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算是在家族內,也很少很少有人見過池晏。
因為池晏從生下來就先天不足。
他比尋常孩子長得慢,做什麼都比其他人要慢一步。
池家就乾脆直接把他和小了他一歲的我放在一起養。
池晏。
有著很嚴重很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
這件事除了他自己,只有池家父母知道。
大家只知道他身體虛弱,不能受驚嚇。
就連我也一直覺得,池晏只是身體差了點,但是其實和我們是一樣的。
他只是,每個月要消失那麼幾天。
我和池晏生活在一起整整十六年。
在我的心裡,池晏早已經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開始告訴我,如果沒有他,我應該怎麼生活。
如果他不在,我應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那一天我特別特別生氣,我發了很大的脾氣。
後來池晏特地去定製了戒指,給我賠罪,哄了我好幾天,答應我永遠不會離開我,我才慢慢地原諒了他,並警告他再也不許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池晏答應了。
他說,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
他陪在我的生命里,整整十六年。
從我出生,到長大。
從我第一次開口叫媽媽,到我紅著臉親吻他的臉頰。
從我嗷嗷大哭,到他為我戴上人生第一枚戒指。
他經歷了我人生中每一個重要的階段。
他僅有的幾張合照都是和我拍的。
他的世界滿滿的ŧüₓ都ťũ̂₌是我,我的世界也遍布他的蹤跡。
我沒有辦法去想,失去他會是什麼樣。
失去他。
我的世界會崩塌的呀。
可是池晏,那麼好那麼溫柔的池晏,答應了要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池晏。
還是離開了我。
在我十七歲那年冬天。
池晏不見了。
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我怎麼找也找不著池晏。
我把池沅沅從被窩裡揪出來,一邊哭一邊問她,為什麼我的池晏不見了。
可是她回答不了我。
她眼神躲閃,一邊給我抹眼淚一邊扯被子。
她說她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池晏去哪裡了。
我到處找,問遍了所有人,都沒有找到池晏。
冬天好冷,好難熬。
我從來沒有覺得有哪一個冬天這樣冷過。
冷到就好像要把我渾身血液凍結一樣。
冬天終於過去了,春天來了。
池晏還是沒有回到我身邊。
春去秋來,我好像已經習慣了沒有池晏的生活。
我參加了高考,考進了一所很棒的大學。
池晏不見了,但是好像又一直都在,我總是能在各個地方看見他的影子。
有些是幻覺,有些……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天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和池晏手牽著手,他很溫柔很溫柔地抱著我,告訴我說,眠眠,我們訂婚吧。
只是他說完這話,說完這句話,就消失了。
就那樣一點一點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夢醒了。
我又開始瘋狂地找池晏,到處找。
可是我找了好多好多地方,我找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我都沒有找到他。
他們說我瘋了。
每個人看著我的眼神里都帶著擔憂。
可是我知道,我沒有瘋,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池晏而已。
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池晏而已。
看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的眼淚流了整臉。
冰涼冰涼的。
我看著於羨說的話,好半天。
好半天才伸手去擦眼淚。
他說,抱歉,我沒能查到你口中說的池沅沅的哥哥,但是我找到了你之前的日記,這裡面提到的人,或許和你要我調查的事情有關係。
門外傳來敲門聲。
「眠眠,你醒了嗎?你怎麼把門反鎖了?」
是池沅沅的聲音。
我退出微信,把手機放好,赤著腳下床,把門打開。
池沅沅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後退一步又很快上前來,輕聲詢問:「你怎麼了?」
池沅沅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她從來不是小心翼翼的人,她大大咧咧,咋咋呼呼。
可現在,她變得小心翼翼了。
她在我面前如此小心翼翼。
「池小沅,你帶我去看醫生好不好?」
「好。」
池沅沅沒有拒絕我,她拉著我走到床邊,幫我擦掉眼淚。
然後讓我換好鞋子,穿好衣服,她帶我去醫院。
我們出門的時候碰見了我媽。
溫夫人的眼睛有點紅,對著我揮了揮手,我笑了笑,也對著她揮了揮手。
我最親愛的,母親大人。
我忘記了一個人。
一個我很愛很愛的人。
但是這是那個人,要故意讓我忘記的。
因為他要離開我了。
他不忍心看到我崩潰發瘋的樣子,所以給我找了醫生,催眠了我。
池晏回來了。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溫柔,無微不至。
可是我卻不想要緊緊地靠在他身邊了。
我不喜歡牽他的手,也不喜歡抱著他撒嬌。
我每次問他「你是池晏嗎」的時候,他都會皺眉,和從前一樣摸我腦袋,笑著說:「我不是池晏還是誰呢?」
是呀,他不是池晏還是誰呢。
那天,我站在門外,聽到父母的談話。
他們說,池晏最近回了南院,但身體還是很不好,總是在昏迷。
那天我跑得特別快。
也忘記了要去看兩邊的車。
那天我在去南院的路上出了車禍。
半個月之後我才醒來。
只是這一次,我,完全忘記了池晏這個人。
我記得所有所有事,卻單獨把池晏這個人完完全全從生命之中剔除了。
我不記得池晏了。
沒有任何的催眠,我只是單純地遺忘。
可是在聽到那句「少吃點糖」的時候我心底會隱隱地不舒服,在看到那個相似的身影在台上和別人交換戒指,完成訂婚典禮,我會淚流滿面。
總有大腦選擇性放棄的一些東西,會被身體牢牢記住。
「你知道池晏在哪嗎?」
池沅沅搖頭,這一次,她知道我問的是什麼,也沒有了之前的遮遮掩掩:「哥哥自己,把自己藏了起來。」
「他不想讓你親眼見證他的死亡。」
他一直堅持著,未曾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辦法割捨的人。
那個人,叫溫眠。
「哥哥知道沒有他你會崩潰,但沒想到你會瘋到那種程度,所以,後面他找到了『池晏』,並對你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催眠,讓你以為,『池晏』就是他。」
「他始終放不下你。」
因為害怕你瘋掉,所以寧願抹去自己的所有痕跡,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取代自己,待在自己愛的人身邊。
「他太自以為是了。」
我輕輕地笑了,「他總是覺得自己可以把一切安排好。」
「池沅沅,我會去好好治療我的失憶,你告訴你哥哥,警告他不許放棄,積極治療,等心臟源,有個叫溫眠的人,會一直一直等他回來。」
池沅沅說好。
我也在心裡對自己說好。
溫眠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再一次見到了池晏。
是真正的,因為治療剃掉了頭髮,瘦弱得不行的池晏。
雖然病成了這個樣子,但他還是笑得溫柔。
溫眠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池晏,半晌沒有動彈。
「還好嗎?」池晏率先開了口,有些無奈地看著她,「非要逼著我出來,看看我這副醜樣子,怎麼又不說話了,是被嚇到了嗎?」
「沒有。」溫眠深吸了口氣,有些哽咽,「只是怕這又是幻覺。」
「不是幻覺了,眠眠。」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說話了。」
溫眠看著他單薄的身子,甚至感覺下一秒他就要被風吹散,她制止他,不讓他開口,自己卻顫抖著,絮絮叨叨地開始說個沒完。
「後天手術,手續池叔叔已經都辦好了,你好好地準備,一定一定不要緊張,一定一定要堅持住……」
「我知道你不想被我看到現在的樣子,但是我受不了,池晏,我受不了每天只能在夢裡,在我的幻覺里看見你……」
「池晏,我真的好怕,你答應我,不會離開我的,所以後天的手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嗎?」
池晏笑著點頭。
他很乖,溫眠不讓他開口,他果真就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認認真真地聽著。
「池晏,三個月以後,我等你。」
溫眠終於露出了這次見面的第一個笑容。
她眼睛裡滿是憧憬。
「等明年,我們就結婚。」
「好。」
池晏如是答道。
一如既往地溫柔。
她懂他所有的溫柔,也明白他始終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脆弱醜陋的樣子,所以她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來恢復,來療傷,並再一次回到她的身邊。
「到時候,我再好好和你算之前的帳。」
溫眠在二十歲那年的冬天,得償所願,再一次擁抱到了她深愛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為他們送上祝福。
這一年,她流了太多太多眼淚,熬了太多太多夜。
每一個忐忑不安的日子,她都在乞求上天,讓她的池晏回到她的身邊。
所幸如願。
池沅沅/番
池沅沅有個天生病弱但十分優秀的哥哥。
哥哥大了她將近兩歲,但和她同級。
很小的時候,池沅沅會很奇怪地問媽媽,為什麼哥哥總是看起來很難受,為什麼哥哥總是要去醫院住著。
為什麼,家裡的照片上,基本都沒有哥哥的影子。
每一次,媽媽都會很溫柔地告訴沅沅,像講故事一樣告訴她,哥哥是上天派來的小天使,他們要哥哥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不然就會有壞人傷害哥哥。
媽媽總是告訴池沅沅,要好好保護哥哥。
但是池沅沅覺得,她的哥哥好像並不需要她保護。
因為在哥哥的身邊,有著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那個人很漂亮很勇敢,也很喜歡哥哥,好像比她這個妹妹還要喜歡他多一點。
當然,哥哥也一直很喜歡很喜歡她。
他們形影不離,好像天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