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完整後續

2025-07-08     游啊游     反饋
3/3
管家轉過頭看到我,馬上堆出笑臉,「溫老闆來了,謝解元在前院飲酒,可要我替您通報一聲?」

我沒說話,卻望著方才那年輕男子拐進的偏廳,總覺得背影有點熟悉。

「溫老闆可是認識那作畫的?」

「作畫的?」我嘀咕,那只怕不是江愈白了。

「對啊,咱家大人請來作這宴賓圖的,聽說和謝解元是同鄉,之前還是個神童,只怕是浪得虛名,什麼神童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哐當。」

偏廳滾出一方硯台,一張清瘦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口。

倉皇,難堪,懊惱,羞憤,在他臉上交織。

唯獨不見我最熟悉的驕傲。

「勞煩和知府大人說一聲,錯付厚愛,這畫江某畫不了。」

他像穿堂風一般疾行而過,始終低垂著頭再不見意氣洋洋的目光。

我撿起地上的硯台,放到桌邊。

耳邊傳來前院的高談闊論聲。

原來這可以將前院一覽無餘,的確是作畫的好地方。

可惜……我看著桌上寥寥幾筆未盡的畫,力道和筆法也不似從前。

我遠遠看到了謝琰的身影,再看江愈白,沒有前世半點風華。

和管家道了聲告辭,我行至後門,卻看到江愈白沒走。

倒也不是在等我。

他的手臂被一雙柔荑纏著,掙脫不開。

他們二人見著我,男子尷尬,女子詫然。

而我看到朱芙頓悟了江愈白的變化。

他替朱芙的父親作保,朱屠戶決計是還不上錢的。

而現在江愈白落榜,賭坊定是見希望渺茫,開始上門催債了。

江愈白冷臉拉著朱芙要走,卻被她死死拽住。

懷裡的畫卷滑落,軸心翻滾,露出一個風姿綽約燦若天仙的美人。

朱芙跪著把畫捲起來,語中帶淚,「你不作畫,我只能把它賣了還債。」

我避讓開,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情,腦子裡惦記著要給謝琰踐行的酒還沒裝封,我還得送一車讓他帶去京城,如今他可是我家果酒行走的活招牌。

「別走。」

朱芙居然攀住我的腿,「不如你把這幅畫買了吧。」

「芙兒!」

江愈白拉她的手,被她一把推開。

朱芙低下身子,直接跪在我面前,「三百兩,只要三百兩。」

當初這幅畫可是有人出價千兩,江愈白都不肯賣。

可惜朱芙問錯了人,我只是個商人,一幅畫賣的是收藏價值,而收藏價值與畫家的聲名息息相關。

現在的江愈白,值不起這個價了。

我不做這虧本買賣。

朱芙哭得悽厲,如風刀霜劍摧殘過的嬌花,江愈白終是不忍,站到了我面前。

他頭低下去,咬著後槽牙擠出了一句,「阿月,幫幫我,只此一次,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像是一個紅塵看客,心想是不是該感動啊,為這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情意。

可我是個商人,習慣了看價值。

「你能幹什麼?你是有釀酒的本事,還是有運酒的氣力。」

「江愈白,你只有一個會讀書的腦子,但已經生了銹。」

我掙開朱芙的手,他們的故事,我本就是局外人。

我不在自己心中強求他人,也不在他人心中修行自己。

11、

終是被那二人耽擱了時辰,將兩車酒送到謝宅後,已是暮色四合。

噠噠的馬蹄聲迎來飛馳的少年,滿面春風衣袂飄飄,意氣風發的身影點染成入畫的倜儻。

謝琰翻身下馬,精緻的桃花眼風流帶醉,「你這女子,不知累嗎?」

分明是笑眼,嘴角卻微顫,不是夜風料峭,是緊張。

我跟在江愈白身邊二十年,也不是白待的。

早就明白了這些個文人九曲十八彎的試探。

「不累,當藤蔓長成了松柏,身心都是快活。」

謝琰懂了,正如我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看著那兩車果酒,另起話題故作惱怒,「堂堂解元,倒成了你打入京城市場的文牒了。」

「你忘了,我本就是個無禮又愛財的丫頭。」

我們倆都笑了,想起初見那天。

我將他堵在學院後門的巷子口,手裡晃著剛從船夫那要回來的定金。

沖他說,「沈學士回鄉省親,會在州府設曲水流觴宴與文人墨客共飲,提前一日啟程你還能遇上,信不信由你。」

那時他的書童便數落了我一句,「這女子好生無禮。」

而我掉頭離開還聽到了他的評價,「還是個愛財的丫頭。」

當日誰都不曾想到,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此刻我拱手一揖,「便祝謝兄此去蟾宮折桂金榜題名,苟富貴勿相忘。」

謝琰也回我以禮,「定不負溫老闆所望。」

12、

替謝琰踐行之後,我整日待在酒樓的暖房裡。

花重金請來了幾位釀酒的老師傅,從酒麴、溫度和水源三個方面試驗,選出不同果酒釀造的最快最佳的法子。

又遍訪州縣的瓷器店,和制瓷工匠研究什麼瓷器耐高溫,什麼材質適合冷凝,如何用瓷器製造一個完整的蒸餾皿。

娘總問,我這麼忙是為了什麼,賺的錢早就夠我們過幾輩子了。

我知道她也希望我停下來找個歸宿。

年關將至,爹爹在門口看著追逐打鬧的小孩總是笑眯眯的,他雖沒說我也明白,人老了總想承歡膝下。

小年那天,一大早門口就鬧哄哄的。

爹爹一打開院門,一群小蘿蔔頭鑽了進來,撲到他身上喊「爺爺」。

爹不敢應,娘也是一臉茫然。

我抱著果盤出來,沖那群小蘿蔔頭說,「今天爺爺奶奶要是不應,你們誰也別想吃溫姨的蜜餞。」

小蘿蔔頭們一擁而上,壁虎一般攀住兩個老人的腿,爹娘笑得合不攏嘴。

養兩個親兒子二十年,從沒見過這樣和樂融融的氛圍,反倒因為一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把我氣倒床上。

還不如收養一群小不點,從小好好教導。

這幫孩子是我開的育兒院裡收養的孤兒,育兒院是以謝琰的名義開的,所以爹娘都不知情。

謝琰幫襯了我太多,如今他半隻腳踏入了仕途,他需要名聲,而我需要這些小蘿蔔頭讓兩老多些牽絆。

一群小傢伙把兩老逗得眉眼都連成一片,其中一個小不點被擠了出來,跑到我身邊,問上次和我一起帶他們玩的謝嘟嘟去哪了。

我告訴他謝嘟嘟去京城考大官了,回來就給帶大串的糖葫蘆。

後來謝琰真的回來了,春風得意馬蹄疾。

卻在見到我的時候落寞了雙眼。

他說,貢酒的遴選已經結束了,『狀元紅』沒能趕上。

我倒是不算意外,貢酒多是百年老字號,樹大根深,不是我這初出茅廬的蚍蜉可以撼動的。

況且人生怎麼可能一帆風順,我走到現在已經是坦途了。

只是可惜,高盧使團朝貢,我只怕是沒有機會見到想見的人了。

13、

『狀元紅』雖然沒有成為貢酒,卻也沾了新科狀元的光,在京城有了一定的名氣。

從京城來荊州的人,都要來我店裡喝上一壺。

兩個月後的一天,我在後院試酒,卻聽到大堂傳來一道洪亮蹩腳的,「老闆,來壺酒。」

是個高鼻濃眉頭髮蜷曲的女人,身邊還跟著幾個僕從模樣的男子,和她一樣有著湖藍深邃的眼眸。

店裡其他客人紛紛打量,她卻是大大方方自己找了個座坐下。

我招了招手,讓夥計把櫃檯上給客人試喝的酒一樣拿了一盅給那女人,只說是店裡送的。

偷偷站在屏風後面,瞧著她從淡口到醇厚不同口感一一品嘗之後,豎起了大拇指。

「叫你們掌柜的出來。」

「掌柜的掌柜的。」

大門迎賓的夥計搶先跑到我跟前。

「掌柜的不好了,劉家四少爺剛剛扔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到咱店門前。」

這劉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那四少爺又是荊州城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收了十三房姨太,我同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這是為何?

我快步走到門前,夥計把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翻過來才發現,此人竟是江愈白。

這時一個家僕穿著的男人往地上扔了個珠釵,「我家十四姨娘說了,從此恩斷義絕,要怪就怪命不由人。」

地上的人翻了翻眼皮,將那珠釵擰斷,掌間又多了一道血痕。

「他是你朋友?」

那異國女子湊到跟前,叫人把江愈白抬了進來。

命運真的玄妙,前一世我在宴席偷偷請教她釀酒之法時,她也是這般指著江愈白問我。

知曉我來意之後,她熱情地給我畫了圖,滔滔不絕傾囊相授。

最後甚至要身旁的譯官替我寫下來,被我連忙打斷了。

我不識幾個字。

譯官替我解釋之後,她勃然大怒。

「女子無才便是德?誰說的?」

她啐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發現說錯了語音,又補了一句,「狗屁。」

她認真地問我,「你們中原女子,真的是男人的附屬品嗎?」

我啞口無言。

因為那時的我,的確依附江愈白而活。

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是他府上的女主人,便是死後牌位上也是冠以他的姓氏。

女子憤然離席,走前最後說了一句,「是你輕看了自己。」

這句話我記了很久,直到死前才承認,她是對的。

女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愣著幹什麼,快叫人來救他。」

女子的人把江愈白送去了醫館。

14、

江愈白的傷是皮外傷,大夫說養幾日就好了。

我也沒再多管。

江愈白醒來就自己走了,醫館派人送來他留下的欠條時,我正在雅間和異國女子品酒聊天。

她的官話說得可比前世流利多了。

她說她叫羅曼,是高盧國第一富豪的女兒。

她對賺錢不感興趣,就喜歡四處遊歷和喝酒,沒事還喜歡自己釀酒,她的釀酒法子現在在高盧已經推廣開了。

這次朝貢她偶然在市面上喝過一次我釀的酒,比她釀的還要香醇濃郁,便想找我來請教一二。

我滿口答應, 拉著她到窗邊,指著江邊的一個院落。

「你答應我, 每年朝貢的時候,都來我這一次,去那講講你的所見所聞, 我就送一套改良的蒸餾器給你。」

羅曼順著我指的方向,問那是什麼地方。

我說那是一個女子學堂,分為東西兩個院落,東院教女子斷文識字, 西苑教釀酒算術, 文以明理, 技以謀生,如今就差一個見多識廣的先生告訴她們外面的世界多麼廣袤,女子不該拘於後院之中。

羅曼支頤詢問,「為何想要建一個這樣的學堂?」

我鄭重地回答她, 就像是面對前世的自己。

「我想告訴她們,女子從來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這世間本就是男女各半邊天,我們靠自己也能活。」

羅曼拍手稱快, 豪飲一碗酒, 「好好, 我每年都來,你不請我也要來。」

她是個熱心腸, 拉著我就想去學堂看看。

路過江邊,我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風獵獵, 身影單薄。

他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件青衫,那灰布衣裳裁作了幡布。

上面寫著:「畫像,十文一幅,畫景, 五文一幅。」

羅曼也看到了他,覺得可憐,問我要不要接濟一下。

我搖了搖頭,我爹說過,有手有腳,總也不會餓死的。

15、

後來, 我也沒有成親。

日日忙於生意,偶有閒暇都用來學習他國語言。

再後來, 爹娘百年, 我便把酒樓交給學堂出來的孩子打理。

自己去高盧找羅曼。

冬天我們南下尋暖,夏季我們北上避暑, 春秋便各回各國,處理自己的事務。

只有一年冬天我失約了。

謝琰從京城回來了。

我和他在育兒院一起吃了年夜飯。

當時我咬咬牙,寧可自己縮衣節食,把這錢補了上去提前一日送走了江愈白。

「作(」他說:「她像一隻鴻雁,心在外面的大千世界, 我等不到了, 我該成親了。」

我笑著點頭,眼淚卻吧嗒吧嗒滴進碗里。

如果他遇到的是前世那個傻姑娘該多好啊。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烙印在心中的縫隙,縱有陽光散落,也會留下陰影。

我再也愛不了別人, 也不願有人因我而苦。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我只想去見眾生,見自己。

(全文完)
喬峰傳 • 26K次觀看
游啊游 • 1K次觀看
游啊游 • 770次觀看
游啊游 • 2K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呂純弘 • 17K次觀看
喬峰傳 • 530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滿素荷 • 400次觀看
游啊游 • 1K次觀看
滿素荷 • 640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游啊游 • 930次觀看
滿素荷 • 890次觀看
滿素荷 • 760次觀看
滿素荷 • 210次觀看
卞德江 • 450次觀看
游啊游 • 790次觀看
滿素荷 • 340次觀看
游啊游 • 580次觀看
滿素荷 • 670次觀看
游啊游 • 750次觀看
滿素荷 • 430次觀看
滿素荷 • 340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