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帶著絲絲涼意,他整個人陷入病態般的蒼白。
「姜纖,」他的聲音極輕極細,「別逼我。」
語氣里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偏執。
心中警鈴大作,我恍然間反應過來,強笑著掩飾:「我,鬧著玩呢……」
我主動挽住他,向四周的人道歉。
「老公,我們走吧。」
他低睫,乖乖地應了聲。
10
到了沒有人的地方,我氣急敗壞地甩開他。
他在同一瞬間抱緊了我,單手將我死死壓在牆上,額頭青筋狂跳。
「姜纖。」
暗沉的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察覺到壓緊在胸口處的心臟狂亂悽厲地跳。
他似乎從牙縫裡一個一個蹦字出來:「你憑什麼?」
他問我,憑什麼,怎麼敢。
我平靜地反問:「你管得著嗎?」
他怒極反笑:「四處亂走,你不怕死嗎?」
我還是那句話:「你管不著。」
他氣得無話可說,沉默一會,嗤笑一聲,低頭ṱũ̂₃堵住我的嘴。
我反應極快,抬手給他一個巴掌。
他側臉被打歪過去,我神態自若:「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許警官。」
「女朋友」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他說:「我和她分手了。」
我僵住。
半晌,我艱難地問:「林月同意了?」
他沒有說話。
我痛苦地閉上眼。
他為了我,和林月分手。
那我成了什麼?
大腦嗡嗡作響。
他按住我的胳膊,死死抵住。
我聲音發顫:「許深,林月是無辜的。」
他啞聲說:「是,那又怎麼樣?姜纖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你又做錯什麼,我們之間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
嫁給夏崢的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那些時光。
我在陰暗的房間裡滿身污穢,看著曾經希冀的前途和未來被毀掉,曾經的愛人執手他人。
我難道沒有不甘仇恨過,難道沒有過怨天尤人,東怨西怒?
可是那又能怎麼辦,因為我要保護我在意的人。
心口一陣陣地痛。
我幾度哽咽,說不出話來。
他的氣息壓抑著逼近,眼角發紅,雙眸深處是濃重的恨和執著。
陰暗狹小的角落成了方寸之間的天涯,我渾身癱軟,逃無可逃。
他說:「姜纖,都到這一步了,你覺得我會放手嗎?」
胸口像被大石擊中,刺痛難忍。
我徹底脫力,咳出一口血。
11
我在醫院醒來。
主治醫生痛心疾首:「早和你們說過了,她這個身體狀況要精心呵護,不能有半點操勞。怎麼弄成這樣!」
許深涼涼看了我一眼,連連道歉。
醫生走後,他拿出我出租屋裡的行李箱,把那些沒開封的泡麵、麵包,挨個往垃圾桶里扔。
我一陣肉疼,忍不住轉過頭。
他突然開口:「姜纖,你是故意的嗎?」
心跳漏了個節拍。
他猜到了。
許深安靜地收拾東西。
這種異常的平靜沒維持多久,他砸碎了杯子,語氣狠厲冷硬:「想悄悄去死是吧?姜纖,越來越厲害了。」
他咄咄逼人:「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很無私?」
我閉著眼,不說話。
他冷笑幾聲,摔門而去。
……
黃昏時許深才回來,滿身煙味。
他心平氣和地招呼我過來吃飯。
都是我愛吃的,只是現在沒胃口了。
我放下筷子:「醫院的費用是多少,我轉給你。」
他慢條斯理地夾了些菜到我碗里:「今晚好好睡,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
我沉了臉:「你什麼意思?」
他皺眉看了看醫院環境:「帶你去好點的醫院。」
「然後呢?」
「結婚。」
我想掀桌子,但掀不動,激動間面色發紅:「我不願意,你聽見了嗎許深,我不願意。」
半年前,他還在和林月談婚論嫁。
現在呢,他在幹什麼?
我越說越急:「你應該和林月結婚,我們倆之間早就結束了,你別糾纏我了行不行?你去找林月啊,你要做渣男嗎?」
他充耳不聞,去浴室打開熱水器。
我氣得推了他一下:「你聽見沒有啊——」
他悶聲將我橫抱起來,丟入熱水桶。
「我幫你洗澡。」
病號服被抽走,上身一涼。
我瞪圓了眼睛打他,氣血一陣陣上涌。
被他抱出來時,筋疲力盡。
我倦倦地用手遮住眼睛,羞恥地把頭蒙在被子下面。
許深關上燈,把我從被子裡拖出來,一點點鋪好床,又將我塞回去。
做完這一切,他在旁邊的摺疊椅上坐下,靜靜地看著我。
不知不覺間,我睡了過去。
12
許深強制性帶走了我。
在機場時,人多混雜,他牽著我的手,一刻也不肯放。
我想鬧,又怕影響到他。
就這樣忍到目的地,眼睜睜看著他在全國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套房裡,辦理了入院手續。
許深說來之前就向上級申請了調任,在這邊已經順利入職,是有了長住的準備。
他向我要戶口本,說買房子要登在我的名下。
我胡言亂語:「戶口本啊?在大理的時候不小心被魚吃啦哈哈哈。」
他不死心:「那身份證給我。」
我:「啊,身份證啊,在峨眉山被猴子偷走啦哈哈哈。」
他臉色發青。
我有些得意,感覺終於扳回了一局。
醫院的最高級套房,床很大。
晚上的時候他順理成章地爬上來,不由分說將我撈入懷裡。
我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慢慢急促起來,意識到什麼,身體僵硬。
他啞聲說:「我什麼都不做。」
我強迫自己冷靜:「那你能不能放開我?」
「不能。」
他將頭貼在我脖頸之間,語氣有幾分委屈:「就只是抱抱。」
我問他:「我們什麼關係?」
他愣了一下,反問:「你說我們什麼關係?」
我直視他的眼睛,慢慢地說:「金主,和情人。」
13
許深狠狠地僵硬了幾秒,瞳孔因震驚而放大。
他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在冷白的皮膚上分外明顯。
他慢慢站了起來,語調平穩得令人不寒而慄:「金主?」
我想跑,被他拽著腳踝拖回來:「……和情人?」
這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做了傻事,不僅沒把他氣走,反而把人惹急了。
他低沉地笑了聲:「姜纖,你知道該怎麼做情人嗎?」
雙手被舉過頭頂,我有些害怕地掙扎。
「做情人,是要被予取予求,是要被人睡的。」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唇上,喉嚨滾了滾。
我還想挽救:「不……」
他晦暗的目光向下游移,落到小腹處。
像被什麼東西刺痛般,他皺緊眉頭,輕輕地吻著那個地方。
「姜纖……」許深聲音發顫。
我驟然哽咽。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夜晚,我望著驗孕棒,驚喜又倉皇。
夏崢闖進來,先一步抓住驗Ṭũ₌孕棒,冷笑道:「是他的孩子吧。」
他拿出打火機,慢悠悠將驗孕棒燒掉。
這個動作嚇到了我,我驚慌地跳起來,又條件反射般跪下。
他說:「生下來,可以,不過要徹底和他斷掉。」
那個時候,許深還在千方百計打探我的一切。
我鬆了口氣,又哭又笑地點頭。
然後就是婚禮前夜那一幕。
那晚回家,夏崢喝多了酒。
他醉醺醺地扯著我的頭髮,用婚紗的飄帶將我牢牢捆住。
他笑得猙獰又得意:「我的新娘子,怎麼能大著肚子呢?」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拿起酒瓶子逼近,左右扭動著,想尖叫,又驚懼地失了聲。
我想起西裝革履的許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許深不會放過你的!」
夏崢哈哈大笑:「姜纖啊,許深是比我有錢,也有權。可你別忘了,他是天之驕子,我是亡命之徒啊。」
瓷器和瓦罐相撞,哪個碎了更可惜?
很簡單的道理。
眼裡的光芒一點點淡去。
我垂下頭,放棄了掙扎。
……
視線模糊。
他緊緊將我扣在懷裡,我在他肩頭痛哭出聲。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我伸手環抱住他。
同一瞬間,他歪頭,唇與唇相碰。
他極輕極溫柔地觸摸我。
理智在靈魂的戰慄前兵荒馬亂,四分五裂。
我在痛苦中哭吟,又在極致的歡愉中沉淪。
他動作愈發的重,雙眼通紅,眼裡暗潮洶湧。
仿佛壓抑了很多很多年,所有的悲傷和不甘在這瞬息間爆發,排山倒海。
兩個人的傷痛,似乎都被撫平了一點。
……
我是被電話聲吵醒的。
艱難睜開眼時,許深已經接起了電話。
聲音開得不大,我能聽見電話那頭陳安哽咽的聲音。
「許隊……林月自殺了……」
14
二十四小時前,林月割腕自殺。
他父母知道她剛失戀,聯繫不上她,著急地報了警。
警方來得及時,才救了她一命。
病房裡,她臉色蒼白地昏迷著,整個人脆弱得像張紙。
她朋友正在和林月父母說話。
「小月不同意分手,卑微求復合。她這段日子瘦了十幾斤,整天恍恍惚惚的,期末也掛了好幾科。」
她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我們也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大概許深出軌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另一個人義憤填膺:「那個小三絕對不得好死!」
我在角落裡站著,呆呆地。
出軌,小三。
我控制不住地顫抖,想跑開,可一點力氣也沒有。
直到其中一個人看到我,尖聲叫起來:「就是她!她就是那個小三!」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包狠狠砸中。
林媽憤恨啐了一口,抄起包又打又罵。
「你個小三!破壞別人感情!不得好死,來啊,大家都來看看這不要臉的東西!」
我倒在地上,頭髮亂糟糟的,慌亂得不知所措:「不,我,我……」
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人群中,有人拍攝,有人咒罵。
混亂中,林媽撕開我的衣服,肩頭的紅印分外鮮明。
她氣從中來,一腳踢在我心口:「姦夫淫婦!我女兒死裡逃生,你和他尋歡作樂,啊呸,你還要不要臉吶?」
我拚命搖頭,失去了抵抗的力氣,雙目空洞。
不知道什麼時候耳旁一切嘈雜的聲音都停下了。
身體騰空而起,耳旁傳來許深發顫的聲音:「姜纖……」
我微微睜眼,氣若遊絲。
許深將我放到病床上。
他走向林媽,一字一句地問:「你打的?」
林媽冷笑:「怎麼?心疼姘頭了?我女兒還生死未卜呢。」
許深面無表情地抽出一旁的警棍,陳安嚇得聲音都扭曲了:「許隊,不行啊……」
他把警棍遞過去:「打我。」
林媽微怔,隨後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為你女兒而出氣,可以,你打我,我才是罪魁禍首。」
許深聲音冰涼如從地獄傳來:「你最好打死我。」
林媽不可置信:「你瘋了吧?你瘋了吧?」
陳安急道:「許隊,你冷靜一下。」
她瞅準時機,搶回警棍。
許深一寸寸慘澹下去,眉眼微紅。
「她已經很痛苦了……你怎麼敢……這麼對她?」
他似乎已經忍無可忍,字字從喉嚨里艱難地溢出。
醫生檢查完我的情況,臉色有些沉重,招呼人立即準備手術。
我昏昏沉沉的。
不要做手術。
為什麼還要繼續活下去呢?
為什麼?為什麼?
15
手術結束後,我被送到許深的家裡。
他請來私人醫生,全天陪護。
他家裡有個保姆,叫張媽,每日照顧我的衣食起居。
三層高的別墅,只有這幾個人。
許深不許我出去,也不給我任何通信設備。
我知道,那段視頻已經傳到網上,成千上萬人唾罵我。
我幾乎是以一種自虐的心態活著。
一點點消瘦下去,夜夜不得安眠。
許深心疼得想抱我,我條件反射地躲開,冒出冷汗,克制不住地尖叫:「別碰我!」
他停下動作,見我仍警覺地瞪著眼,慢慢退後幾步。
我才鬆懈下來。
第二天,家裡多了個心理醫生。
經過醫生診斷,我這屬於創傷後的應激障礙。
因為這場鬧劇,仿佛又讓我回到了和夏崢生活的那段黑暗的時間裡。
我活在自我世界中,恐懼,無助,焦慮日日折磨著我。
我生不如死,喘不過氣來,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種心理疾病目前還沒有明確有效的治療方法,只能靠患者自愈。
許深急得發瘋,可他毫無辦法,只能日日夜夜地陪著我。
在許深的精心照顧下,我慢慢恢復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拉開床頭櫃,看見裡面密密麻麻的藥。
不好的猜想從心底升起,我找來張媽:「這些藥是誰的?」
她說:「都是先生以前吃的。」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吃的?」
張媽思索了一下:「九年前開始的,吃了好幾年了。」
九年前。
我把藥一個個取出來,氟西汀,舍曲林,谷維素。
全是心理類藥物。
還有注射器和針管,藥瓶上寫著止痛劑。
我伸到最裡面,拿出一瓶藥。
那是一瓶百草枯,開了蓋,但還沒被用過。
我翻查了一遍,生產日期正是九年前。
死一般的沉寂。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他什麼時候停藥的?」
「大概……在認識林小姐之後吧。」
張媽意識到失言,訕笑著出去。
我久久地沉默著。
許深的聲音從大腦深處傳來。
「你以為你很偉大,很無私?」
姜纖啊姜纖。
這麼多年,痛苦的從來不只有你一人。
16
自那天后,我的態度開始迴轉。
每天按時吃藥,乖乖接受檢查。
許深觀察了一段時間,開始允許我自行外出。
我知道,每次他都偷偷跟在我身後。
後來漸漸地,他開始變忙。
市裡最近不太太平,有犯罪團伙專門拐賣妙齡少女。
許深帶隊收了兩次網,只捕到一些蝦米。
為此,他連續幾個晚上沒有睡過覺。
這晚上,暴雨傾盆。
座機電話響了,那頭呼聲微弱:「救,救我……」
女孩求救的聲音微弱。
我握緊話筒:「你在哪?」
她報了個地址,一聲短促的尖叫過後,電話中斷。
我立即給許深打了電話,他沒接。
大概又在出警。
情急之下,我打給陳安,她說:「現在全市大半警力都在城西,沒有人手。」
「會不會是惡作劇啊?最近經常有人開這種玩笑。」
她語氣中透出重重的無奈。
我沉思了一會。
這個女孩打的是許深家裡的座機。
她認識許深,知道他家的座機號。
她……
我不敢多想,抓起傘沖入雨中。
17
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沒錯。
打電話求救的人,就是林月。
後備廂里,她被五花大綁地,低聲啜泣,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
大概是我被抓的時候太乖覺了,他們沒堵我的嘴。
我幽幽地問:「兩位大哥,你看我像妙齡少女嗎?」
其中一個小眼睛轉過來,笑了:「嫂子,好久不見喲。」
我這才認出來,這是夏崢身邊兩個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我諷刺道:「之前是賣小孩,現在升級了,混得不錯嘛。」
小眼睛說:「拜您所賜,之前夏哥打通的產業鏈黃了,我們哥倆只能另闢蹊徑,向東南亞賣少女,也很值掙錢的,還好玩。」
他將手放在林月腿上,摸來摸去,滿臉猥瑣。
我冷眼旁觀。
在我的後腰處,有一個定位器。
只需要拖他的一時半刻,許深就會找過來。
眼看他的手越來越不著調,林月驚懼的抽泣聲加大,我忍無可忍:「放開。」
小眼睛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