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婚後第三年,路曉給我生了對龍鳳胎。
兒子虎頭虎腦,總愛搶妹妹手裡的玩具,女兒說話細聲細氣,總愛往我懷裡鑽。
我在院子裡搭了個葡萄架,夏天時路曉會在架下給孩子們講故事,奶奶搖著蒲扇打盹?
某天傍晚,我開車路過村口代銷點,看見陳素芳蹲在牆根啃干饅頭。
她比三年前瘦了一圈,頭髮枯黃打結,孕肚卻異常顯眼——她又懷孕了。
方澤民叼著煙從裡面出來,一腳踢在她背上:「喪門星!讓你看著點二小子別去河邊,你倒在這兒偷吃!「
陳素芳瑟縮著躲開:「我餓……一天沒吃飯了……」
方澤民啐了口唾沫:「餓?你那金戒指呢?不是說能當錢嗎?」
兩人當著我的面扭打起來,陳素芳的頭髮被揪下一縷,卻還死死護著懷裡的饅頭。
我默默搖上車窗,後視鏡里,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像兩隻在泥里打滾的困獸。
九十年代中期,國企改制的浪潮席捲而來。
方澤民所在的機械廠破產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衝進我公司鬧事:「霍傳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不告訴我!」
我讓人把他架出去時,他還在嚎哭:「我爹也是八級鉗工……憑什麼我要下崗……」
半個月後,陳素芳抱著剛出生的女兒找上門。
她身上穿著不知從哪撿來的舊棉襖,袖口磨得露出棉絮。
「傳山……」她聲音嘶啞,「方澤民天天打我,你看在……看在當年的份上,給我口飯吃吧……」
路曉正給女兒喂輔食,聞言把勺子一放:「陳大姐,當年你三番五次給傳山找麻煩哦時候,怎麼沒看見你顧及當初的情分呢?」
陳素芳突然跪下,狠狠的朝我磕頭「我錯了!我真錯了!只要你收留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兒子舉著玩具槍衝過來,「壞阿姨!不准欺負媽媽!」
陳素芳被嚇得後退半步,眼裡閃過一絲怨毒。
就在這時,方澤民搖搖晃晃地趕來,看見陳素芳跪在地上,上去就踹:「賤貨!讓你在家帶孩子,你跑這兒賣慘來了!」
兩人在公司門口撕打起來,陳素芳的棉襖被扯破,露出裡面髒兮兮的衣服,我拿出手機報警聽見陳素芳尖叫:「方澤民你沒良心!要不是為了給你生兒子,我早跟霍傳山走了!」
方澤民呸了一聲:「就你?霍傳山能看上你這破鞋?「
警察帶走他們時,陳素芳還在哭喊:「霍傳山你不得好死!你老婆孩子會遭報應!」
路曉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後,「陳素芳,你現在該擔心的,是你懷裡的孩子有沒有奶吃。」
7
千禧年鐘聲敲響時,我公司的物流車隊已擴展到上百輛,還在沿海城市開了分公司。
路曉考上了執業醫師,在鎮上開了家診所,每天穿著白大褂給鄉親們看病,孩子們會在放學後背著書包去診所寫作業。
某個周末,我們帶著孩子去縣城遊樂場,遠遠看見陳素芳在路邊擺攤賣鞋墊。
她頭髮全白了,臉上刻滿皺紋,正和城管拉扯著:「就剩這幾雙了……我兒子要交學費……」
方澤民坐在不遠處的牆根下,捧著個破碗在乞討,看見我們時,趕緊把臉埋進胳膊里。
女兒指著他們問:「爸爸,那兩個爺爺奶奶為什麼在吵架呀?」
路曉摸了摸她的頭:「因為他們沒有好好做人呀。」
我握住路曉的手,和她相視一笑。
後來聽村裡的老人說,陳素芳的兒子初中沒畢業就輟學打工,因為搶劫進了少管所;女兒跟著外婆長大,卻總被人指指點點,性格越來越孤僻。
方澤民在一次醉酒後摔斷了腿,癱在炕上無人照料,最後是社區送進了養老院。
而我和路曉,在結婚二十周年時,重走了當年的旅行結婚路。
在上海外灘,看著燈火璀璨的夜景,路曉靠在我肩上:「傳山,有時候我覺得像做夢,怎麼就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我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這不是夢,是我們一起掙來的。」
我想起重生那天,陳素芳把彩禮單摔在桌上的場景,想起上輩子她踹在我肚子上的腳,想起臨死前那片刺目的紅——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如今的我,有愛人相伴,有兒女繞膝,有值得奮鬥的事業,更有問心無愧的人生。
而陳素芳和方澤民,他們的人生早已在算計與貪婪中腐爛,成為了鄉野間供人唏噓的反面教材。
這兩世的殊途,讓我終於明白:命運給過每個人機會,只是有人選擇在泥沼里掙扎,有人選擇朝著光亮走去。
而我在重生的路口,牽住了路曉的手,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