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
腦袋嗡嗡作響,我整個人無力跌坐在地。
知止趕緊上前將我扶住:「姐姐,你沒事吧?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我查證過了,你父親當年的好友,確實是楚天柏沒錯。他們年少便相識了,成年後雖一南一北,卻一直有書信來往。」
「那些信箋,我找到一些,就放在客棧里。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取來。」
我緊了緊手裡的令牌。
「知止,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知止猶豫了一會兒,想說些安慰的話,最終什麼也沒說,只輕拍了下我的肩膀:「姐姐,我先回客棧,你有需要隨時找我。」
9
知止走後。
我一個人跪在祠堂想了很多。
關於六歲之前的事,我大多已經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我有一對非常疼愛我的父母,家境還算不錯,有傭人婆子伺候。
出事那日,我纏著父親帶我去看煙花,父親說家中有貴客要來,明日再帶我去。
我不肯,便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
結果煙花看到一半,便聽說了府中出事的消息。
那些人交頭接耳,都在傳我父親得罪了生意場上的朋友,慘遭報復,府里人全死光了。
我邊哭邊往回趕。
被拚命逃出來的嬤嬤一把抱住,她不讓我回去,說家已經沒了。
然後強制帶我逃出了清河鎮。
我們一路往南,隱姓埋名,不敢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身世,怕遇到仇家。
可嬤嬤畢竟年歲大了,她在陪我流浪沒幾個月便病逝了。
嬤嬤臨終前跟我再三交代,切不可對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一直往南走,走到看不到冰雪的地方,我就安全了。
我一直牢牢記住嬤嬤的話,哪怕後來被楚卿塵所救,進了楚家,也未曾吐露半個字。
楚家也一直以為我是被父母遺棄的孤女。
我仔細回憶這些年在楚家生活的經歷。
楚氏夫婦雖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但待我還算不錯,吃穿用度一律不差。就連泉城女子必有的出生禮同心鎖,他們也為我補送了。
看來,楚天柏並不知我是誰的女兒。
可惜這些年,我竟一直在認賊作父。
握著那塊令牌的手越收越緊,掌心幾乎都要硌出血來。
我感覺身體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
在心裡默默算了算日子。
糟糕,是體毒提前發作了。
我剛煉出解毒小蛇,還沒來得及用。下山這些天也未與任何男子親密,外加今晚受的刺激過大,體毒竟提前發作了。
我現在急需男人。
10
是楚卿塵救了我。
他本想利用宋輕輕被醉漢輕薄一事,說服父親去宋家退婚,卻反被挨了一頓訓,送他來祠堂罰跪。
這才撞見了毒發的我。
我曾見過庵里姑子毒發時的場景,那模樣沒一個正常男人受得了。
楚卿塵再怎麼正人君子,也只是一個普通男人。
他沒能經受住我的誘惑,被我按在祠堂的地板上,磋磨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我毒解,累極暈了過去。
楚卿塵送我回院子,請來了泉城最好的大夫。
然後得到了一個殘Ťŭ₄忍的真相。
我體內殘有大量秘藥,每隔幾日便需與男子親密,否則將會暴斃而亡。
那些秘藥養顏駐容,使人容光煥發,能吸引不少男子沉淪,服用過程卻極其殘忍。本只在青樓楚館中流傳,不知為何我一個世家小姐會中招……
大夫說完便搖搖頭離開了。
獨留楚卿塵一個人站在原地,兩眼空洞無聲地看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來到我的床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又低頭親了親我的手背。
然後,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的,帶上大隊人馬踏去了白衣庵的方向。
這些,都是我醒過來後,知止告訴我的。
知止昨晚離開楚府沒多久,因為不放心我,又半路折回,恰好撞見楚卿塵給我解毒一幕。
「姐姐,你以後可千萬別忘了把小蛇帶在身邊。」說完這些,知止不放心地叮囑。
我點了點頭。
將那條小蛇重新收進袖口。
關於昨晚的事,我依稀還記得一些片段,但也已經不重要了。
就當他是個解毒工具吧,與白衣庵里的恩客,藏在衣袖裡的小蛇,沒有任何區別。
那天,楚卿塵直到半夜才回來。
他的衣服上、臉上,全被鮮血染紅了,平日總是高高束起的長髮,此刻也全部散落下來。全身糊滿鮮血,有的地方已經結了痂,手中一把長劍拖地,劍尖還在滴著血。
整個人像是從地獄深處走上來的惡魔,說不出地可怖、可憐。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臉上露出釋然一笑:「阿瑤,我替你復仇了!」
我心裡一陣咯噔,正準備問他都乾了什麼。
他整個人已經直直栽在了我面前。
11
楚卿塵血洗了整座白衣庵。
裡面的師太、姑子,連門口的洒掃婆子,都無一倖免,全死在他的劍下。
他也受了很重的傷,在我房間躺了整整三日。
其間除了知止,便只有如雲來過。
第四天早上,知止說楚卿塵可能要醒了,如雲立馬找了個藉口,說要出府一趟。
我點頭允了。
卻讓知止跟在了她身後。
她果然去了宋府。
只是人還沒進去,便被知止抓了回來。
三年前。
我在同心鎖上刻楚卿塵名字這件事,只有貼身丫鬟如雲知道。
而及笄禮那天要送的禮物,也是她替我準備的。
我在白衣庵閒來無事,不止一次回憶起及笄禮當日的情況,最終所有疑點都指向丫鬟如雲。
回府後,父親壽辰上,她又一再提醒我去宋輕輕那邊見禮,見我不上當後,又故意引我與醉酒公子撞上。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就連那天我肩上衣服破出的口子,也是她趁亂悄悄拉開的。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雲,我自認待你不薄。小時候,只要我有的東西,都會分你一份,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的?」我將小蛇從衣袖拿出來,放在手心把玩,漫不經心地開口。
如雲並不知這條蛇有何作用。
只冷哼一聲道:「我們明明一樣都是從外面撿回來的丫頭,可憑什麼你是小姐,而我只能是丫鬟?就因為你是楚卿塵撿的,他寵你,護你,讓你穩坐二小姐之位。」
「可為什麼?你已經是小姐了,還要跟我搶?宋輕輕答應過我,只要等她入府,就給我伺候大公子的機會。二小姐,如果你是我,你怎麼選?」
我看著她一本正經又咄咄逼人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笑。
「你覺得她連我一個養女都容不了,會允許你這種背主求榮的下人爬上她未來夫君的床?如雲,我是該說你蠢,還是說你純呢?」
她愣了一下,隨即反駁:「我跟你不一樣,我只想在楚家站穩腳跟。而你天生狐媚,已經是小姐了,還想著勾引公子,才會落得在白衣庵千人騎萬人……」
「啪」的一聲,知止一耳光就扇在了她臉上。「嘴巴放乾淨點,否則待會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舉起手中小蛇仔細看了看:「這小東西煉成已有一段時日了,只是一直沒找到試驗的機會。如雲,你既是我的丫鬟,那我在白衣庵受的苦,自然也該有你的一份。」
說罷,不等她反應過來,手心鬆開,蛇身迅速從她領口鑽了進去。
如雲沒有服過秘藥,自然受不了那蛇的烈性,如玢兒般嚇得暈死過去,但很快又被痛醒。
她嚇得不斷尖叫,然後哭著求饒,求我放過她。
身下一攤血越流越多,最後活活痛死過去。
這一幕,被清醒過來的楚卿塵瞧去了全部。
12
「殘忍嗎?」
我收回小蛇,問楚卿塵。
他身體還有些虛弱,半躺在床上,目光一直放在我臉上。
那眼底有不忍,也有心疼。
良久,才回了一句:「是她活該。」
我跟知止一起處理現場,將如雲的屍身扔去了亂葬崗。
回來時,楚卿塵已經下了床,就坐在桌邊,眼底微紅,像是哭過。
可我不太確定,因為他臉上還有殘留的血跡沒有清洗乾淨。
看到我時,他立馬站了起來,執起我的手誠懇道:「阿瑤,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白衣庵那些欺負過你的人,已經全部被我處理了。你體內的毒,我也會想辦法替你解。我們離開楚家,離開這裡,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好嗎?」
他問好嗎?尾音帶了輕輕的顫音。
那眼底的無助,與三年前,我隱秘心事被當眾揭開,看向他的眼神時,一模一樣。
我當時既害怕又無助,同時心底還懷有不該有的期待,期待他能接受我的心意,然後當眾澄清,我並非他親妹妹。
可他沒有。
他當時只說了一句:「阿瑤,你太令我失望了……」
沒錯,是失望。
「真正害我的人還在外面逍遙自在,你讓我怎麼放心離開,大哥?」一聲大哥,代表了我現在所有的態度。
他低下頭,聲音有些悶悶的:「我知道你說的是宋家,可我們現在還動不了他們。宋家在泉城作惡多端,這麼多年卻一直沒人能撼動分毫,是因為他們在朝中有人。我查過了,那白衣庵便是他們替朝中人籠絡錢財建成的。阿瑤,聽我一句勸,宋家,不是我們能動的。」
「不。」我搖頭,「我只要宋輕輕一人。大哥,如果你能把宋輕輕帶到我面前,任我處置,我便隨你離開,天涯海角,再不回來。」
他聽到最後一句,眼睛亮了亮,但還是有些猶豫。
「宋輕輕是宋太守的女兒,她要是出事……」
「大哥,以你的本事,想要在宋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一個人走,並Ṭù₀不是難事。」
他想了想,又問:「是不是只有處置了宋輕輕,你才能徹底放下過去?」
我對他露出燦爛一笑:「當然,阿瑤何時騙過你?」
看到我的笑容,他有過一瞬間的失神,隨即點頭:「好,你等我回來。」
說罷,楚卿塵便離開了。
13
一直到第二天夜裡,他扛著一根麻袋回來。
那麻袋裡裝著已經昏睡過去的宋輕輕。
我用繩子將她捆成粽子,嘴裡塞滿布條,然後連夜送去了後山一處狗洞。
讓知止守在洞口,每日一碗中藥吊著,除了藥,不准給她任何吃食。
太守千金失蹤,整個泉城亂成一團。
官府帶著人一遍又一遍在泉城搜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就差掘地三尺了。連楚府,都帶人來查了七八次。
泉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想藏住一個人,並不是難事。
官府找了好幾日,均一無所獲。
直到青鸞山傳來白衣庵被屠的消息。
宋太守帶人把楚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說出事那日,有人親眼見到,楚卿城帶人上了青鸞山。
那庵本就不清白,出事後自然沒人敢報官。
宋太守這是懷疑自己女兒失蹤一事跟楚家有關,但苦於沒有證據,這才拿白衣庵被屠一事為藉口,抓走了楚氏父子。
楚天柏後來娶的年輕主母見到這一幕,連夜收拾了金銀細軟,跟府里年輕管家一起私奔了。私奔前,還不忘帶上他們的雙胞胎的兒子。
尚在獄中的楚天柏聽到這個消息,氣得當場暈了過去。
是我花了重金,帶上大夫,去獄中探望了他。
我跟楚天柏說,我要進京告御狀。
「宋太守這些年在泉城無惡不作,那白衣庵本就是他為了撈錢而建的暗娼之地,裡面殘害無辜少女無數。大哥也是為民除害,我相信聖上自會還楚家一個公道。
「只是,我現在需要宋太守這些年在泉城作姦犯科的證據,爹爹,你在泉城多年,手中是否握有他的把柄?」
楚天柏只猶豫了一會兒,便將他書房的鑰匙交予了我。
「瑤瑤,書房的書櫃後面有一扇暗門,打開暗門,在裡面找到寫有【宋】字的柜子,那裡有足以滅宋家九族的罪證。」
我點頭接過鑰匙:「好。」
楚天柏又不放心地叮囑:「瑤瑤切記,除了那個柜子,其他任何東西不要碰。」
「爹爹放心,女兒知道。」
我拿著鑰匙出了牢房。
楚天柏的書房,一直是整個楚府的禁地,平日裡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兩位主母與楚卿塵。
因為那裡面放著跟楚家有關的所有東西,銀錢、帳本、好友之間的書信往來……
14
我跟知止在裡面找了一天一夜,終於找到楚天柏勾結流匪,屠我全家,還搶走所有銀子的罪證。
然後,我叮囑知止看緊宋輕輕,獨自一人換上男裝,踏上了進京的路程。
泉城離京城不算太遠,可我一介弱女子,不會騎馬,只能坐車,硬是花了整整七日才到,幸虧途中沒出什麼變故。
進京後,我直接去了大理寺,敲響了鳴冤鼓。
我把宋太守在泉城隻手遮天、建立淫庵、迫害百姓之事全部說了出來。
並拿出了楚天柏收集到的罪證。
這些年來,楚天柏表面與宋太守交好,兩家還定下了親事。
其實暗地裡早就派人調查了宋太守不少事,就是怕有一天兩家翻臉,以備不時之需。
周寺丞聽了我的呈請,對此事很是重視,立馬領我進宮見了陛下。
聖上聞言很是震怒,即刻指派周寺丞為欽差大臣,隨我一起回泉州調查。
周寺丞一到泉州便去了宋家。
而我則去了後山的狗洞,此時,離宋輕輕服藥已經過去了兩個月,該我的小蛇派上用場了。
知止看到我,臉上像是鬆了一口氣:「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宋小姐像是瘋了,一直在罵你,罵得過於難聽,我沒忍住,割了她的舌頭。」
我愣了愣,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其實有沒有舌頭都一樣。
走進山洞,一眼便瞧見了地上的宋輕輕。
她像條狗一樣縮在洞裡,全身上下綁滿了捆繩子,嘴裡還塞著一塊布。看到我進去,整個人立馬激動起來,掙扎著朝我這邊爬來。
只可惜身體被繩子束縛住,手腳並用也不能移動分毫,只能從嘴裡發出「嗚嗚嗚」的痛苦哀號。
我來到她面前,好心替她取下了嘴裡的布。
她一口唾沫就吐到了我臉上,嘴裡不斷發出「哇啦哇啦,嗚嗚嗚……」的聲音。
看來,又是在罵我。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也聽不懂。
我從袖口掏出那條小蛇,緩緩開口:「宋輕輕,我自認從沒有對不起你過,你以往每次來楚家,我也總是以禮相待。沒錯,我以前是喜歡楚卿塵,可我更知自己的身份,一開始就做好了把這件事永藏心底的決定。是你,非要在眾人面前揭露我的心思,害我名聲盡毀,又故意讓你父親引我父親送我去白衣庵。」
「我這一生所受的苦,竟有一半是拜你所賜,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你?」
她嘴裡依舊發出「哇啦哇啦」的聲音。
我聽不懂。
卻從她眼底讀出了對我的恨意。
三年前,如果不是楚卿塵一次又一次拒絕她的示好,還明顯偏寵於我,她又怎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罷了。
現在,該報應到她頭上了。
我讓知止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只留了袖口處與腳腕處的繩子沒有解,ŧù⁻然後當著她的面,將那條蛇放進了她的衣服里。
一開始,她嘴裡依舊發出「哇啦哇啦」的咒罵聲。
然後漸漸轉變成「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最後,暈了過去。
很快又被痛醒,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凌厲,蒙上了一層霧水。
她在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