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玫瑰完整後續

2025-06-0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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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傻,動動手指,我能感知到,曾靈活無比的它們,此刻疲軟無力得不像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靠在床榻上,眯著眼問我媽:「我是不是很活該?」

整間病房陷入默然。

旁邊看護的阿姨也瞬間噤聲,湊得近近的,就為聽清我小小年紀,到底做了什麼腌臢事,得來這副應有的下場。

「我為什麼要反抗他們呢,不就是扒掉衣服,不就是拍幾張照?她們不就是想羞辱我,想把我踩在腳下嗎?」

我右手狠狠錘在床上,一下接著一下。

「隨他們好了,隨他們好了,我這樣的爛人的身子,有什麼不能看不能拍的?」

我媽沒說話,倒了杯溫水放在我旁邊,走了出去。

不消片時,走廊中,傳來清脆的一聲巴掌,片頃,又是一巴掌。

然後她又走進來,臉紅紅的,眼也紅紅的。

「願願,從前是媽媽沒保護好你,以後不會了。」

害,從前的事情,說它幹嘛。

從前,小狐狸也說他會保護好我。

以後……

沒有以後了。

12

祁方銘一直守在病房外,不肯離開,不敢進來。

我媽出去攆他。

他追著我媽到茶水間,攔住她關上微波爐的門。

「別給願願熱樓下超市的速食飯糰吃,裡面有胡蘿蔔,她討厭胡蘿蔔。」

我媽一言不發,突然死死攢著飯糰舉起來,眼睛裡的火能殺人。

祁方銘閉上眼,等著飯糰砸下,米粒四散在自己頭上。

她下不去手。

她咬著牙把胳膊垂下:「淑卿如果還活著,看見你這樣,她會好過嗎?」

淑卿,吳淑卿,是祁方銘母親的名字。

這句話像突然觸著他的逆鱗,祁方銘秉著口惡氣跑開,只憤然丟下一句:「你不配提我媽媽!」

我媽落寞地望著他的背影,半晌,低聲道:「你也不配關心愿願。」

被趕走後,祁方銘發消息轟炸我。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打滿一屏又一屏。

我媽去樓下付費用時,發現我的一應支出,祁方銘都已一早墊付。

「過來一趟。」於是她給他爸打了個電話,冷著嗓吐幾個字,「把錢拿走。」

不多時,祁叔叔來了,但不是來拿錢的。

面對我纏著紗布的傷口,他腮幫微微鼓起,一言不發。

我媽坐在床上,二人的目光刻意而精細地錯開。

直到,驀地,祁叔叔狠狠一拳,砸在牆上。

「林願受苦了,是我沒管好孩子。」

他深吸一口氣,叫我媽的名,

「文靜,你們有什麼需求儘管提,我都會盡力補償。學校那邊我也會處理,傷害她的人,一定都會付出代價。」

我媽依舊沉默。

都會嗎?不會吧,有一個人是例外。

「你上次說的,想給孩子轉學的事情,我回去就安排。」

我媽還是不理。

他只能尷尬地撓撓頭:「那……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繫。」

人快到門口,我媽才起身。

「老祁。」她一口叫住他。

兩個人都低著頭,對方的臉好像毒辣的日光,刺眼、壓迫、令人暈眩。

「你知道的,方銘不該恨願願。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都是我們大人的所作所為,願願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祁叔叔愣了愣,點頭應下:「嗯。」

他們熟悉且默契,近在咫尺,卻相隔溝壑。

我們兩家從前不是這樣,我與祁方銘識於微時,我們的母親是數十年無間的密友,兩個家庭一向和睦親密常來常往。

祁方銘的父親曾深愛著他的母親,愛得像沒有原則,沒有底線。

一切變故源於三年前,他媽媽從天台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隨後,我父母也離異,我爸一走了之,除了每月準時準點的生活費之外,與我們母女再無聯繫。

三年前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告訴我,也沒有人告訴祁方銘。

如我媽所言,那是他們大人的事。

我們小小的世界裝乘不下,不該知道。

13

後來的幾天,祁方銘頻頻來醫院,在走廊躲著偷偷看我。

護士小姐姐告訴我的。

她說:「那個男孩好像很喜歡你。」

說這話時,她眉眼彎彎地笑,為自己目睹到的、自以為的純真又浪漫的少年心事。

「他小小年紀,就像個小老頭子一樣嘮叨,不停和我說你怕打針,要輕點,千萬別弄疼你。」

疼?

多荒唐呀,他怕我疼。

哈,我真想告訴齊怡她們一起笑笑,祁方銘怕我疼呢!

「姐姐,他不是小老頭子。」

我認真地告訴護士,「他是人渣。」

我決定見這個人渣一面。

走過去時,祁方銘正坐在椅子上,埋頭刷著網頁,焦躁地一頁頁往下滑,皺皺的鼻頭翕動著,緊張而亢奮。

我的鞋停在他面前,他急不可耐地抬起頭,驚喜又惶恐。

可顯然,他並沒有想好如何面對我,他一言不發。

「別搜了。」

我看著他螢幕上灼眼的「手指肌腱斷裂還能拉小提琴嗎」,發出輕蔑的一聲哂笑。

「不能了,不能拉。」

「不會……不會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預設答案中,手指不肯停止滑動,但凡看見「不一定」「有可能」的字眼,眼睛就倏然閃亮,點進去一行一行仔細讀著。

他不能承認,承認自己搞砸了,實質性的傷害發生,一切無法轉圜。

「真的不能了。」

「我再看看。」

「祁方銘,我說不能了!」我突然發狠,一把打掉他的手機。

靜謐的醫院走廊迴蕩著玻璃面落地的破碎聲,和我失控的咆哮。

「不能了,不能拉了!已經毀了,你聽不懂嗎?」

我舉起顫著繃帶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字一頓。

「這隻手,它拉不了小提琴了。沒有音樂學院,沒有金色大廳,沒有小提琴家,我的夢碎了,我曾經嚮往的追求的人生毀了,毀完了,毀成渣了……」

祁方銘雙眸一滯,好像有什麼,也隨之碎了。

他死死咬著下唇,咬得出了血,好像這樣,他就不會哭出來。

他麻木地自我安慰:「不會,沒有。」

「好,沒有,兇手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懶得糾纏,轉身要走。

祁方銘趕忙起身,攔在我面前:

「我不想的,願願,我從沒想過會這樣。我瘋了,是我瘋了,我被那張圖片折磨到失控,我才會這樣對你……」

「那天,我就在巷子外,我想如果他們太過分,我就立刻去制止,但晚了。願願,我不想毀你,我只是想……」

我不想聽。

抬手,一巴掌打上他的臉,無比清脆的一聲響,重到我掌心木木的疼。

「閉上你的嘴,帶著你那些自以為是的理由和隱情一起下地獄吧。」

他臉被我甩偏過去,我手又抬起落下。

掌印赫然。

「人渣。」

我啐他。

還要打,護士聞聲過來,拉開我:「你幹什麼?這裡是醫院!」

我喘著氣,胸膛起伏著,揮舞著胳膊卻碰不到他。

「對,願願,我是人渣,對不起。」

祁方銘抬頭看了我一眼,半屈膝跪下,舉起手,一巴掌一巴掌掄在自己臉上。

比我的力道狠十倍。

14

祁方銘持之以恆地來醫院,見到我媽時,他們都神色複雜。

我出院那天,祁方銘追著我講述他的「作為」。

他說他已經聯繫好了一家國外的醫院,會請頂級的主任醫師為我治療,最快只要三年,我就能重新用小提琴演奏出最動人的旋律。

他還說他報了警,齊怡成年了,將會為自己的行為接受法律的審判。

他拿出手機,播放起一段視頻,裡面是齊怡痛哭流涕,見到棺材才落淚的道歉。

而那天參與的其他霸凌者,也沒有一個可以逃掉,最輕的處分是退學。

「你呢?」我忍住對這條視頻的反胃,問他,「那你呢?」

這個問題戳上他的命門,瞬間將他擊潰。

我冷笑:「書里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才是最該死的一個。」

祁方銘羞赧地側過頭。

我無謂廢話,快步離開。

「願願,你想怎麼樣?」

他緊追其後,去抓我袖子,抓不住,小指勉強勾住了我的繃帶,怎麼也不肯松。

仿佛在揪緊最後希望:「願願,你想怎麼樣,我都可以。」

我旋開保溫杯,遞過去:「喝下去。」

祁方銘毫不猶豫,不管水溫,往嘴裡猛灌。

很快,他愣住了,失落一展無遺。

不是開水。

45 度,溫熱得宜。

我看著他小丑般的作秀:「以為是開水嗎,你做夢呢?你是不是很想贖罪啊,祁方銘?」

他真像一個拙劣的笑話。

「靠什麼贖?靠被毆打,被辱罵,被在臉上寫字,還是被灌下一瓶熱水?祁方銘,太輕了,這些太輕了,沒有人需要,也沒有人會原諒你。」

我告訴他,「你永遠贖不清的,帶著你的罪到死吧。」

當晚,我打開社交軟體。

裡面一則祁方銘認罪、道歉的視頻轉發得到處都是。

視頻里他臉上寫著難聽的髒話,蹲坐在我被欺辱的牆角。

他用塑料袋蒙住頭,感受我被勒脖子的窒息感。

他喝下一瓶滾燙的紅糖水,呵出的熱氳帶著痛苦的嘶氣。

他動用自己的所有能力,要儘可能多的人轉發傳播。

為了讓我看見。

我看見了,然後呢?

15

我在家休養了半個月。

之後的日子裡,我一次次嘗試用乏力的左手舉起小提琴。

傷口裂開,鮮血浸染了紗布,依舊舉不起來。

所幸,右手尚好,我精心編輯了一封郵件,發給祁方銘一早接到 offer 的某荷蘭名校。

郵件里,我細緻地記錄了他如何唆使、引導、鼓勵他人對我施加重重暴行。

還有一些我一早備好的證據,包括他對我的道歉語音,被一併加入了附件。

很快,我收到回復,他們已經驗證了我所述事件的真偽,並最終決定收回 offer,永遠不再接收祁方銘的申請。

荷蘭是他母親曾經最想去的地方,這所學校也是他多年的夢想。

那,就讓夢想一起破碎吧。

祁方銘很快纏上我。

他趁我一個人去醫院複查時,在醫院外堵住我。

我條件反射地往後縮,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我被堵了太多次。

緊隨其後的,往往花樣百出,招式各異,可歸根到底,還是拳頭、是羞辱,是肉體的折磨,和尊嚴的淪喪。

「我不會傷害你了願願,你別怕我。」

他無措地向我伸出手,換來我後縮更多,單薄的背抵上冰冷的牆。

「你來興師問罪嗎?的確是我發的郵件,但那是你該的!」

「對,是我該的,我罪有應得。」

說這話時,祁方銘虔誠得不像話,「但我得的還不夠,遠遠不夠賠你。」

半晌的沉默後,他殷勤地從書包里掏出幾本破破爛爛的冊子。

「上次你被撕的作業和課本,我其實都撿回去了,我一頁一頁貼了上去。我想著,想著等這一切過去了,我就還給你,我們還會和好。」

我故作感動地接過來,然後臉色陡然一變,當著他的面撕了個粉碎,扔進垃圾桶里,轉身離開。

我撕得細細的,慢慢的,狠狠的,像他曾撕碎我那樣。

祁方銘看傻了,愣了半天才追上來,小心翼翼地問:

「願願,你不會走,會回來,對吧。等你修養好身體,就會回學校。」

「嗯,會的。」

我淡淡回應。

其實不會了。

但給他希望,再擊碎,才更殘忍些。

路上,他給我發了條消息。

【願願,你的淚痣其實很漂亮。】

【但看到它畫在我媽媽臉上時,我真的瘋掉了,一絲理智都殘存不下來。】

【發生了後來的這些事,真的對不起。】

我第一次於深夜輾轉了。

我猜出發生了什麼,但我依舊困惑,我久違地回復了一條。

【但,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就不是受害者嗎?】

16

很快,祁叔叔如他所言,為我安排好了轉學的事情。

應我媽的要求,是另一座城市的學校,遠離這篇不寧之地。

祁叔叔來給我們送完材料,我非要獨自送他下樓。

「三年前,祁方銘媽媽跳樓的事情,和我媽媽有關,是嗎?」

樓梯間裡,我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我沒那麼酷,我想知道真相。

祁叔叔不應,無聲地走出幾步,快隱匿在樓梯拐角,他才終於在一聲嘆息後投降般地點頭。

「嗯。」

「因為那時我媽媽,介入了你們的婚姻?」

又是長長的沉默,然後一聲:「嗯。」

我笑出聲:「可我做錯了什麼?」

祁叔叔把煙扔在腳下,碾了兩下,滅了,

「你沒做錯任何事,永遠不要懷疑這一點。錯的是方銘,無可抵賴。」

是的,我不是完美受害者,但我是無罪受害者。

下了樓,祁叔叔面無表情地佇在車前,久久不進去。

像是歷經了內心的天人交戰,他終於掏出手機,滑出一段聊天記錄。

「我不是給方銘找理由,錯了就是錯了。但如果你願意,可以看看他發瘋的原因。一個月前,他看到了這個。」

我接過手機,聊天記錄的時間是三年前,祁方銘父母的最後一段對話,只有一句話,和一張圖片。

圖中是一個熟悉卻久違的女人——祁方銘的母親吳淑卿。

她的眼角,用水筆點上了一顆怪異的痣,就點在和我、我母親一模一樣的位置。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身穿一條鵝黃色的裙子,是她跳樓那天的裝扮。

而那唯一的一句,是告別的話:「你看這顆痣,像文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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