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登基了,我嚇得瑟瑟發抖。
這一天,我被傳召入宮,新帝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崔世子,你和朕鬥了這麼多年,朕突然發現,有些離不開你了,不如閹了你當太監,如此,你就能一直陪著朕。」
我:「……」
可我是女扮男裝的假小子啊。
閹不了一點!
1
自新帝登基後,我一直茶飯不思、輾轉反側。
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說起我與新帝的恩怨,得從幼時開始。
當初,蕭墨染還只是寄養在隔壁將軍府的皇子,他既不受寵,也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應,還與我一樣,都是白斬雞。
我欺他、辱他、騙他、打他……試圖證明,自己比他強了一丟丟。
我的罪行,可謂是罄竹難書。
思來想去,我還是打算先交代一下後事,我叫來了母親,趴在她膝頭,委屈巴巴的交代遺囑。
「母親,父親走得早,您為了侯府爵位,才讓我從小女扮男裝,可女兒終究還是要辜負您了,這麼些年也沒能建功立業,還在奪嫡中站錯了隊,我怕是要連累了您。要不……我先畏罪自殺吧?或許還能保住母親和侯府。以後,母親再從族中過繼一個孩子。」
母親眼神複雜的看著我。
「阿初,皇上與你一塊長大,你們少時雖經常鬧矛盾,可皇上理應不會報復你的,你想開點。」
我:「……」
母親一點不了解蕭墨染。
那傢伙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這陣子,朝中佞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不會放過一個宿敵的。
我正想著怎麼個死法比較輕鬆,宮裡的旨意就傳到了面前,御前侍衛親自來請我。
一定是蕭墨染擔心我會逃了。
他果然不會放過我啊。
「母親,記得給我收屍,我不想土葬,我怕蟲子。」
我這人好吃貪玩,沒甚優點,是鹹魚中的佼佼者。
母親欲言又止,用憐惜的眼神看著我,交代道:「阿初,記得給皇上服個軟,他會原諒你的,皇上從小就讓著你,他是君子,皇上和你不一樣。」
我:「……」行吧,皇上是君子,我就是個小人。
服軟就行了?
蕭墨染明明軟硬不吃啊。
2
越過重重宮闈,我被領到御書房。
來接應我的御前侍衛,從前是蕭墨染的隨從,我與他早就認識。
他提醒了一句:「崔世子,你可千萬不要在皇上面前,提及靖王。」
我頷首點頭,人在卑微時,不得不服軟:「多謝了,阿峰。」
程峰一愣,眼神避讓開:「崔世子不必客氣,喊我程侍衛即可。」
我游神在外,一直在想著蕭墨染會怎麼折磨我:「哦,我知道了,阿峰。」
程峰步子微頓,終是沒再說什麼。
踏入御書房,我一眼就看見端坐在龍椅上的新帝蕭墨染。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白斬雞。
幼時我倆一樣高,皆是白白瘦瘦。
可沒過幾年,他就狠狠甩了我一頭。
如今,我還是白斬雞,蕭墨染卻是身量頎長修韌,像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幾年前,我在書院溫泉池無意中見過他的身子,嗯……當真雄偉!
思緒回籠,我噗通跪地。
「微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老老實實行了大禮。
「抬起頭來。」
蕭墨染抬頭看向我,擱置下了手中的銀狼毫筆,似笑非笑,又說:
「你和朕鬥了這麼多年,朕突然發現,有些離不開你了,不如閹了你當太監,如此,你就能一直陪著朕。」
我:「……」
怎麼閹?
可我是個女扮男裝的假小子啊!
閹不了一點。
這個秘密千萬不能被蕭墨染知曉!
不然,我又會多一種死法。
我強顏歡笑:「皇上真會開玩笑,微臣的祖祖輩輩皆是征戰沙場的功臣,微臣是崔家三代單傳的獨苗,皇上最是仰慕英雄,豈會讓功臣絕後呢。」
言罷,我憨笑兩聲。
蕭墨染劍眉輕挑,他這人笑起來風流盡顯,仿佛多情又濫情:「那朕就先給你安排兩名美婢,等你讓她二人懷孕,給你崔家留了後,朕再閹割你。」
我:「……」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不如直接給我一刀吧!
3
我被留在宮裡用午膳。
閹割的事,暫時告一段落。
我食不知味,抓筷子的手微微發抖。
感覺到蕭墨染的目光,我索性抬眸與他對視:「皇上怎麼不吃?是不合胃口麼?」
蕭墨染其實不挑食,他從前是在夾縫裡求生存,日子還沒我這個侯府世子滋潤。
他時常被我接濟,但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定會挾恩圖報。
每次去逛花樓,亦或是闖禍,都是他替我背鍋。
蕭墨染修長好看的手,給我夾了一隻大雞腿:「崔時初,你僅比朕小兩歲,如今快弱冠了,為何不長個?朕今後還會對你委以重任,你多吃些。」
御賜的東西,不敢不吃。
我咬著雞腿,如同嚼蠟。
吃到一半,蕭墨染直言:「崔時初,朕需要你。」
我身子一僵,差點以為自己幻聽。
蕭墨染走向我,握著我的肩,他附耳低語:「朕知道你的勢力,朕可以對從前的事既往不咎,但從今天起,你要對朕忠心耿耿,你的勢力、黨羽,以及你的身心都要屬於朕。」
什麼?!
我震驚不已,注意力都在最後半句上,猛地站起:「皇上,微臣沒有斷袖之癖!」
對方緘默片刻,我心跳如擂鼓,難怪蕭墨染沒有直接弄死我,是因為看上了我?
忽然,男子的朗笑聲在頭頂炸響。
「哈哈哈哈!崔時初,你還和以前一樣痴傻。」
我任由蕭墨染無情的恥笑。
他笑過之後,又給了我一擊:「你與蘇小姐的婚事作罷,蘇家是前首輔一黨,從前他們對朕十分不利,朕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仁慈。」
蕭墨染竟斷了我的姻緣!
人家蘇小姐可是琴棋書畫的大美人啊。
我心中萬般悲切。
可一想到自己是女兒身,給不了蘇小姐幸福,這才好受一些。
蕭墨染又給我指派了任務:「朕初登基,後宮不能空置,你幫朕從世家女中選一位皇后。」
我誠惶誠恐:「可微臣不知皇上喜歡怎樣的女子?」
蕭墨染附耳的動作更是親昵:「朕喜歡膚白、貌美、腰細、體香的……譬如,就如崔世子這般的女子。」
我渾身僵住,靈魂出竅。
4
我太了解蕭墨染。
所以,知曉他這些年一直沒有過任何女子。
我回到家中,後知後覺,猛地意識到,蕭墨染或許是個死斷袖!
萬一讓他發現我是女子,會不會將我凌遲?!
我立刻叫來管家:「把家中金銀細軟統統收集起來,準備好逃命!」
管家連連擦汗,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母親聞訊趕來:「阿初,你沒向皇上服軟?皇上與你一同習武、進學,還從狼窩救過你,你也曾救過皇上,就算你之前支持過靖王,可你也沒害過皇上呀。」
我欲哭無淚,只言簡意賅:「母親,蕭墨染那個狗東西,他喜歡男的!」
母親瞠目結舌,又上下打量了我,很快得出結論:「那豈不是正好,你就不能為了家族恩榮,犧牲一下?」
我兩眼一黑。
母親敢情是忘了,我是個姑娘。
從當日開始,我就對外告假,稱病不外出,實則緊鑼密鼓的籌備逃亡路線。
然而,才不到兩天,侯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御前侍衛程峰,他面無表情,傳達新帝的話:「崔世子,皇上說了,你若是敢逃,皇上就滅你九族。」
我:「……」
程峰離開之前,給我出謀劃策:「崔世子,你不如交代靖王的下落,或許可以戴罪立功。」
我憤然摔了茶盞。
靖王是我表哥,他是姑母唯一的兒子。父親早早戰死,我能在靖王身上看見幾分父親年輕時的樣子,我自然與靖王走得近。
如今,姑母還被困在宮廷呢!
逃亡計劃暫時擱淺,又是一個難眠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睡著了,竟然夢見被蕭墨染綁在龍床上……
次日醒來,渾身酸痛,下腹更是酸脹不已。
月事如泉涌。
更糟的是,蕭墨染那個狗東西又派人來召喚。
我:「……」
還有完沒完?!
5
我頂著熊貓眼入了宮。
生怕蕭墨染離我太近,我連臉都沒洗。
新帝剛剛下朝,他從長廊走來,衣袂帶風,才登基沒幾天,但舉手投足間,皆是帝王浩氣。
我看著蕭墨染走近,逐漸垂首,對他的一腔不滿,也瞬間消失。
我慫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我眼下就是一個敗者。
很快,我的視野中出現一雙繡祥雲紋的靴子,蕭墨染磁性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崔時初,你氣色不太好,是哪裡不適?」
我忍受著腹痛,老實如鵪鶉,該低頭時就低頭,我這人沒什麼原則,保命才是上上策:
「多謝皇上關切,微臣並無大礙。」
蕭墨染的魔爪摁住了我的肩。
我總感覺,他故意壓了壓我。
「愛卿沒事就好,對了,朕交代給你的任務,你可完成了?」
我硬著頭皮答話:「回皇上,微臣這兩日將世家貴女都羅列了一遍,發現適合入宮的貴女,多達數十人。只要皇上下旨,即刻便能選秀。」
蕭墨染又握了握我的肩,隔著衣料,我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
「是麼?不愧是朕的寵臣,辦事果真讓朕放心,那朕的後宮就勞煩你來物色了。記住,朕只喜歡膚白腰細的。」
我:「……」
總感覺蕭墨染想對我圖謀不軌,但我又沒有確鑿證據。
這狗東西今日不知怎麼了,突然良心發現,讓我去見了姑母。
姑母是靖王的母妃,但並沒有受到苛待,她還住在原先的鳳澤宮,用度不變,就連鳳澤宮的奴才也沒變化。
「姑母,您可還好?皇上他沒有為難您吧?」
姑母看著我,眼眶微紅,語出驚人:「阿初,皇上還沒發現你的女兒身麼?要不……你還是恢復女兒身吧,如此,也能哄哄皇上,早日放了你表哥回京。你與皇上從小一塊長大……」
我登時不樂意了:「姑母慎言!此話不能再說第二遍!崔家會被治欺君大罪的!」
姑母無奈輕嘆,在我面前訴苦了幾句。
可我怎麼覺著,她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滋潤呢。
「皇上生母早逝,又曾寄養在您膝下,按理說,皇上不會為難您。」我安慰了一句。
姑母看著我的眼神,愈發複雜,她又將話題轉移到我身上:「可是阿初……紙包不住火,皇上遲早會知曉你的秘密。」
我:「……」
能苟一天是一天。
6
以免蕭墨染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我火速給他物色了十幾名貴女。
皆是膚白、腰細、貌美的女子。
其中不乏靖王的前未婚妻。
我故意如此安排,就是想證明自己的忠心。
瞧,我都將前表嫂安排給新帝了,他不該再懷疑我的忠誠。
我像狗腿子一樣遞上花名冊,貼心的逐一介紹:「皇上,微臣已經挑出最合適入宮的幾位貴女。」
「這位是兵部尚書家的孫女,擅舞腰細。」
「再看這位,乃京都第一美人,瞧瞧這雙桃花眼,會放電似的。」
「張大小姐原是靖王未婚妻,膚白貌美,皇上對她理應印象深刻。」
我剛要繼續往後翻開花名冊,蕭墨染的魔爪摁住了我的手。
我只覺靈魂又被定住。
好好說話!
動手動腳算個什麼君子?1
「崔愛卿,你不長個就罷了,怎麼手也不長?你那裡長了麼?朕很好奇。」
那裡?
是指哪裡?!
蕭墨染劍眉輕挑,神色戲謔。
我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猛地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
好不要臉的蕭狗賊,從小就喜歡和我比較!大就了不起了?!我難道會嫉妒他麼?!
我強勢抽回手,放在身側,用衣裳布料擦了擦:「皇上乃真命天子,自是英偉不凡,皇上之雄壯,必然無人能及。微臣自幼體弱,哪兒都不及皇上,懇請皇上莫要再恥笑微臣。微臣已是無地自容。」
我努力扮委屈。
只盼蕭狗賊做個人!
蕭墨染呵笑一聲,不再看我,這又親自翻看花名冊,不多時便看到了最後一名貴女。
他又看向我,眼梢染盡風流:「朕看得出來,崔愛卿一心為了朕考慮,這上面貴女背後的家族,皆是朝中肱骨勢力。」
哼,狗子,你知道就好!
我心中對著蕭墨染一頓拳打腳踢,面上恭敬如忠犬:「能替皇上效力,是微臣的榮幸。」
蕭墨染再度輕笑,又說:「崔愛卿辦事,朕自是放心。朕近日來還有一樁棘手事,不如崔愛卿,再替朕辦了吧。」
什麼事?
我直覺不太妙。
蕭狗子一定不會讓我好過。
7
「皇上,但說無妨。」我擠出一絲沒有靈魂的笑意。
蕭墨染眼底的笑意卻更甚。
讓我忽然想到幾年前在國子監,他被夫子冤枉苛待時,也露出了同樣的神色。沒過幾日,那勢利眼夫子就墜馬斷了腿。
他每次使壞之前,都會露出這樣的笑意。
「靖王已離開京都數日,但朝中尚有不少支持者,朕需要你領頭,假裝依舊站在靖王一隊,暗中聯絡靖王在朝中的勢力,尤其是蘇相。朕要將那些人一網打盡。」
我:「……」頓時通體生寒。
蕭狗子想利用我,揪出朝中一切反抗勢力。
可……
當狗子將靖王一黨徹底剷除時,會放過我麼?
我不能保證。
以狗子的性子,必定會斬草除根。
他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倘若斬草不除根,只會春風吹又生。
他從前對付那些死對頭,下手都是狠、准、快。
此時此刻此地,我又在琢磨著如何死去,才會比較舒坦。
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去逛一逛男風館?至少在死之前,體驗一下美男的滋味吧。
蕭墨染仿佛看出我的難處,說:「崔愛卿放心,朕說過,朕捨不得直接弄死你。」
我:「……」為何我會覺得,這句話更是可怖?
離宮時,御前大太監笑眯眯的走上前,遞上一隻錦盒,笑出一臉褶子:「崔世子,這是皇上特意御賜的補腎佳品。皇上說了,讓崔世子莫要灰心,好好滋補,還是可以長好的。」
我接過錦盒,憤然甩袖離宮。
我不要尊嚴的麼?!
8
回到侯府,我痛定思痛,來回踱步,又思來想去。
在保命,和保尊嚴之間,我選擇了前者。
蕭墨染已是帝王,我當然不會傻到直接與他抗衡,所以,他交代的任務,我只好去完成。
我不想背叛靖王表哥,但……倒是可以絆倒蘇相。
蘇相算是三朝元老,數年把持朝綱,是個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一直是中立派,故此,這次奪嫡之爭中,他並沒有得罪新帝。
但蘇相的勢力盤根錯節,蕭墨染可不是昏庸無能的先帝,不會任由蘇相繼續尸祿素餐。
好一個蕭狗子!
他是要借刀殺人!
利用我去拉攏蘇相,激發蘇相造反謀逆,一旦蘇相選擇全力支持靖王,蕭墨染就可以對靖王與蘇相一黨,徹底一網打盡。
而我就是蕭墨染使用的那把刀。
當日,我就帶著幾名護院,奔赴了幾位官員的府邸。
這些人都是蘇相一黨,見我登門,一應保持警惕。
但好在,靖王是我表哥,他們這些人當然也知道,我曾經與靖王交好。
我對每位大人皆表明了心意,還適當的使了苦肉計。
尤其在面對蘇相時,更是聲淚俱下:「相爺!我的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啊!皇上已經不止一次強調要閹了我!崔家可就我一根獨苗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崔家就絕後了啊,百年之後我該拿什麼臉去面對列祖列宗?!」
「相爺,你是一國之相,權柄煊赫。如今新帝登基沒多久,就處理了你的好幾位心腹大臣,你難道能忍?」
「靖王是新帝的兄長,按著祖宗規制,靖王才應該是大統啊!」
「相爺,你是百官之首,你不領頭迎靖王回京,誰還有資格出面?」
「唯有讓靖王回來,新帝才能有所收斂!」
蘇相被我戳中了傷心事。
他納了十一房小妾,多年耕耘後宅,但也僅原配夫人生了一女。他比我更在意香火傳承。
而且,蕭墨染的確在試圖架空蘇相。時日一長,蘇相在朝中將履步為艱。
我猜,蕭墨染在故意逼著蘇相造反。
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
蘇相這個老匹夫自然不會直接信任我。
他還在觀望,隨意敷衍道:「崔世子,老夫對你的處境也是愛莫能助。今日到此為止,崔世子可以走了!」
蘇相直接逐客。
不愧是老狐狸,總會明哲保身。
9
這幾天的奔波也不算毫無收穫,至少讓我看出了蘇相一黨的態度。
果然……
他們皆有異心。
如今,短暫的服從新帝,不過就是權宜之計。
但蕭墨染是不可能讓世家無限制壯大的。
蕭墨染的皇權,無疑會威脅到一大波世家。
這些勢力一定會試圖重新擁護一位帝王上位。
月事走了,我泡了一個花瓣澡,閉著眼想著朝中的局勢。
越想越是頭疼。
靖王表哥眼下也不知身在何處。
靖王自少時,就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性子溫和,性情雅量。他若為帝,我倒是可以過上混吃等死的逍遙日子。
可蕭墨染則截然相反,他陰鷙深沉,像蟄伏在陰暗處的困獸,一旦讓他得到機會,他定會反撲所有對手。
正想著,門外傳來動靜。
「皇、皇上萬歲!」
「皇上!我家世子爺正在沐浴!皇上不可入內!」
我猛地睜開眼。
蕭狗子怎麼還找上門來了?
我立刻起身,跨出浴桶,伸手就去抓屏風上的衣袍,用最快的速度裹好自己。
蕭墨染在門外低喝:「放肆!朕與崔愛卿又不是外人,從前在書院,崔愛卿與朕時常同床共枕,朕現在就進屋,有何不可?」
我:「……」
狗子,他果然是斷袖!
可憐了那些即將入宮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們了。
門扇推開,我迎光看過去,就見蕭墨染款步邁入,這廝今日一襲玄色錦袍,墨玉冠束髮,劍眉星目,端得是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
他眯著眼看我,又掃了一眼我腳下的水漬:「崔愛卿出浴,不擦水麼?」
10
這一刻,我腦中浮現出無數曾經的畫面。
我千般懊悔。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我不該欺辱蕭墨染,更加不應該讓他羽翼豐滿。
在「弄死他」與「拉攏他」之間,我一個都沒辦到。
房門被合上,我看著蕭墨染朝著我走來,他的臉逆著光,我看見了他眼中細碎的琉璃微光。
這人已完全不是當初模樣,如今,他危險又陰鷙,儒雅君子的皮囊之下,是上位者的精心算計。
看著他走近,我本該後退,但以免被他看出破綻,我站著沒動,只淡定說:「皇上怎麼來了?微臣尚未穿戴好,會在御前失儀。還請皇上給微臣一些時間,讓微臣稍作修整。」
蕭墨染置若罔聞,他在我面前站定,眼底細碎的光閃了閃,流光溢彩。
他一定在盤算著什麼。
可我一時間捉摸不透。
蕭墨染,他就是一條惡狼!
只怪我有眼無珠,從前將他視作了聽話的狼狗!
蕭墨染輕笑:「崔愛卿,你和朕之間又何須在意禮節?這裡是你的寢房,又不是議政殿。」
我忍了又忍,將身上的外袍裹得更緊。
狗子不在乎節操,可是我在意!
「皇上今日微服私訪,是有何事?今後有任何吩咐,可讓阿峰過來傳話即可。」我面不改色,心臟狂跳。
要是眼神可以殺人,我已經將蕭墨染千刀萬剮。
他在打量我……
看什麼看?!
我身上有字麼?
蕭墨染薄唇一扯:「阿峰……喊得真親密,以後不准這麼喊,程峰是朕的貼身侍衛。」
我:「……」
好一個狗皇帝,他就連阿峰都沒放過麼?這個死斷袖!
「阿切——」我打了個噴嚏,方才沒擦身上的水漬,此刻又萬般緊張,很容易讓人感覺不適。
蕭墨染今日登門的目的,著實讓人猜不透,他越是不言明,我就愈發不安。
「崔愛卿這幾日與蘇相一黨走得很近啊。」蕭墨染陰陽怪氣。
我內心翻了個白眼,老實作答:「回皇上,微臣是在試探幾位大臣的心意,也按著皇上的吩咐,釋放出了迎接靖王回京的意思,但幾位大臣還在觀望。微臣以為,若想引蛇出洞,還需得加大火力。」
蕭墨染又往前邁出一步,他的皂靴險些踩住我的腳。
我剛要後退,蕭墨染就圈住了我的後腰,他大掌稍一用力,掐了我一把:「真細……怎麼還是只白斬雞?你平時不吃飯麼?朕給你的補藥,你吃了沒?」
我抬手直接抵在蕭墨染胸膛,用力推了他一把。
蕭墨染倒也不惱怒,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像是在丈量什麼。
「崔愛卿,你選入宮的嬪妃,皆要腰細如柳,否則,朕就退貨。」
我:「……」
昏君!
蕭墨染母妃早逝,他已無母族,後宮之事好似當真無人敢插手,他可以肆意妄為。
11
蕭墨染走了,我得了風寒。郎中還說,我受驚過度,傷了精神氣,需得靜養。
我原以為,蕭墨染是微服私訪,誰料,他前腳剛走,蘇相派系的官員就登門詢問詳情。
各派勢力都想最大可能的獲取利益。
新帝登基不久,所有人都在觀望風向。
我被吵得不厭其煩。
索性命人關上大門,不見任何人,也不入宮面聖。
三日後,外邦進貢的美人送入宮廷,我也被帝王宣見。
入宮之前,我特意多包了一層裹胸布。
御花園繁花盛景,翠色慾滴。綠草如茵之下,名花爭艷。
蕭墨染站在案台前,正執筆作畫,待我走近,便見他筆下是一叢妖艷芙蓉,有一婀娜美人立於花中。
美人雖美,卻沒有畫出臉。
「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我收斂目光,行了禮。
蕭墨染隨即開口:「來得正巧,朕正缺一個美人。崔愛卿容貌奇麗,男生女相,朕借你的臉一用,抬起頭來。」
我:「……」
這也算是羞辱麼?
一抬眼,就見蕭墨染笑意不善,他盯著我的臉看,須臾就繼續下筆。
不多時,就見一副美人圖躍然紙上。我看著自己女裝的模樣,一半是羞辱,一半是惶恐。
蕭墨染對他自己的畫作,仿佛甚是滿意,他欣賞片刻,笑看我:「崔愛卿,不知你穿上女裝,是否有畫中人美。」
我生無可戀:「皇上謬讚。」
蕭墨染盯著我看了幾眼,忽然甩出一個響指:「來人!將進貢的美人送來,朕要賜給崔愛卿。」
我恨不能當場歸西。
御賜的美人,我到底是碰?還是不碰呢?
賜美人是假,試探我才是真的吧?
蕭墨染催促:「崔愛卿,你怎麼不謝恩?該不會是想拒絕朕的好意吧?」
我垂首謝恩,如霜打的茄子,真想讓這蕭狗子給我一個痛快:「微臣謝皇上隆恩。」
兩位細腰美人被送到我面前,我打量了幾眼,顯然美人並不想跟我走。
外邦將她二人送來,自是為了巴結新帝。
若是她二人跟我離開,便也就沒了任何價值,外邦也會斷了一切支應,算是廢棄的棋子了。
「崔愛卿,陪朕去逛逛御花園。」蕭墨染將畫冊捲起,交給了立侍太監,「掛在朕的寢殿。」
我目睹這一切,突然很想知道,蕭墨染會如何對那副畫。
一想到,畫上是我身穿女裝的樣子,我就難以控制的幻想著,蕭墨染會對畫像做些什麼。
12
我陪同蕭墨染逛閒,悶不吭聲。
蕭墨染卻不放過我,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來幾年前在將軍府習武的事。
「崔愛卿如今倒是安靜。從前在將軍府習武,你不是個話癆麼?」
我無言以對。
從前是從前,如今是如今。
今時非同往日了。
彼時,我又何需在蕭墨染面前戰戰兢兢?
蕭墨染忽然止步,喚了我的名字:「崔時初。」
我微僵:「微臣在。」
蕭墨染握住了我的肩:「厲小將軍,靖王,你,還有朕,算是一塊長大。朕已登基,也不打算對靖王與厲小將軍趕盡殺絕,你幫朕,將他二人叫回京,可好?」
少時光景還在腦中,歷歷在目。
可人是會變的。
年少情義是真,皇權爭鬥也是當真殘酷。
勝者為帝,敗者只能死路一條。
厲長山護送靖王殺出了京都,就算蕭墨染會放過靖王,可他會放過厲長山麼?
我依舊不敢保證。
我喉嚨乾澀,有些啞:「皇上,厲家百年忠烈,祖輩皆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厲長山的父兄早年戰死,他從小與微臣一樣,沒有父親。」
我一度哽咽,有些控制不住,以至於,詞不達意。
我是想懇請蕭墨染,放過厲長山。
可在皇權面前,卑微祈憐是最無用的。
肩膀忽然一疼,蕭墨染神色驟冷:「崔時初,難道朕在你心裡,就如此殘暴無情?你可別忘了,倘若朕要殺靖王,當初也不會從狼窩救出他!」
我無話可說了。
幾年前,我、厲長山,以及蕭墨染與靖王,四人一道在獵場碰見狼群。
四人與十幾頭豺狼抗爭了一天一夜,除了我之外,他們三人皆受了傷。靖王是被蕭墨染背出獵場的。
我愣神時,蕭墨染的手忽然往下移,停在了我胸膛,還頗有心機的摁了幾下。
我站著,紋絲未動。
見他劍眉緊擰,眼中神色複雜,我暗暗吐了口濁氣:「皇上,微臣身上有的東西,皇上自己也有。」
幸好我機智,早有準備!
蕭墨染收了魔爪,唇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是麼?崔愛卿的胸肌倒是結實。」
13
我笑容苦澀:「皇上又謬讚了。」
一言至此,我加了一句:「皇上的胸肌,更結實。」
蕭墨染薄唇輕輕一扯。
他又露出那股試圖搞事的笑意。
我猜測,他眼下必定在四處搜尋靖王的下落,他留著我與姑母,也都是為了威脅靖王。
蕭墨染或許從少時開始,就已經在處心積慮。
就在這時,劍風襲來,我被蕭墨染握住了胳膊肘,一股大力將我拽到他身後。
隨即,幾名美人從髮髻上拔下簪子,她們手中的簪子竟可以變成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蕭墨染刺過來。
我被蕭墨染甩到一旁的花圃,吃了一臉的土。
再抬首時,就見蕭墨染在與美人們交手。
這些美人穿著異族服侍,是外邦進貢的美人。
我腦子裡一片亂麻。
外邦如此行事,到底是想開戰?還是受人指使?
另外,狡詐如蕭墨染,他又豈會不知外邦事先要刺殺他?
不對……
一定有哪裡不對?
「來人!護駕!」程峰聞訊而來。
蕭墨染下令:「留下活口!」
禁衛軍很快將美人們控制。
如此一來,我也不必帶走蕭墨染送我的兩位美人了。
一切歸為平靜,蕭墨染廣袖輕揮:「無論使出什麼手段,也要問出真相。」
程峰應下:「是,末將遵旨。」
也就是說,要不惜代價,用酷刑逼問。
蕭墨染回頭看向我:「崔愛卿,你可怕了?」
這話當真莫名其妙。
蕭墨染還是不放我出宮,將我拘在御書房研墨,他揮筆如飛,我快速偷瞄了一眼,他頭頂仿佛長了眼睛,突然開口:「崔愛卿好大的膽子。」
我猛地回過神。
蕭墨染已經不是曾經的六皇子了!
我立刻跪地:「微臣不敢,皇上恕罪!」
蕭墨染沒搭理我,他還在奮筆疾書。
方才,我草草一瞥,只看見了「宣戰」二字。
他是想開戰?
等等!
大齊兵馬共五路,靖王與厲長山手上足有二十萬兵馬,另外數十萬皆堅守在東、南、西、北,四面的邊關重鎮。
邊關兵馬自是不能動。
若要開戰,唯有讓厲長山與靖王效忠朝廷。
他還是想逼著靖王回來!
14
開戰只是噱頭,逼著靖王獻身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蕭墨染太了解靖王。
他知曉,一旦邊關不穩,靖王勢必不會視而不見。
此刻,我甚至懷疑,就連今日的刺殺都是他一手策劃。
但我還是沒有證據。
程峰進殿稟報,他見我跪在御前,似有些遲疑。
蕭墨染這時開口:「崔愛卿不是外人,你但說無妨。」
我:「……」我什麼時候不是外人了?
程峰這才道:「皇上,刺客已經招供,是吳國君主下了死令,讓美人行刺我大齊新君。」
蕭墨染當場拍案:「哼!吳國君主還真是多事,朕登基與否,與他何干?既是如此,那就沒有必要維持和平。」
我:「……」
吳國君主是傻子麼?
既下了死令,又豈會讓美人刺客們活著說出實情?
必然有詐啊。
這時,蕭墨染又道:「召集武將入宮庭議,朕要向吳國宣戰。另外,貼告示出去,朕等皇兄歸來,替朕排憂解難。」
一言至此,蕭墨染對我吩咐:「崔愛卿起身吧,這幾日就宿在宮中,你也陪朕解憂。」
我內心拔涼。
蕭狗子是要將我困在宮廷。
程峰退下時,望了過來,我也看向了他,但他幾乎瞬間垂首下去。
程峰一離開,蕭墨染忽的一聲冷笑:「崔愛卿,朕的侍衛好看麼?看來,你還是一點沒變,就喜歡看美男。當初在書院,你還偷看過朕洗澡。你說……朕應不應該禮尚往來?」
幹什麼呀?!
提什麼陳年往事?!
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我垂首做鵪鶉:「微臣身上沒什麼可看的地方。」
龍椅上的人又是一聲輕笑,似是輕蔑嘲諷。
15
當日,我被留在宮廷。
暮色漸消之際,我被人領入偏殿,在千步廊下看見一熟悉的身影。
是張盼盼。
她被宮人領著,去了帝王寢宮的方向。
我稍稍愣了片刻。
張盼盼原是靖王未婚妻,卻在新帝登基之初,張家就急著單方面退婚。
可見,張盼盼不是可以共患難的女子。故此,張盼盼即便要投奔蕭墨染的懷抱,我也不會替表哥感到惋惜。
但……
蕭墨染那個狗東西,還真是男女不忌!
兄弟之妻,不可欺!
彼時,我、蕭墨染、靖王,以及厲長山四人,雖打打鬧鬧,但素來一致對外,還曾在月下暢飲,對月起誓:「苟富貴,勿相忘。」
而今,四人天各一方。
蕭墨染更是想將其餘三人趕盡殺絕。他之所以暫時留下我,無非只是想玩膩了再宰。
我一腳踹翻了長廊下的盆栽,身側小太監嘶了一聲:「哎呦喂,崔世子,您可千萬別傷了自個兒的身子骨,皇上交代了,崔世子在宮裡不能受到一絲損傷。」
我哼哼兩聲,揮袖負氣而去。
當晚,我在宮廷睡得十分不安穩。
迷迷糊糊中,總覺得有什麼重物壓著我,那股陌生的熾熱感,讓我備受煎熬,但我又無法轉醒。
翌日天光破曉,晨曦自茜窗泄入,可見屋內舞動的塵埃。
婢女見我甦醒,立刻上前侍奉,甚是恭敬:「崔世子,皇上讓您陪同用膳。」
我揉了揉落了枕的脖頸,只覺得渾身黏膩,昨夜出了汗。但礙於在宮中,不方便沐浴,只能堪堪忍著。
蕭墨染昨晚應該召寵了張盼盼,他為何不讓張盼盼陪他用早膳?
見到蕭墨染時,這人一襲帝王玄色常服,神清氣爽,薄唇含笑:「愛卿,昨晚睡得可好?」
我內心呵呵兩聲:「回皇上,微臣睡得十分安穩,不知皇上昨晚睡得好麼?」
我明知故問。
有美人在懷,他自是一夜風流暢快。
蕭墨染輕笑,單手持盞品茗,修長指尖點了點桌案,示意我落座:
「朕睡得不好。」
我:「……」
狗皇帝睡得好不好,與我何干?
是張盼盼滿足不了他?
還是說,他更喜歡男子?
蕭墨染言簡意賅,不等我吃完早飯,就對我下令:「朕冊封你為欽差,你前去親自迎接皇兄回京,替朕告訴皇兄,朕需要他。」
我:「……」
狗子果然不懷好心!
我若是不迎回表哥,那就是抗旨。
可若迎回了表哥,就等同於,害了表哥。
我恨恨咬了口蟹黃小餃,又灌了碗羊乳茶下腹,這才問:「皇上,微臣可以不領旨麼?」
蕭墨染一口否決:「不可以。」
我還在猶豫。
蕭墨染哂笑:「朕看好崔愛卿。你若不去,朕就親自閹了你。」
16
我被迫出宮迎靖王回京。
臨行前一晚,蘇相喬裝來到侯府。
他單獨見了我。
蘇相乃三朝元老,權柄煊赫,把持超綱數年,他並不想輔佐一代明主,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一個傀儡皇帝。
而蕭墨染顯然不是好拿捏的主兒。
蘇相既親自來見我,便是已經不打算繼續觀望,他大抵已看出來,蕭墨染不會容忍世家繼續稱霸廟堂。
蕭墨染試圖扶持寒門入仕,設科舉,從民間選拔官員,如此,勢必會削弱世家勢力。
蘇相不會容忍此事發生。
「相爺怎麼來了?」我明知顧問。
蘇相豁出去了:「崔世子此前的允諾,可還算數?倘若老夫答應輔佐靖王,你們又打算允諾老夫多少好處?」
我輕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