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低聲吩咐道:「叫哥哥也準備著吧,該起風了。」
宋灼華回宮後不知為什麼辦法,求了皇上准她回家探親。
皇上來我宮裡問我意見時說道:「朕想著這麼多年皇貴妃也確實沒有回去過,皇后你覺得呢?」
我心知皇上不過是因為宮妃命婦都歸皇后管,才來裝裝樣子問問我罷了。
我只假裝奇怪道:「歷來從未有宮妃出宮省親先例,再者若是思念家人傳母親入宮相見便是,又免了與外男見面之嫌。」
皇上不豫道:「阿華她只是想家了而已,皇后何必說這許多話來阻攔。」
我嘆了口氣道:「皇上,不如這樣,若是只讓皇貴妃一人回去,未免惹人嫌話。」
「不如讓姐妹們都回去看一看家人,也好彰顯皇上一視同仁又寬厚仁慈。」
果然,皇上一聽有利於他名聲的話,就沉思了起來,末了點點頭:「那就按皇后的意思辦吧。」
其實滿宮裡除了我和宋灼華,其餘諸嬪妃入宮還不到一年,但是都說入了宮就出不去了,又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呢,故而懿旨一下便紛紛來我宮裡謝恩。
宋灼華本來是想回去問問我那話的真假,又想彰顯皇上對她獨一無二的恩寵,結果被我一攪局,反倒成了我的功勞,又很是在翊坤宮打鬧了一番。
不過到底達到目的了,各宮嬪妃回家省親那天,宋灼華再不滿也只得先來我這兒謝恩再走,我都心疼她的牙齒快被咬碎了。
至於我,母儀天下的皇后自然隨時能召家人相見,我便說留在宮裡打理宮務,說這話時皇上似是舒了一口氣。
7.
宋副相夫妻二人暴斃了。
近來街頭巷尾都流傳著幾個謠言,無非是宋灼華天生不詳剋死父母,或是說白嬪之死另有隱情指責宋灼華乃當代妲己。
我聽了直呼這可是冤枉死了妲己,世人怎麼連戲本子裡的事都當真啊,況我讀《周武滅商》時可最最心疼妲己了。
宋灼華大概人都傻了,她不過是回去問了問自己那個早夭的嫡姐是怎麼回事而已,且離開宋府時還好好的,怎麼偏偏剛剛回宮就得了噩耗。
然而這還不算完,白嬪的父親雖是個不大的官,卻在早朝上死諫,直陳宋灼華擅自對他女兒使用墨刑,逼死了他女兒的惡行。
那些儒書讀多了的文官何曾聽聞過這等事,御史大夫當場洋洋洒洒痛斥宋灼華所作所為,言辭之激烈,語句之對仗,被奮筆疾書的太史令記了下來,成了廣為傳頌的名篇。
皇上在朝上被氣得當場就要把人拖出去砍了,結果又被林丞相給攔住了,只得一揮袖子退了朝。
然後我的臉就又腫了,這時我發現皇上和宋灼華還是有點默契的,兩個人湊一塊兩個巴掌剛好打了我兩邊臉。
「皇后!你不是說白嬪這事處理得好好的麼!怎麼還會流傳出去!阿華的聲譽絕對不能有半點損失,你趕緊給朕想個辦法!」
我被扇的跪在地上聽他劈頭蓋臉一頓訓,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都這種時候他惦記的居然是宋灼華的名譽,看樣子他是不要自己的了,既然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吧。
我伏在地上請罪:「臣妾也沒想到會這樣,許是白嬪宮女出宮後說了什麼……」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讓她出宮!」
我吶吶道:「宮規規定……」
見他怒意又起,我方忙慌道:「事到如今,皇上不如對皇貴妃小懲大誡一番,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盯著我「哼」了一聲,起身走了。不久聖旨一下,皇貴妃宋氏禁足三個月。
有幾個還想進言的言官被直接擼了官職,一時之間朝堂無人再敢提宋灼華的不是,而在民間宋灼華「妖妃」之名愈加坐實了。
澄漣拿著藥一點點地幫我敷在臉上,這男人的手勁大了許多,打得我臉不僅高高鼓起,還有隱隱的血絲了。
澄漣心疼道:「娘娘早知皇上和那宋氏兩情相悅,其實當初宮宴上他們做出那等不知羞的事,娘娘大可推拒了這門婚事的。」
「老爺也說了,這天下的男人哪個是娘娘配不起的,偏偏要在皇上這兒……」
我止住她的話頭:「那藥還在用嗎?」
澄漣生生停住了話,回道:「天天用。」
「人呢?」
「娘娘,這滿宮裡都是咱們的人了。」
我「嗯」了一聲,閉上眼休憩。
三個月還沒滿,宋灼華就被放出來了,傳話的人說皇貴妃有孕四個月了,皇上大喜解了禁足,一下朝就趕去翊坤宮了。
孩子,我輕輕撫摸著我的肚子,澄漣還以為我在傷懷,安慰道:「娘娘,遲早有一天您也能……」
我搖了搖頭:「澄漣,你誤會了。本宮只是不明白懷孕生子這等痛苦難熬的事,怎麼天下女子上趕著要做。」
「你看我娘不就沒保得住胎,失了姐姐才收養了我嗎?這宮裡也頗多嬪妃為了生子搭進了性命,一個孩子而已,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麼?」
澄漣被我驚掉了下巴,以往我從不說這些話的,她點點頭道:「娘娘,娘娘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在這宮裡,恩寵是一時的,孩子是一世的。」
我無謂道:「可宋灼華的孩子不能是一世的。而皇上的孩子……」
澄漣明了:「當然不會是,皇貴妃哪有誕下皇嗣的福氣。」
當坤寧宮缺了多日的座上出現宋灼華時,我一點都不意外,上次她來還是來給新人炫耀立威的。
一番閒話後,宋灼華撫摸著稍稍顯懷的肚子甜蜜地說道:「皇后娘娘,嬪妾有了身孕這往後啊,可是與諸位姐妹不同了。」
婉妃嘲諷道:「父母新喪,皇貴妃娘娘這披麻戴孝的可真有孝心。」
宋灼華今日一身嫣紅的衣裳,頭上一隻素色簪子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皇后。
我不咸不淡地說道:「皇貴妃,父母去世乃是重孝,你雖然懷著皇上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多穿點素色的衣裳,表表孝心,免得讓外面的人說閒話。」
宋灼華咬緊下唇,我也不看,見眾嬪妃都沒了話頭,就讓她們回去了,然而宋灼華還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我疑惑地看著她。
宋灼華站起身驕傲地挺起了肚子,沖我炫耀道:「沈榮華,就算你是皇后又如何?如今我懷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已經允了我只要生下皇子,就立他為太子!」
我想了想當年在太子府的宋灼華,那個時候她還會在我面前裝裝可憐,這怎麼裝著裝著,腦子都裝沒了?
我嘆了口氣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只要我把你這句話放出去,這宮裡可有的是人會要了你孩子的命。」
宋灼華退了幾步,又自豪道:「皇上說了會保護我的,你要是敢傷害我,皇上一定會處死你的!」
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囑咐澄漣一定要好好地把尊貴的皇貴妃送出坤寧宮門口。
傍晚暮色西沉,我望著那天邊泛紅的晚霞,就像潑了滿天的血,真好看。
8.
鎮國公沈景病逝的消息像雪花般傳遍了京城,我穿好素色衣服,草草地往頭上插了根素銀簪子,心裡不住地吐槽我這個爹。
我爹曾說過,有朝一日要帶著我娘去雲遊天下,訊號就是他病逝的消息。
哥哥給我的暗信里也讓我放心,爹娘已經偷偷去江南玩了,我燒毀了信,把頭埋進洋蔥里終於止不住哭了一會兒。
皇上已經不演了。早些年常常進犯我朝邊境的蘭戎已經稱臣納貢多年,現任可汗還是我朝和親公主所生,如今我爹去世我失了靠山,我哥又要服喪三年。
他再也不用擔心鎮國公府謀反了。
想著內憂外患已除,皇上近日心情倒是喜悅,乾清宮太極殿那邊常常傳出歌女聲。
我假裝悲痛,停了六宮三個月的晨昏定省,然而宋灼華還是來我面前轉悠了一番。
「沈榮華,聽說鎮國公夫人也隨鎮國公去了,如今你也沒了爹娘……哦不對,其實你早沒了爹娘,不過是個養女,裝什麼悲傷的樣子給人家看呢。」
「你也就是借著鎮國公府的地位才搶了我的皇后之位,等我生了皇子,你的一切我都會拿走。」
「沈榮華,咱們走著瞧!」
我接過澄漣手裡的香囊去去臉上的洋蔥味兒,實在不理解宋灼華讓我瞧什麼,瞧她未來的慘樣麼?
我問澄漣:「當年太子府三人,只剩一個娘了吧。」
澄漣想也不想道:「太后娘娘還活著呢。」
我想了想那個為自己兒子思慮一生的女人,自己兒子沒什麼本事,靠著我得了皇位,實在不知她為什麼要把寶壓在皇上身上。
「那藥最後一副了吧?」
澄漣愣了一下:「娘娘這麼說了,那就是最後一副了。」
「想起昔年太子府里就我們三個人,既然我和宋灼華都沒了爹娘,那皇上也該沒了。」
自從先帝逝世,太后本是假裝憂傷過度,誰知裝著裝著竟真的生起大病,臥榻不起。
這身子也就此垮掉了,日日都要服些聞著就味苦的藥,每每去了慈安宮都覺自己舌頭也是苦的了,如今也是時候該讓慈安宮散散味了。
干治二年六月初六,報喪的鐘聲響起,我猛然想起這天似乎是當年賜婚聖旨下來的那天,我不明白,回憶里的我那天怎麼會那麼開心,明明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皇上是在上朝的時候聽見了鐘聲的,大臣們迅速反應過來齊齊跪下勸陛下節哀,皇上甚至都沒宣布退朝就往慈安宮跑去。
宮人們速度很快,皇上到的時候太后的棺材已經合上了,我穿著喪服跪在太后梓宮前面,清楚地看見了皇上的悲痛,他甚至想開館再見見太后。
婉妃在一旁勸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已經仙去了,您還是不要打擾她了。皇上,節哀啊!」
至於宋灼華,我特意囑咐過了,她的身孕月份大了,不宜過度悲傷,太后生前就想抱孫子,她這一胎務必得看好了。
皇上下令罷朝三日,全國舉哀。
他自己不吃不喝在太后靈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是呢,太后當年還是皇后時,後位不穩,連帶著親兒子也在宮裡受盡凌辱。那些年他們母子相互扶持,才終於站穩了腳跟,成了最後的贏家。
皇上怎麼可能接受才一年多,太后就去世,而且還是思慮成疾,他自己都清楚他的母后早早就對先帝死心了,就連那毒死先帝的毒藥也是……
然而太醫院上下都說太后常懷憂思,卻又不肯說是何事,也不准他們告訴皇上,而這心病恰恰又是最藥石無醫的。
最後皇上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說法,為表哀思親自為太后寫下了「成仁恭懿德純徽翊」八字作為諡號,只是不知他這份孝心太后在九泉之下能否收到了。
我抬頭看著「慈安宮」三字牌匾,終是咽下了話語,想著應該挑個好日子再把一件事告訴皇上。
太后的逝去雖給了皇上巨大的心靈創傷,但好歹還有宋灼華的胎在,皇上對此胎的期望溢於言表,幾乎是日日都要去翊坤宮。
可我翻著史書,這歷來宮裡也沒幾個女人能順利誕下皇嗣。
刀該落了。
9.
聽著房裡宋灼華嘶啞的叫聲,看著宮女從裡面端出一盆盆鮮血,我屏住呼吸,儘量不去聞那腥味。
身為皇后,這又是皇上的頭一個孩子,讓我不得不守在翊坤宮免得出什麼岔子。
我從前總聽得娘親說,女子於生育一事上,鬼門難過。如今聽著宋灼華撕心裂肺的叫聲,總算是明白娘親說的什麼意思了。
我看著皇上焦急地走來走去,時不時還用充滿戒備的眼神看我一眼,是怕我動什麼手腳麼?我感到好笑,縱容宋灼華三番五次挺著個大肚子來我坤寧宮撒野的時候,他也沒想過我動手腳啊。
漸漸聽得屋內宋灼華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只見一個產婆出來問道:「皇貴妃娘娘這胎似是不好,請問皇上保大還是保小?」
皇上一聽就急了:「不好?怎麼會不好?定是你們這幫奴才懈怠!」
產婆嚇得跪著哭辯道:「皇上皇后明鑑啊!皇貴妃娘娘這胎不知為何胎兒比旁人頭胎大了許多,頭卡住出不來啊!」
皇上的眉頭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這宮中女人只為給皇室開枝散葉,歷來都是保小的,嬪妃因為難產去世不過加封個位分,再恩賞家人罷了。
「保大!」
皇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見產婆愣住了,我連忙補充道:「告訴太醫,務必兩個都保住,實在保不住了……皇上說了保皇貴妃!」
宋灼華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那麼當年為什麼他不來解掉婚約再去求娶宋灼華呢?
真讓人費解。
不知又等了多久,一陣嬰兒啼哭聲終於從屋裡傳來,皇上的臉上喜色迅速蔓延,卻見一個產婆慌裡慌張地從裡面出來了。
「皇上!不……不好了。」
他的喜色幾乎是凝固在了臉上,語氣裡帶著不安:「阿華她出事了?」
產婆嘴裡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皇上等不及了一腳踏進內室,我也跟著進去了。
屋裡的血腥味更重,床上躺著用盡氣力的宋灼華,皇上見宋灼華只是累得睡著了,鬆了一口氣。
見太醫抱著孩子,伸手想要去看看他和宋灼華愛情的結晶,不料太醫卻往後一躲。
「皇上,小皇子……公主……有點問題。」
皇上本就已經不悅,太醫說話又哆哆嗦嗦的,怒道:「到底是皇子還是公主,你是分不清嗎!」
太醫顫抖著打開襁褓讓皇上過目,我也瞧了一眼,確實該是個皇子。
然而皇上還沒能沉浸在得了皇長子的喜悅中,就被太醫潑了盆冷水:「皇上啊!這個孩子不僅有……男性特徵還有女性特徵啊!」
宋灼華生了個怪胎!
皇上大呼著不可能,然後把孩子裡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絕望地發現太醫說的是對的,他的阿華給他生了個怪胎!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呼吸不上來了,在我的驚呼中皇上直直地向後倒去,不省人事。
我收起驚訝的神情,對太醫淡淡道:「皇貴妃產下死胎,埋了吧。」
方才還抖得不行的太醫已經恢復正常,抱著孩子出去了。
我命人把皇上抬回了他的太極殿,召了太醫診治,說是氣血攻心一時受不住這才昏了過去。
而這會兒,皇上因為目睹皇貴妃誕下死胎而昏倒的消息已經被我傳遍前朝後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