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盯著我高高隆起的腹部,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歲安孕育辛苦,孤卻沒能陪在你身側。」
恭維聲一片中,我感覺肚子一抽又一抽,疼了起來。
皇后嘴巧:「這孩子,是個懂事的,知道阿瑪回來,迫不及待地要和太子見面了。」
聖上也手忙腳亂地讓太醫和接生姥姥帶我去生產。
我緊握袖口的瓷瓶,和接生姥姥對視一眼。
看到她溫暖關懷的目光,我才放下戒備,專心配合生產。
這孩子和他爹爹一樣討人嫌,折磨了我整整一夜,才出生。
接生姥姥抱著孩子湊到我跟前:「歲安,是個男娃,是個男娃。」
我閉眼,任由淚水落在枕頭裡,緊握的雙手總算卸力。
外面熙熙攘攘,恭喜聲,恭維聲,還有聖上樂滋滋地封賞:「良娣顧氏誕育子嗣有功,來日太子登基,顧氏為貴妃。」
我盯著頭頂屋檐上精緻的梁,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怎的聖上,迫不及待讓位了?
周圍喜悅的聲音,差點蓋過接生姥姥擔憂的聲音。
「良娣雖然順利生產,但母體受損,三個月內,沒法挪動。」
聖上揮揮手:「朕還以為多大的事,孩子抱回太子府,交給太子妃撫養,良娣就在這裡好好養傷。
「你給良娣接生,那就由你負責照料良娣。」
話落,一群人喜滋滋地抱著孩子離去。
宮女太監們都去外面討封賞去了。
確認沒人後,我費力把陶瓷瓶子遞給接生姥姥。
「麻煩姨媽,把這瓶子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不可被人發現,我服用過催生藥。」
接生姥姥小心把瓶子塞到袖子裡:「你嚇死我了,幸虧生產順利,要是太醫把脈。」
生產時嘶喊,我的嗓子已經啞了,聲音也很難聽:「那就說您給我服用了催生的藥。提前服用和生產時候服用,差距可是很大的。」
接生姥姥嘆息一聲:「罷了罷了,你跟你那早死的娘一樣主意大,小時候我勸她不要去那種地方,她非說天賜好容貌,憑什麼不拼搏。
「你比她野心更盛,當年她死了,我沒能出力,如今,也只能多幫你幾分。」
我小心地拽了拽接生姥姥的手指,看到她關切的目光,才安心睡去。
8
我在宮中養身子這段時日,周圍人好像都忘記了我這個生母。
洗三宴,太子妃抱著孩子,坦然接受聖上大筆賞賜。
滿月宴,太子妃逗弄著孩子不撒手。
接生姥姥高興得直念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總算保住一條命。」
姨母還是高興得太早,我給太子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待我出宮之日,就是我身死之時。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太子賜死我之前,把所有想讓我死的人都解決掉。
想著容易,做起來卻極難。
我日日等在太傅下值的必經之路。
他從最開始的避嫌和退讓。
到後面跟著我躲到荒廢的花房。
「你不安生養身子,出來做什麼?」
我猛掐自己大腿一把,眼淚簌簌而落。
「我害怕,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對鏡練習過無數次的哭泣,總能觸動這些賤男人的內心。
他扶起我,我手指在他手心輕輕划過:「澤哥哥,你能不能救救我?」
端莊持正的太傅大人,小心地拭去我眼角的淚花。
「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癟癟嘴:「我生下孩子後,太子妃意欲去母留子,我害怕。」
太傅大人審視的目光在我身上盤旋:「這就是你使計在宮中生產的緣故?你可知,那日要不是我恰好和公主入宮,皇后娘娘特意為你準備了接生姥姥,你早就一屍兩命了?」
我瞬間撲到太傅大人懷中:「澤哥哥,嗚嗚嗚,你知道的,我這一生如履薄冰,卻總是被命運推著走。我好羨慕公主,有你真心愛護。」
趁著太傅大人還沒反應過來,我把腦袋埋在太傅大人的頸間,呼出的熱氣,一點點地噴洒到太傅大人的耳朵上。
眼睜睜地看著瑩白的耳垂變得越來越紅。
我一口咬上去,含糊出聲:「澤哥哥的耳朵,還是那麼容易凍。」
當年每每被我挑撥得面紅耳赤,他都藉口風大,耳朵凍紅了。
如今舊事重提,他本著僵硬的身子,小心地拍了拍我的脊背。
「你回去好好養身子,歲安,當年我沒護住你,這次,你信我。」
我只含淚看著他,一步一回頭,離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房,我整理好衣衫,轉身就去了和將軍提前約好的百鳥園。
估計等了很久,見到我,將軍就掐住我的臉頰。
「坐月子都不安分?」
巧妙掙脫開他掐我的手,我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阿野,我犯了滔天大罪,你能不能救救我?」
將軍輕笑著扶我:「你們這些女人,綠豆大點的事,也能說得很嚴重。
「說吧,是偷拿了誰的屏風,還是……」
他話沒說完,我一字一頓開口。
「我——生——的——是——六——皇——子——的——孩——子!」
將軍本漫不經心扶我的手,瞬間換成了鉗制,盯著我的目光都是陰冷和審視。
他拉起我:「什麼時候的事?你沒嫁入太子府之前的事?
「你在我面前抽噎著讓我尊重你,背地裡,卻……」
他手握成拳,「歲安,你,你不是說最喜歡我的嗎?」
我一把抱住他的腰:「將軍帶我走吧,什麼太子,什麼皇子,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和將軍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給將軍做一輩子的洗腳婢,我也甘之如飴。」
將軍僵在原地:「六皇子強迫你?」
我的淚水,一滴又一滴,浸濕他衣衫:「六皇子說我不從,就殺了您。
「誰知後來,嫡母為了幫助嫡姐固寵,又把我嫁去了太子府。
「如今我該怎麼辦?六皇子的孩子,被當成了太子的嫡子,來日……」
將軍粗魯地抹去我的淚水:「多大點事。聖上,太子和六皇子都死了的話,誰還糾結這個孩子的來歷?
「到時候,你我共掌天下,咱們再生十個八個咱們自己的孩子。」
我緊緊地抱住他勁瘦的腰:「阿野,我都聽你的。」
9
聖上在早朝時突然吐血。
太醫會診後,說聖上是中了西域一種奇毒。
因是百種毒藥混煉而成,所以誰也配不出解毒的藥丸。
太子奉命入宮侍疾,追根溯源,查到了皇貴妃身上。
可就算賜死了皇貴妃,聖上也回天乏術。
在六皇子、太傅和將軍的推舉下,太子殿下順利繼承皇位。
登基的第一時間,將軍就入宮和曾經的太子殿下,現在的聖上密謀。
沒人知道二人說了什麼,沒過幾日,曾經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於慈寧宮病逝。
六皇子傷心過度,在太后的葬禮上,衝撞了聖上。
當場被押解回府,誰知送六皇子回府的御前侍衛,卻在六皇子府上發現了龍袍和玉璽。
將軍適時出現,在六皇子頑強抵抗的時候,一刀結果了六皇子。
可憐聖上初登基,就失去了太后和六王。
欽天監冒死上柬:「皇后顧氏天煞孤星,如今太后和六王會出事,都是被皇后所克的緣故。」
我不確定聖上賜死嫡姐,到底是因為欽天監的上奏,還是因為嫡姐知道他太多不光彩的往事。
還有他不能生的秘密。
總之,欽天監上柬第三日,嫡姐自裁於坤寧宮。
聖上感念這些年,嫡姐和他相互扶持,追封嫡姐為孝賢皇后。
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位高權重之人,宮中人人自危。
太傅卻頂著壓力,告發將軍謀害先皇。
太傅這個人不動則已,一動就直接把人摁死。
從將軍聯繫西域的藥商,到將軍利用將軍府的釘子,把藥一路送到貴妃宮中。
拔出蘿蔔帶出泥,就連貴妃是將軍府上當年流落在外的真千金這件事,也被挖了出來。
所有人都以為將軍府淡泊名利,誰知早就把嫡親的女兒送到了宮中。
人心惶惶之際,我拜託姨媽送信給將軍,待將軍看完後,姨媽當場銷毀。
當夜,將軍帶兵逼宮。
卻被太傅提前安排好的御林軍,斬殺在劍下。
當夜,我悄悄潛入花房,果然見到了端坐在裡面的太傅大人。
聽到我開門的聲響,他一把掐住我的脖頸:「是你!」
我委屈巴巴看著他,眼底含著一泡淚,卻強撐著不落下。
往日溫文爾雅的太傅大人,嗤笑出聲:「謹小慎微的庶女?
「讓我捋一捋,六皇子,將軍,還有一個我。
「顧歲安,你挺能耐啊,把我們三個大男子,玩弄於股掌之中。」
腳踏幾隻船,被苦主發現了呢。
我輕咬唇:「我只是應付他們,唯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會真正得到歡愉。」
太傅大人拿出一個帶血的荷包:「這是在將軍身上發現的。」
他手指荷包上的麥穗,還有繡殘了的鴛鴦,「你告訴我,上京城還有誰,繡鴛鴦像鴨子,荷包上還要繡上麥穗圖案。」
好吧,百密一疏,當初成批製作的荷包,暴露了。
「我只是犯了這世上所有女人都會犯的錯,我相信這世上,不只有我一個女人,對好幾個男人動心。
「澤哥哥,所有人中,我最愛,最信賴,最能牽動我心腸的,唯有你。」
往日我灌幾句甜湯,哭一哭,撒一撒嬌,就會軟下心腸的太傅大人,此時卻笑出了淚水。
「我倒是小瞧你了。從顧家滿門,到聖上,六皇子,將軍,皇后,下一個,你預備借誰的刀,對誰動手?
「當初那個躲在我身後,連哭都不敢哭的小姑娘,到哪裡去了?」
所以太傅大人心悅的,是我顧歲安,還是我營造出來的,驚慌小白兔?
現在掰扯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我的目標一直很簡單,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你列舉的那些人,每一個,都對我有威脅。」
太傅大人狼狽地用手擦拭眼淚:「我知道你這麼多秘密,是不是下一個就是我了?
「你又預備怎麼收拾我?」
我算了算時間,約莫我安排的人,快把昭華公主領來了。
只執拗地看向太傅大人:「澤哥哥能不能先回復我一個問題?
「當日你說,欲娶我為妻,為何第二日,就求旨娶了昭華公主?」
看著破舊花房窗台的陰影,我湊到太傅大人面前,「難不成,往日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嗎?」
可能是午後的陽光太溫柔,也可能是連日耍心機太累。
某一瞬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十歲那年的冬日。
嫡母為顯仁慈,帶我參加除夕宮宴。
可一大家子都為入宮忙碌,嫡母只想著給我找一件不丟人的衣衫,卻忘記冬日寒冷,宮宴又是在御花園。
待我勉強撐到宴會結束的時候,我的手指已經凍僵。
嫡姐身上狐狸毛的襖子那樣溫暖,我卻連摸一下都不配。
凍得受不了,我發現了這個花房。
那時候花房還沒廢棄,外面寒風凜冽,室內溫暖如春。
我忍不住,躲了進去。
誰知一下午挨凍,發了燒,竟然在花房裡睡了過去。
那日如若不是被聖上拉過來看蘭花冬日盛開奇景的太傅大人幫我遮掩,我恐怕就要被聖上當刺客打殺了出來。
知道我生活窘迫,太傅大人給我送書,送棉衣,還會在書籤上寫下鼓勵的話語。
但太傅大人那時候還沒如今有權勢,也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年,家中外放,一走三年。
庇護我的人不在,嫡母的迫害卻層出不窮。
沒法子,李飛,將軍。
在大哥哥要把我送給上峰之際,我勾著六皇子,珠胎暗結。
到如今,曾經灰暗日子中的一絲微光,也成了我手中可利用的工具。
10
「皇后娘娘,拿你們全家威脅我。」
成熟穩重的太傅大人,道出當年陰差陽錯。
眼見窗台身影晃動,我抽走太傅大人手中一模一樣的兩個荷包,轉身蹲下,從花房偏僻的狗洞爬出。
皇后娘娘為了女兒編織了一個美夢。
那我就打碎它。
第二日,太傅大人又如常入宮。
聞得消息,我特意去花房等他。
「你以為昭華公主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