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嫂的衣裳被推到胸脯處,身上還有噁心的紅痕。
可如今,皇上讓人將匪寇放出,允諾他們繼續搶掠。
剛平的匪患又要滋生,誰知還會有多少崔嫂出現,又有多少村子一夜消失。
而這一切,只為誅殺有功的韓氏父子。
上位者,本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怎麼能為一己私慾,將百姓推入水深火熱之中呢?
小侯爺輕輕揉了揉我的頭,「怎麼突然哭了?是害怕了嗎?」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我不想再生匪患。」
小侯爺是個沒心沒肺的,聽罷哈哈笑了起來,「沒事,小爺不會讓這些歹匪走出去的。」
10
從嶺南回來時,定國侯突受重傷,小侯爺纏綿病榻。
當然,這些都是假的,傳給皇上聽的。
定國侯府太過顯赫。老侯爺手握兵權,小侯爺武藝超群,當今皇后出自侯府,太子還是小侯爺的表弟。
侯府需要韜光養晦。
前線戰場也有捷報頻頻傳來。
趙明方升遷的速度比前世快了數倍。
他沒有卡在千夫長的位置兩年,很順利地成了萬夫長、將軍。
聽說他早前就將嫡姐接到邊疆。京中又有傳言,說他與嫡姐伉儷情深,不舍分開。
但我總覺得,他這次升遷背後或許藏著更多腌臢。
邊疆大捷後,他帶著嫡姐回京。
正逢清明時節,我和小侯爺一同回謝家祭拜。
如今父親對趙明方的態度客氣了太多,大夫人是越看他越順眼,連連贊道:「舒雲眼光好啊,明方太有出息了。」
嫡姐聞言卻是一怔,隨後問我,「小侯爺身體好些了嗎?」
小侯爺近來一直稱病。為了裝得像一些,府里天天讓人熬藥,如今他身上也染了淡淡的藥草味。
我搖了搖頭,「吃了不少藥,總不見好。」
嫡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終於綻出了一個笑,低聲與我說:「知雲,你看,這次我過得比你好。」
「我終於苦盡甘來了。」
府里的老管家為我們送上果品,交到嫡姐手上時,她忽然失聲叫道:「別碰我!」
管家一驚,他許是無意擦到嫡姐的衣袖,不想嫡姐竟有如此反應。
嫡姐也回過神來,微微變了臉色。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手,嘆道:「邊疆果然不養人,怎生瘦了這麼多?」
出嫁那會,嫡姐面若桃李。如今不過幾年光景,她便玉面蠟黃,憔悴了許多。
聞言,嫡姐下意識看向趙明方,又飛快收回目光。
我現在大概知道,她在邊疆過的是什麼日子。
前世趙明方為了晉升,有意讓我服侍老將軍。
那晚老將軍欺身而上,我退無可退,只得趁其不備,用金釵刺進他的咽喉。
老將軍的年齡就和謝府的管家差不多大。
嫡姐擅舞,又直接被趙明方帶到邊疆,聯想到趙明方如今的晉升速度,她經歷了什麼不難想像。
嫡姐理了理衣裳,高高昂起下巴,「回來養養就好了,我如今可是將軍夫人。」
祭拜時,趙明方充滿侵略性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明明嫡姐就在身邊,他卻絲毫不避諱。
也是,他由老將軍一手提拔起來,又因舉報老將軍瀆職頂替了他的位置。如今他官職高過父親,已從馬奴搖身一變為了朝堂新貴。
他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最終看了眼遠處的小侯爺,「他躲得過瘸子,也躲不過藥罐子。」
「我就喜歡藥罐子。」
他笑著搖了搖頭,「知雲,別嘴硬,回到我身邊吧。將軍夫人的位置,我給你坐。」
呵,誰稀罕這燙手山芋?
「做夢。」
趙明方聳了聳肩,不顧嫡姐慘白的臉色,「那我只能再努力一些,弄垮了侯府將你搶回來。」
我沒再理他,拍了拍嫡姐的肩膀,「謝舒雲,你看清楚了!是他對我心懷不軌,我避之唯恐不及。別回頭再說我搶你夫婿。」
什麼苦盡甘來?
跟著趙明方這種獻妻邀寵的人,這輩子一眼望到頭的只有苦。
還想弄垮侯府,他也配?
小侯爺牽著我的手與我回家,臨別前,我回頭看了眼嫡姐。
她凝望著我們並肩同行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後,低低笑了起來。
看唇形,她在說:「左不過是個藥罐子,她過得沒我好,沒我好啊。」
11
趙明方之所以不將侯府放在眼裡,是因為他本就站在侯府的對立面。
皇上偏愛貴妃,貴妃生有一子,如今不過三歲。
中宮所出的太子已及弱冠,秉性純良,有治世之才。
皇上的身子愈發差了,在貴妃的枕邊風下,他開始忌憚太子,甚至動了易儲的心思。
皇后背靠定國侯府,貴妃卻出身低微,缺少助力。
前世,我作為命婦入宮參見皇后,曾偶遇貴妃。
她生得美艷動人,朱唇輕啟,說的卻是詰難我的話。
「這就是趙將軍的夫人吧?怎麼這麼不守規矩,衝撞了本宮。」
她說著,將手中的狸奴輕輕往前一拋,「把本宮的貓都驚跑了。」
「既如此,就罰你在長生門前跪三個時辰吧。」
回去後,趙明方見我行路姿態奇怪,隨口問了句。
得知其中緣由,他低下了頭,沒有問過我一句疼不疼,反倒是將帕子揉了又揉。
趙明方毅然決然選擇支持貴妃所出的六皇子。
我深覺不妥,他卻不屑一顧:「你這種婦人不懂朝政,切莫妄議。」
可行宮春獵時,夜幕沉沉里,我撞破了他的秘密。
他與貴妃緊緊相擁,兩人如水蛇般糾纏在一起,好不痴狂。
貴妃閨名如笛。
如笛如笛,可不就是那塊帕子繡的蘆荻麼?
他站錯了隊,又與皇帝的寵妃偷情。
偏偏我是他的妻,他不會與我和離,也不肯休棄我,將我與他死死綁在一條船上。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早晚會被他害死。
嫡姐與我同歸而盡後,我並未馬上重生。
我的魂魄遊蕩在空中,看見他與貴妃私見時被皇上撞見。
兩人努力撇清干係,可皇上下令徹查,發現早在貴妃入宮前二人便有私情。
一開始,趙明方還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可貴妃怕事,哭喊著說趙明方強迫她,她心中唯有皇上一人。
趙明方聽不下去了,質問貴妃:「你不是說愛的只有我嗎?」
貴妃心中焦灼,也是口不擇言:「我愛的只有陛下。你個馬奴出身的東西,哪配我愛?」
趙明方驚愕,將袖裡的絲帕攥得緊緊的,而後頹然鬆開。
他多年來激盪而熱烈的情意,也被這番話磨平。
左右他逃不過一個死字,便拉貴妃墊了背,還將貴妃要自己站隊六皇子一事說了個乾乾淨淨。
最終,皇上賜死貴妃,下令將趙明方滿門抄斬。
為了給皇族遮羞,所有知曉此事的宮人一律格殺勿論。
這位皇上實在不是明君,更非仁君。
12
前世種種,讓趙明方徹底與貴妃離了心。
許是沒了貴妃,他終於想起了我的好,這一世才對我耿耿於懷。
「夫人,小侯爺讓我轉告您,趙將軍確與那位見面了。」
底下人來報時,我正在田莊清點今年的收成。
婆母讓我學了一段時間管家後便將對牌交給我,一切由我全權打理。
我猜的沒錯,趙明方這一世又選了六皇子。
在他看來,定國侯府頹勢已定,太子又算半個侯府的人,他必然不選。
放眼望去,也就只有六皇子能憑藉寵愛與太子爭一爭。
再者,六皇子年紀尚小,若他登基,趙明方可就是攝政大臣了。
可惜這次他和貴妃的合作以利益為基礎,不剩情愛,不如前世好破。
我將收成返還部分給了佃農,拿了三成交給善堂,又留了三成換成厚衣棉褲送往邊關與京郊。
定國侯說戰士戍邊不易,塞北苦寒,最怕的就是冬天。
給些棉衣,他們能好過點。
小侯爺與我一同去了京郊。
京畿那批士兵是定國侯親自帶出來的。皇上放心不下,不准其守邊關,又不給配衣甲武器。
眼下天氣尚冷,他們穿著粗布短衣,衣裳都有幾個補丁。
我們帶來的不止衣裳,還有之前嶺南剿匪備下的鐵甲武器。
營帳里,為首的軍官與我們仔細交談了一番。
臨走前他看著小侯爺笑:「真是像極了侯爺,定國侯後繼有人啊。」
13
趙明方是新晉寵臣。
皇上連連贊他,又破格提拔,將他高高捧起。
我們心知,皇上是想培養一個能與定國侯府相抗衡、又能為他所控制的臣子。
連帶著,嫡姐也頻頻入宮。
我在宮宴上瞧見了她。
每次看見和老將軍差不多年齡的男人時,她都會變得十分緊張。
今日見到宮裡的太監總管亦是如此。
老太監笑道:「咱家又不害人,夫人怕什麼呢?」
嫡姐訕笑著打發了老太監。
她穿著繁複華麗的衣裳,滿頭珠翠釵環,盯著前方發獃,神情悵然。
她以前從未如此。
即便前世被小侯爺冷落,她依舊活力滿滿,還有心思勾引侯府表少爺。
可眼下的她,就像是個碎了一半的瓷娃娃。
我突然想起幼年的事。
那時嫡姐還未被大夫人收養,我們一起跟著庶母長大,我喊她「阿姊」。
我嘴饞,想吃芙蓉糕,可芙蓉糕只會送進大夫人的房裡。
嫡姐跑到廚房,央求庖師教她做芙蓉糕。
小小的人站在凳子上,挽起袖子學著大人的樣子做糕點,沾得滿手麵粉。
做好後,她喜滋滋地端給我,「妹妹你快嘗嘗。」
我始終記得那片芙蓉糕的味道。
實在太難吃了!
我吃了一口就再不肯吃,她抱怨了兩句,自己也嘗了一口,二話不說全給扔了。
那時我們一起在侯府艱難生存,穿衣打扮別無二致,她會陪我撲蝴蝶,我會給她講故事。
我們是彼此最好的玩伴,也是對方心事的收納盒。
直到大夫人收養了她,一切才發生變化。
此時幾個貴女瞧見她,趕忙迎上前,將她圍在正中央。
「趙夫人今日打扮得真是漂亮啊。」
「這隻鐲子成色真好,很襯您呢。」
三言兩語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了轉腕上的翡翠鐲子,微微抬起下巴,又成了那隻驕傲的孔雀。
「是嗎?皇上給了將軍不少賞賜,他統統給了我。」
說著,她瞥了我一眼,慢慢昂起了頭。
遠遠的,我朝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今日宮宴,皇上因身子不適並未參加。
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前世這時,他還有精力去春獵,如今連下床行走都要人攙扶。
這其中自有皇后手筆。
不久後,皇上病重,只讓貴妃侍疾。
六皇子日日給皇上問安,太子卻連寢殿也進不去。
皇上召見幾位大臣,還喊了趙明方去。
小侯爺和我咬耳朵:「姑母傳話,隱約聽見皇上說什麼外戚干政、動搖國本之類的話。」
他在和我習字,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估計是要下聖旨廢太子咯。」
宣紙上,依稀可辨一個字。
「守。」
皇上還沒廢太子,自己就先陷入昏迷。
中宮隨侍,太子監國。為了讓皇上靜心養病,皇后嚴格把控朝明宮進出人員。
貴妃和六皇子,根本沒法再見皇上。
小侯爺近來字寫得好看了些。
他寫完一幅字帖,頭也不抬:「阿知,趙明方好像急了。」
「皇上在昏迷前將御林軍交給他,他手裡還握著兵權,聽說準備帶人以護主的名義攻入皇宮。」
我停了研墨的動作,見他與我招手:「走吧,娘子。咱們一塊去宮裡給這場戲收個尾。」
14
趙明方帶兵攻入皇宮,因有御林軍接應,近乎通暢無阻。
在他志得意滿地闖過第二重門後,行動忽然一滯。
我和皇后正在等他,貴妃和六皇子被宮人扣住。
「明方救救我們!」
貴妃看見是他,急急喊道。
趙明方看了她一眼,望向了我,「知雲,你不會以為用她倆就能困住我吧?「
他像是聽到了笑話般連連搖搖頭,「沒用的,我早就不在乎她了。」
「至於他。」他一指六皇子,「也無所謂。沒了六皇子,還有四皇子五皇子等著我。」
旭日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趙明方眯起眼睛,已經在做他的攝政王大夢了。
「知雲你讓開些,別傷著。」
隨後,他舉起右手,高聲道:「皇上被困朝明宮,全體聽令,且隨本將去救皇上!」
可他們沒辦法再往前了。
重傷的定國侯和久病的小侯爺帶領京畿大營的士兵從後方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