的,路暮川。」
他坐在我對面,撐著下巴,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
「換做是誰,我都會拉住他的。」
是。
我曾經算是,救過路暮川一條命的。
……
24 歲之前,鋼琴就如同融進了我整個生命里一樣。
所以當我得知自己再也沒辦法好好彈鋼琴時,我差點瘋掉。
就像是畫家失去了眼睛,廚師失去了味覺,天空突然被黑色席捲。
可時間是一種很殘忍的東西,我由剛開始的憤怒不甘,再到而後的麻木。
我媽給我找了心理醫生,我每天都要去那裡治療。
我就是在那天,遇見路暮川的。
他並不是來看心理科的,他是病人家屬,那天排隊的人很多,就只有他身旁有位置。
而之所以他旁邊都沒有人坐,是因為他穿得無比邋遢,腳邊堆著破布袋,就像是攜帶著傳染病的不安因子。
我坐在了他身邊。
我對這些都無所謂。
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跟行屍走肉一樣了。
他手上拿著五線譜,有些瘦,或許有點太瘦了。
音樂在我們那個年代,還是有錢家孩子能學的東西,那張紙上的手寫譜,和他整個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我只瞄了一眼。
卻也能憑藉本身對音樂的敏感,知道那是一首好譜子。
而且我記憶里並沒有跟這相似的譜。
這會不會是這位少年原創的?
換作以前,我一定會抓著他的肩膀問個明白。
可是……現在的我又和鋼琴有什麼關係呢。
我靠著椅背,準備閉目養神。
耳邊就傳來紙被揉碎的聲音。
……
少年把五線譜撕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瞄了他一眼,依舊沒有當回事。
之後就是例行檢查,我跟心理醫生聊完天,繼續回樓上住院,那天我記得很清楚。
是我住院的最後一天。
我輾轉反側難眠。
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呢,我再也沒辦法彈鋼琴了,一想到這個,我就難受到無法呼吸。
那天為什麼要救段榆景,身體下意識地就跟著做了,反應過來時就這樣了,也許換做其他任何人,我都會衝過去。
我睡不著,慢慢地就走到了醫院的天台。
無邊的風月捲起蕭瑟,直到我看見天台的邊緣站著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邁腿,再進一步,就會跌下高樓。
在下一秒我就沖了過去。
抱住男孩的腰時,我就想,確實。
換作是誰我都會救的。
「你幹什麼!」
可是男孩卻並不領我的情。
他很大聲地吼我,我才突然發現,好像他就是白天那個坐我身邊的男生。
「我連自殺你都要管嗎?」
「我從世界上消失不礙著誰吧?」
「為什麼,為什麼……」
我發現他在哭,眼淚滴落在我的病號服上,有些髒。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盯著他,輕輕地說。
「你少在這裡說這些空話了!」
他忽然推了我一把。
「你們這些有錢人,根本不會理解我們的吧。」
「我媽生病了,她說我如果鋼琴比賽得獎,她就再撐一會。」
「可明明我是第一,卻被你們這些有錢人調包了名次。」
「我的鋼琴是村裡集資給買的,比賽名額是好幾個音樂老師到處求人拿到的。」
「可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們輕輕鬆鬆,用錢,就可以收買我努力獲得的一切呢?」
「……」
他拽著我的衣領,哭得特別傷心。
於是我朝他說,
「抱歉。」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假惺惺!」
他卻猛地提高了嗓音,吼我。
「你們有錢人都這麼噁心嗎?還不是在內心嘲笑我。」
「還不是嫌棄我身上的味道?你敢抱我嗎?我這麼髒,你敢……」
我抱住了他。
於是少年所有的話,吞進了自己的咽喉里。
我撫摸著他的背,輕輕地說。
「我道歉,並不是為了有錢人道歉。」
「搶走你名額的又不是我,我為什麼要道歉。」
「我是……為我剛剛說慌道歉。」
我感到少年的身體有些僵,他好像很不習慣被人抱著似的。
「其實。」
我盯著無邊的月亮,輕輕地說。
「我也想去死。」
「我其實也是彈鋼琴的人。」
「可在三個月前,醫生告訴我,我手筋沒辦法完全接回了。」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都是我麻痹自己的話。」
「抱歉,說給了你聽。」
他愣在我懷中,似乎想回摟住我,又嫌惡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繼續說著:
「可是就在剛剛,我改變主意了。」
「看一個人在我面前墜落並不好受,我不想別人以同樣的目光這麼看著我。」
「所以我不准死,你也不准死,好不好?」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沒有人聲。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
「我再也彈不了鋼琴了。」
「你白天撕掉的那首曲子,是你寫的嗎,我覺得應該很好聽。」
「你替我彈下去吧,好不好?」
「就當……」
「為我彈完我的那個夢想。」
22
「姐姐,你的面要涼了。」
臉頰被人捏了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是的。
當初那個天台上尋死的少年,就是坐在我面前的路暮川。
「你小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他愣住,隨後就笑了。
「啊……姐姐,你想起我來了?」
「其實我不想讓你想起我來。」
少年垂下眼睫,百無聊賴地拿修長的手指挑撥著筷子。
「以前的我,太不堪了。」
恰到好處可憐兮兮的語氣,
略有落寞的神情。
我總覺得這人,不僅長大了……
心眼也變多了……
我的面涼了,路暮川就把我的面換成了他新上的雲吞。
「面我吃了口,你……」
我想拿回我的面,他已經吸溜上了。
然後無辜地朝我眨眼。
「……」
我不擅長應對比我小的人。
真的。
回去的路上,我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所以後來,你……登上了你想要登上的那個舞台了。」
我有些感慨。
那時在醫院隨手救下的一位少年,誰能想到他今後會在音樂領域有如此高的地位呢?
「嗯,後來,遇到了一位對我很好的先生。」
「但路……走的還挺艱難的吧。」
「剛去國外的時候,被當成狗一樣讓人追著攆。」
少年在我身旁,手插在口袋裡,說這些話時,他甚至還是笑著的。
把我送到樓下,他回身,俯身看我。
「但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姐姐,我果然很幸運。」
「我本來以為,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
路暮川走時,遞給了我一張演唱會的邀請函。
銀色燙邊,很精緻,這好像是路暮川演奏會門票的專門設計。
一張網上炒到萬把塊的那種。
他這幾天有演奏會的安排嗎。
我不是很了解。
左右看了看門票,我還是收下了。
23
結果我有點懷疑這小子在耍我玩。
臨到會場沒人不說,一般演奏會不是在音樂廳嗎?
司機送達的地方是海邊別墅,是為什麼?
「因為這是專門為姐姐舉辦的演奏會呀。」
略帶笑意的嗓音在我耳旁響起。
我回身看過去,
其實,我今天已經有意打扮了。
可見到身旁人時,我還是要感慨一下,女媧捏人時的偏心。
他穿著演奏用的正裝,朝我行了個禮,來牽我的手。
於是山月被掩蓋,海風被掠奪。
無邊夜幕落進他的眼睛裡,我從此再也沒見過那麼亮的繁星。
……
少年牽著我的手往別墅里走,這棟別墅並沒有被怎麼裝修過。
只是簡單地鋪了地板。
直到我看見大廳正中央那架鋼琴。
才反應過來,這棟別墅存在的意義,就是放這架鋼琴。
他把我拉到鋼琴邊。
「所以呢?路大鋼琴家,你今天演奏的曲目是?」
可是他搖了搖頭。
「不是我演奏。」
「是姐姐你,你彈。」
我愣在那。
水晶吊燈的光折射在他的瞳孔里,我退了半步。
「你知道,我彈不了……」
結果被他摟住了腰。
「別後退,姐姐。」
「音樂從來都是為人服務的。」
「一首曲子彈的好不好,在於你自己彈的開不開心。」
「彈錯了又怎樣,不連續又怎樣。」
「只要你彈,我都願意聽。」
「……」
那到底是過了多久多久。
我又坐到了鋼琴前。
我的手放在琴鍵上,而後慢慢敲下一個音,摁下去的那個瞬間,我整個人都顫了下。
我果然很喜歡,很喜歡鋼琴。
「可是我彈不好。」
「我這麼喜歡鋼琴,我卻彈不好。」
「我好害怕,好害怕,我本來就沒天賦,手現在又不能好好控制,我不知道我彈出來的是什麼……」
我的手在抖,我止不住地想哭,
我又想到了段榆景曾經跟我說的話。
「南尋,你沒這個天賦,你知道嗎?」
可這次。
有人牽住了我的手腕。
修長的直接附在我的指節上,我被路暮川摟在懷裡。
他牽著我的手,慢慢按下一個個音鍵。
確實不好聽,斷斷續續的,可是音符就這樣漏出來,一個接一個。
人這輩子,總有些堅持熱愛,卻沒什麼天賦的東西吧。
鋼琴於我來說,就是這個東西。
漸漸地,我左手加入和弦,然後跟著他一起彈。
最簡單的練習曲,卻讓我回憶起一個又一個練琴的夜晚。
不知何時,他的手就鬆開了。
那是手廢了後我第一次彈鋼琴,這首曲子彈得稀碎,專業聽眾聽了會捂耳朵的程度。
可是沒有聽眾讓我停。
沒有老師指責我彈得難聽。
我彈完了,朝身後的人報赧地笑了下。
「抱歉,我果然還是……」
鐺的一聲,是他手指觸到琴鍵的聲響。
路暮川將我環在了他和鋼琴之間。
眯了眯眼,朝我輕笑:
「姐姐,你好漂亮。」
「……」
然後他低頭吻了我。
他摟著我的腰,我呼吸不過來。
他為了讓我舒服點,調整姿勢時,手指又摁到幾個鍵。
漏出一串音符,就像是, 被鋼琴發現了我倆在幹什麼般。
我費了好大力才推開他。
「姐姐,我惹你生氣了嗎?」
「……」
接觸到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我想說的話又全一股腦吞了回去。
而後, 他低頭,將我剛剛弄亂的髮絲勾起。
「是我不好,姐姐,我太心急了。」
「其實, 今天來,我是想問姐姐。」
「你可以為我作曲嗎?」
巧妙地轉移掉話題,巧妙地跟我進行身體接觸。
我以前怎麼就沒發覺, 這人其實是屬狐狸的呢?
「咳,我。」
我的視線有點游移,卻被他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姐姐,他們都說你沒天賦。」
「那麼就由我來證明, 你有天賦好了。」
「我願意當你的手, 為你彈完你不曾彈完的曲子。」
水晶吊燈像撒了漫天的星落, 在他的眼眸里。
他蹲在我身前, 牽起我的手腕,
吻在我吻心。
「你願意——」
「為我寫曲, 陪我走下去嗎?」
番外
曾經的我以為。
我的妹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敵人。
結果是我太年輕,太年輕了。
重新拾起鋼琴是痛苦的,就算我有比較紮實的基礎, 家裡還有個賊會彈琴的老公。
但事實上, 作曲這條路比我想像中要難。
遇到的挫折, 也不比演奏鋼琴時少。
我把廢掉的五線譜扔進紙簍里時, 老公會心疼地把它撿起來展開。
「不是蠻好的嘛, 扔掉幹什麼?」
跟他生活久了,我就知道了。
路暮川的嘴,騙人的鬼。
我就算是寫依託答辯, 他也能夸出花來。
和他待在一起會懈怠的, 他簡直就是只惡魔。
此時惡魔摟住了我的腰,然後慢慢吻了吻我的脖頸。
「姐姐, 你這幾年編寫的曲子, 不是已經碾壓你妹妹了?」
「還那麼努力幹什麼?」
「跟我做點更有趣的事情。」
「嗯?好不好?」
我一邊從他懷裡掙扎出來,一邊去拿桌子上的譜子。
是的,我妹演奏天分高,作曲天分卻一般。
而且前幾年還被爆出抄襲之類的事情,這段日子官司頻生。
贏了她,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沾沾自喜的。
而我這幾天苦苦作曲, 一直想要超越的人是……
是……
「你這個災星,災星!!」
「(「」「路暮川, 你譜子已經寫好了,所以來騷擾我是吧?」
「我告訴你,這次, 我一定要超過你,拿獎。」
「每次都被你壓一頭實在是太不爽了……你把手先給我拿出來!」
男人一隻手控制我,一隻手找到遙控把窗簾關上了。
然後笑著亂揉一通我的腦袋。
「好,好, 老婆你這次一定會贏我的。」
「不過。」
男人蹭在我頸窩邊,笑聲啞了點。
抬頭,認認真真地看我。
「我在意的可一直都不是獎。」
「我在意的……」
「是跟我競爭獎項的人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