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霧,你……有孩子了?」
我狠狠瞪著霍蘊和,咬牙切齒:
「沒、有。」
霍蘊和笑了,猛吸了一口煙,極其自然地來拍我腦袋瓜子,
像是往日略帶無奈地安撫一樣:
「沒有沒有,開玩笑,她沒有孩子。」
看著霍蘊和吊得不行的樣子,我暗暗想,來活兒了。
我飛快地看了蔣飛一眼:
「蔣飛,改天再向你解釋這件事,今天能給我一點時間處理私人恩怨嗎?」
蔣飛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好,那我等你。」
人走了以後,霍蘊和坐在了路邊的花壇上。
這不像霍蘊和的舉動。
我惡狠狠地揚著手,問他:
「幾個意思,發什麼瘋?幾歲了?調皮搗蛋上癮是不是?不就是破壞了你一回相親,至於麼?」
他雲淡風輕地抽煙,抬頭看我,笑了:
「冤枉,我是看你不喜歡他還甩不掉,才幫一把。
「至於之前那次……」
他欲言又止,改了個話術:
「你也說了,你也破壞了我的相親,扯平了。」
那是我和霍蘊和分手,我媽誆我去相親,我愛答不理地想把相親對象趕走,哪知霍蘊和就坐在我後面,和同學有說有笑。
那天,霍蘊和失聯冷暴力我兩個月整。
他從後面悠然地走出來,半閒不淡在桌邊地來了一句:
「眼光這麼差了?也不知道你怎麼看上的。」
說這話時霍蘊和在看我。
我還小小地激動了一下,以為他有什麼破鏡重圓的企圖。
可是不出兩秒,桌對面的男生就起來拍了拍霍蘊和的肩膀,神色有點尷尬:
「蘊和,你也在這兒啊。」
霍蘊和沒回,淡淡地甩了一句 「走了。」
原來他們才是認識的。
後來當天晚上,相親的男生就給我發消息:
【小江,蘊和他說……】
後面的話他沒打出來。
我一看這架勢,呦呵,霍蘊和在背後說我壞話了啊。
本來也沒有相親的打算。
索性敷衍了兩句就完事兒了。
其實我心如明鏡兒似的,和霍蘊和在一起兩年,他不像這麼沒品的人。
可是……
所以……
半晌。
想完這些事兒。
我的心情有點複雜。
霍蘊和人精似的,挺會抓時機,就這時候,他沖我笑,語氣溫存委屈:
「在你家樓下站了好幾個小時了,累了。」
我白了他一眼:
「站在這兒做什麼?誰讓你站了?」
他直言不懼:
「想你。」
太陽穴突突地一跳。
錯開眼,我聲音發虛:
「親子鑑定拿到了?」
「嗯。」
「那你還來這兒幹什麼?趕緊走。」
沒有迴音。
霍蘊和無奈地笑:
「江霧,你怎麼對我這麼凶?」
我只答:
「你做過什麼事兒你心裡清楚。」
良久,沒有聲音。
我偷偷去瞥霍蘊和的臉,見他正抬頭望著月亮。
「江霧。」
他突然叫我。
我應聲回頭,看到他眸光暗沉。
「江霧——」
他說,
「這一年半里,你有沒有哪刻想起過我?」
我定定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6
後來再想起這句話,我已經在房間裡發了半個小時的呆。
打開霍蘊和的聊天框,我躊躇良久,想發點什麼又不想發什麼,想只是看看又不想只是看看。
最後我點開了霍蘊和的朋友圈。
去年 12 月 25 日。
他的朋友圈只有一張《情書》重映的電影票。
我和霍蘊和正式確立關係那天,看的就是《情書》的重映。
關掉手機,我讓自己陷在枕頭裡,回想和霍蘊和的點點滴滴。
一個是高精尖,一個是只會抱著電腦寫小說的屌絲;一個吃臭豆腐,一個退避三舍;我在刷無腦肥皂劇的時候,他在看英文文獻。連基本的生活作息都是不同頻的,他早早起來晨練,我寫完小說剛閉眼入睡。
這樣的兩個人,能在一起至今看來有點匪夷所思。
我們後來也確實陷入無端的、頻繁的爭吵。
說是爭吵,其實連一次的言辭激烈的時候都沒有,霍蘊和過於理智,我過於克己,所以最後大多時候還是在冷戰。
最後一次,霍蘊和把我拉黑,斷聯兩個月。
再見面,他攪黃了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
那一天,我們仍舊是不歡而散。
最後,霍蘊和遠渡重洋進修,我也沉迷於新書。
我們之間,就此定格。
*
一周以後。
我邋邋遢遢地從房間裡出來。
我媽似乎格外高興。
廚房裡流理台上一堆菜。
我問:「今兒,是什麼好日子?」
她說:「我問菩薩求來的好日子。」
還催我:「快去穿衣服,化個妝,一會兒小霍來吃飯。」
我迷迷地點點頭:「哦。」
走到一半,我猛地回頭:
「誰?」
我媽:「小霍啊。」
我又淡定點點頭:
「哦。我還有點兒急事兒,先出去了。」
快逃!
飛快地套好衣服,我偷偷打開客廳門,準備溜之大吉。
霍蘊和那張帥臉笑著閃進我視野里,嚇了我一跳。
「去哪?」
我拉上口罩,底氣不足地笑:
「想吃臭豆腐,去買臭豆腐。」
他揚了揚手裡的東西:
「加蔥花香菜,加辣的。」
我又道:
「去接小芒果。」
小芒果從我裡屋竄出來,朝著霍蘊和撲過去:
「啊……爸……爸。」
霍蘊和笑著推我:「進屋。」
我:乾脆毀滅吧,煩了。
一旦開了蹭飯的頭兒,霍蘊和舔著臉皮來我家蹭飯的日子就多了起來。
他出現在我身邊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我們會像以前一樣,偶爾吃完飯出去走走,吹吹晚風,不過都是這我媽硬推出來的,不逛一個小時不能回家的那種。
小芒果黏霍蘊和黏得緊,打視頻電話這事兒早就駕輕就熟了,她齜著小牙沖霍蘊和喊爸爸的時候,我總有些出神。
我和霍蘊約好似的都揣著明白裝糊塗,誰也不提以前的事兒,偶爾我們也講講以前,無關風月的以前。
這種關係,我願稱之為「宇宙超級無敵前任之間各懷鬼胎的極限來回拉扯」。
說到底,我不知道霍蘊和想幹什麼。
有一天傍晚,我打趣問霍蘊和,是不是我破壞了他的相親,特意來報復我。
霍蘊和沒否認,但也沒多說一個字。
那天之後霍蘊和沒再來過了。
四月十一我過生日的時候我媽催了我五遍給霍蘊和打電話。
終於在第六遍的時候我忍不住給霍蘊和打電話。
電話接了。
是一個女聲,很輕柔,這聲音很有辨識度,我聽的出來是誰。
小芒果撥錯電話的那天,霍蘊和的相親對象。
那頭問我:「誰?」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他鄰居家的大嬸。」
她又問我:「有什麼事情?」
我搖搖頭:「沒有。」
掛了電話。
我媽問我:「小霍呢?」
「不來了。」
我說。
愛來不來。
這個生日我過得很開心,我媽做了很多菜,連一年到頭不著家的我哥都回來了,他看著的小芒果退避三舍的動作不大高興。
我打趣他,再不回來多看看孩子,她就管別人叫爹了。
說完不知哪裡我覺得有點空落落。
晚上我照舊去樓下吹晚風。
走過拐角,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我向上抬頭,看見了一周沒見的霍蘊和。
他另一隻手還夾著半支煙頭,風抽得猩紅。
「給我打電話了?」
他問。
我點點頭:
「不小心撥錯了。」
說完我要走,他不鬆手。
我平淡道:
「放開。」
霍蘊和的猛地抽了一口煙,熏得嗓音沙啞,像是在苦笑,他說:
「江霧,還是小芒果撥錯電話那天的你比較可愛。」
接著他解釋似的:
「我和我媽一起去陳葉家串門,她自作主張接我的電話,我那時不知情。」
我反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沉默了一會兒,掐滅了煙:
「生日快樂,江霧。」
沉默久久。
「霍蘊和。」
我仰頭看著他,
「我真是看不懂你,你究竟想幹什麼?一年前冷暴力我,現在又來往我身邊湊?幾個意思?玩我?」
就這麼四目相對,霍蘊和的唇微張,但是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這個反應很有意思,我就笑了,眼眶有點兒熱。
我說:
「我以為,你很愛我,想和我舊情復燃,不是的話趁早拉倒吧,很沒意思。」
說完這句話,我留給他一個利落的轉身。
兩年前就玩冷暴力,現在還和我搞拉扯這一套?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的滿大街都是。
霍蘊和,無非就是更帥點、更高點,賺錢更多點而已。
走出去沒幾步,
霍蘊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江霧。」
他叫住我,語調沉得令人動容,
「明明是你不愛我,明明,是你,更不愛我。」
7
回到家,我加速向上滑著手機頁面上的聊天記錄。
紅色感嘆號之後,我的手指定格在了一年之前霍蘊和和我說的最後幾句話。
那是在我們冷戰兩天之後。
【我們分手吧。】
【你的眼裡似乎只有小說,劇情,人物,情節。】
【情人節你在寫小說,我的生日你在寫小說,戀愛紀念日你也在寫小說。永遠,我在小說之後。】
【江霧,你究竟愛的是我這個人,還是和你的小說人設雷同的我?】
我:【在寫小說,一會兒再說。】
現在再看起來,甚至有點搞笑。
我想起來,和霍蘊和談戀愛的兩年時間裡,其實來來去去每次鬧矛盾都是我覺得他不夠理解我,他覺得我不夠愛他。
和霍蘊和在一起的日子其實挺開心,可我還是覺得愛情這玩意兒終歸有些徒有虛名。
我不習慣依賴誰,也不太會依賴誰,霍蘊和過分優秀,或許有時候我內心也在暗暗地想,我們是沒有以後可言的。
我確實,把霍蘊和排在了我心底的最後。
後來這變成一個循環,理智如我們,也無法跳出這個怪圈。
越來越消耗彼此的熱情。
思緒驟然被打斷,是我媽推門進來。
她看著我癱在地台上,問我:
「和霍蘊和吵架了?」
我搖搖頭:
「沒,晚了,你去睡吧。」
我媽欲言又止:
「小霧……」
她極少這樣鄭重其事。
「怎麼了?」
嘆了一口氣,她坐在我旁邊。
我的身子有點僵硬,這樣距離的鄭重其事的談心,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過了。
「霍蘊和可能是看到你在書架上的……流產的那個單子了,他大概是氣你當年沒有告訴他,所以這一周叫他也沒過來。」
那是和霍蘊和分手兩個月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宮外孕,霍蘊和聯繫不上,和他慪著氣,自己就去處理了。
半晌,我的手指僵硬地動了動:
「你早就知道,我以前和他在一起?」
我媽點點頭: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徘徊在家樓下,他說他想挽回你,問我能不能幫幫他。」
像沒聽清似的,我重複了一遍:
「什麼?」
我媽點點頭:
「他說他想挽回你。」
我大腦有短暫性的空白。
「小霧,我看的出來他對你很上心,就是你們之間有點兒誤會。」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哽咽:
「我知道,你從小跟著我嫁過來,為了做好後媽,我把更多的愛都給了你哥,你的心思又敏感……」
我別開頭鼻頭髮酸:
「怎麼突然說這些?」
帶著我嫁過來以後,我媽生怕做不好後媽,什麼都緊著我哥來,不免很多時候忽略了我,我小時候會怪,如今也怪不起來。
她接二連三地嘆氣。
「小霧啊,所謂愛情,就是先把自己完完全全打碎,再相互融合重新組成完整的自己。」
怕我不懂,她又解釋:
「你該學會依賴他,而不是完全把他放在其他事情的後面,愛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是我的錯,讓你不會愛人,也不能坦然地被愛。」
吸溜著鼻涕,我狂用手抹眼淚:
「你這是當他的說客來了。」
我媽也抹眼淚:
「在這段感情里,他自然也有錯,可我不只是希望你和他和好,和誰都無所謂,媽媽只是希望你幸福。」
我鼻音厚重:
「別說了肉麻死了。」
我媽卻忽然來抱住了我。
愣了好一會兒,我眼淚吧嗒吧嗒地打在她肩頭。
夜裡我翻來覆去,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