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這個愚蠢的謊言根本瞞不住大人,但老師和爸爸都選擇相信了秦茉。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
老師態度有所鬆動,可爸爸還是被秦茉的一聲抽噎給模糊了理智,「言穗,我知道你嫉妒我有爸爸媽媽你沒有,你喜歡我的手鍊可以跟我說,用不著偷……」
爸爸目光陰寒,「言穗,你現在和秦茉道歉,我可以既往不咎。」
血緣控制著我的情感。
從小到大,我無數次想要和爸爸靠近。
哪怕他冷血,不近人情。
但這一刻我明白。
他糟糕的那一面是獨獨給我的,對待秦茉,他護到了心坎里,愛到了是非不分。
收起眼淚,我昂起頭,盯著這個和我有血緣至親卻冷漠無情的男人,「我是嫉妒秦茉,我嫉妒她從小就奪走了我的父親,你給她買的那些東西我都想要,但不是你親手給我的,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從今往後就算你給我,我也不會要了。」
說完。
我看向老師。
「要麼報警,要麼查看教室監控,您來抉擇。」
10
那條手鍊價值上萬塊,被損壞偷盜,數額高到足以立案。
秦茉到底是個小姑娘,且是溫室里的花朵,從來只敢惡作劇,哪裡敢真的鬧大,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嫁禍我了。
從前我並不想和她計較,因為她是爸爸愛的人。
我甚至試過要和她做好朋友,可她將我推倒在地,指著我的鼻子罵。
「就是你媽媽搶了我的爸爸,要不是你們母女,我媽媽根本不會受欺負。」
我信了她的話,真的以為媽媽是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而我只是她嫁入豪門的籌碼。
我跑到她墓前哭,靠在冰涼的墓碑上問她,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但沒有人回答我。
所以我讓著秦茉。
她欺負我,我受著,她嫁禍我,我承認。
漸漸地。
我成了老師同學眼中那個不愛說話卻有著壞心眼的孩子。
可我不是這樣的。
我從來不偷東西,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每一分都是靠我自己得來的,從沒作過弊,更沒有欺負過任何人。
秦茉的眼淚很多,她哭了很久,哭得聲音沙啞,讓人心疼,「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壞的,怕爸爸罵我,所以才……」
這是假的。
一條手鍊,爸爸怎麼可能捨得罵她?
但他們都相信了。
沒有人記得我被誣陷的委屈,紛紛去安慰起秦茉這個始作俑者。
這樣的不公平對待,我習慣了。
背上書包。
我平靜地看過去,「秦茉同學,周一希望你能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和我道歉,否則我會直接報警告你汙衊名譽。」
離開學校。
爸爸追了上來。
「言穗,這樣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原來愛一個人是可以無底線包容的。
天平也會不公平地傾斜。
「這樣算是小題大做嗎?」我反問他,「這不是秦茉第一次汙衊我了。」
「秦茉汙衊我偷她的作業,作弊,甚至欺負我弄傷我,過去我都忍了,但以後我不會忍下去了。」
「如果今天我沒有報警,我被定性為小偷,以後我在學校要面對什麼,你知道嗎?」
爸爸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你不知道,你從來也不想知道。」
像是被揭露了心事,他下意識想要推卸自己身上的責任。
「言穗,這些事,我不知道,你受了委屈,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回過頭。
又一次在爸爸臉上看到了和簽訂協議那天同樣的表情,像是愧疚,又像是不得不處理我這個累贅麻煩。
「我真的沒有告訴過你嗎?」
他避而不答,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複雜。
「你還可以回別墅里住,雖然我不能當你父親了,但這些權力你還是有的。」
我不懂爸爸。
分明不愛我,卻執著於要將我困在那幢房子裡。
在那個地方,沒有愛,沒有溫度。
有的只是無止境的謾罵毆打。
想起這些,我不知要哭還是笑,「那個地方我永遠不會再回去,不管怎麼樣,還是感謝您的斷親協議,讓我真正死了心。」
11
迫於壓力。
秦茉當著全班的面向我道了歉。
一直以來她都是同學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做出栽贓同學的事情等同於人設崩塌。
原先圍在她身邊吹捧的人紛紛散去。
她每天都要接受異樣的目光打量。
那天在老師面前的爭執被傳了出去,所有人這才知道原來一直來接秦茉上下學的男人名義上是我的親生父親,撐死最多算是秦茉的繼父。
謠言越傳越難聽。
秦茉變成了曾經的我。
被孤立,不被理會,再也沒有人和她結伴。
最心疼女兒的還是蘇雯阿姨。
她親自找到我,坐在我對面向我道歉時,也比秦茉誠懇太多。
「我不知道小茉會做出那種事情,真的很抱歉,是阿姨的教育出了問題。」
「她已經向我道過歉了。」
蘇雯有些激動,「可是她以前那些朋友都不和她來往了,小茉受不了這種打擊的……」
「所以呢,這是我造成的嗎?」
我和這個女人不算熟悉。
但以往的會面,我都是乖巧的,懂事的,突然冒出鋒芒,令她措手不及。
「阿姨,秦茉有告訴過你,初高中三年,她都不許同學們和我說話交流嗎?」
對秦茉來說。
這種情況只維持了一周。
而我過了六年。
蘇雯唇色慘白下來,我猜她是知道的。
「馬上就要高考了,您不用冠冕堂皇來和我說這些,三個月後,我和你們不會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你爸爸呢?」
「他?」
說起爸爸。
我只差沒笑出聲,「他已經不是我爸爸了,他是你的丈夫,是秦茉的爸爸,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我起身要走,轉過頭,和一直站在背後的男人對視。
他眼裡流露出些許傷心難過。
是在為我說他不再是我爸爸傷心嗎,他又有什麼好傷心的呢?在他對我不聞不問的這些年裡,不應該早想到會有今天了嗎?
12
半月後秦茉重新回來讀書。
輪到我和秦茉值日時,老師本想換人將我們隔開。
是她主動找到老師留下,理由是想和我好好道個歉,好爭取我的原諒。
秦茉沒做過苦力,值日向來都是別人替她。
第一次做。
頻頻出錯。
「言穗,這個拖把怎麼弄乾啊?」
她拿著濕淋淋的拖把,水往地上滴了大片,一臉窘迫,看上去仿佛真的很需要幫助。
我埋頭打掃,沒有理會。
或許是多日的冷落使得她心理防線被擊潰,站在原地,她毫無預兆哭了出來,「言穗,我都已經向你道歉了你還要怎麼樣?你難道要我向你下跪嗎?」
「……還是說要我把爸爸還給你嗎?」
她的情緒愈發激動,指甲幾乎快掐進了我的肉里,我想要甩開她,她瞪大眼睛將我推到課桌上。
「可是爸爸本來就是我的啊,是你媽媽搶走了爸爸……」
又是這句話。
我已經聽到耳朵起繭,「秦茉你聽好了,你的爸爸我已經不稀罕了!但你沒有資格對我媽媽評頭論足,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你媽媽又是什麼好東西?」
「你憑什麼罵我媽媽?」
這麼多年來都是秦茉罵我的媽媽。
她罵媽媽是小三。
是鄉巴佬。
是農村婦女。
可我記憶里的媽媽很溫柔,她夸爸爸是英雄,安慰我爸爸不回家是因為要照顧朋友,她從來不嫉妒蘇雯阿姨。
反而每一次爸爸回家,她都要問一問:「蘇雯最近好嗎?」
她知道自己只是爸爸的擋箭牌,也從沒奢求過爸爸的愛,可最後卻落了個潦草收場的結局。
倒是蘇雯。
每逢節假日,媽媽的生日,我的生日,都會想方設法將爸爸叫走,後來甚至不擇手段弄來了秦茉這個孩子留住爸爸。
我一點都不喜歡蘇雯阿姨,因為我知道,媽媽的死,和她脫不了干係。
「你媽媽所享受的富裕生活是靠貪來的,她穿在身上的漂亮衣服,吃的昂貴食物,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憑什麼不能罵?!」
「……還有,你不知道吧?」
我一步步走向秦茉,提起她的衣領,直勾勾盯著她,「是你媽媽逼死了我媽媽,她是殺人犯!」
「言穗……」
這一聲,不是秦茉發出的。
聲音的來源是教室門口,我應聲看去,爸爸站在那裡,手裡提著兩份草莓味甜品,神情空洞無光,嘴裡喃喃著:「言穗,你剛才說什麼,誰……逼死了誰?」
沒想到他會來,最先慌了神的是秦茉,「爸爸,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別信言穗的話,她是胡說八道……」
「你給我閉嘴!」
這一聲吼出了秦茉的眼淚。
我不以為意,背上包就要走,爸爸衝上來按住我的肩,疑惑與驚愕占據了他的面孔,「言穗,你說誰是殺人犯,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是不是你媽媽去世前和你說了什麼?」
他的手臂嗓音都在發顫。
「好孩子……你告訴爸爸好不好?」
「再說一百遍一千遍又有什麼用,你不會相信我的話,我說多少遍都沒用。」
肩膀被捏得有些疼。
我揮臂揚開爸爸的手,草莓蛋糕掉在地上,奶油糊成了一團,他垂眸看著地上壞掉的蛋糕,怔怔地,眼裡儘是碎意。
「穗穗……那是買給你的。」
誰稀罕呢?
何況愛吃草莓的是秦茉,從來都不是我。
13
爸爸開始像瘋了一樣給我打電話,想要從我嘴裡知道媽媽去世的真相。
我一次也沒有接。
他不配知道。
一個不關心媽媽,不愛媽媽的人,沒資格打聽她的事情。
可他還是找了過來。
他來時,我正抱著流浪貓喂食。
是一隻小橘貓。
也是我小時候撿回家過的小貓,那時爺爺剛去世,我徹底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而這隻小貓蜷縮在路邊,小小的一隻。
我將它帶回家,喂它吃東西,聽到它喵喵叫著,好像再一次有了同伴。
但沒過幾天。
它就不見了。
我知道是劉阿姨將它丟了出去,但我無力反抗。
後來再看到它,是在學校附近,它長大了很多,但不怎麼健康,瘸著腿。
我用省吃儉用下來的錢給它買貓糧,帶它治病,它好像知道不能跟我回家,所以每天都在學校外的花壇等我。
看著小橘埋頭吃著貓條,我忍不住摸了摸它的皮毛,很溫暖。
突然,它像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忽然抬頭,豎起耳朵,緊緊盯著我的身後。
我回頭。
黃昏樹下,爸爸提著生日蛋糕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竟然在他眼底看到了淚花。
14
原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太多年沒人給我慶祝生日,我自己幾乎都要忘記了。
他想要帶我去餐廳給我過生日,卻連我愛吃什麼都不知道。
打開蛋糕,還是和那天一樣草莓口味。
我看著他唇邊擠出來的笑,強裝鎮定要給我插蠟燭許願,我抱著小橘,開口打斷,「我不愛吃草莓,你拿回家給秦茉吧。」
秦茉生日的時候辦過派對。
所有同學都去了。
唯獨沒有邀請我。
第二天,她拿了一塊剩下的草莓蛋糕給我,說那是爸爸請了法國高級糕點師做的,要我一定要吃下去。
我吃了。
在一眾同學的調侃嬉笑中,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們說:「言穗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吧,還不謝謝秦茉?」
「看你吃的,一點吃相都沒有。」
「你爸媽到底怎麼教你的啊?」
那之後,只要看到草莓蛋糕,我就會想起那些針尖似的話語,他們扎得我鮮血淋漓。
我的爸爸,也是共犯。
看著面前的蛋糕。
我只覺得無比諷刺。
「那你喜歡吃什麼,爸爸現在去給你買。」
他沒有生氣。
換作以前,他早冷著臉離開了。
我一言不發看著他,神色冰冷,漸漸地,他先撐不住垂下了眸子,接著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極低的抽噎。
「媽媽的死,您查清楚了嗎?」
我相信爸爸的能力,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不會弄不清楚。
他點頭。
我又問:「那你還要和蘇雯阿姨在一起嗎?」
他的沉默便是答案。
不奇怪。
「你真的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