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卻話鋒一轉,語氣懷疑:
「你真的是自己辭職的嗎?還是被辭退的?肯定是你做錯事了。我跟你說夏橋,你要是真是被辭退的,你就放下身段去好好哄哄阿樾。你們認識這麼多年,感情這麼好,阿樾肯定會同意你回去的!這樣,媽認識一個養雞的,都說土雞有營養,你回來帶一隻去找阿樾……」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大多是讓我去和程樾低頭道歉的話。
我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她:
「我不會回去的。」
「夏橋!」
「媽,」我叫她,有些疲憊,「你放心,每個月的贍養費我都會準時打給你,我也不會去管你把這錢給誰用,你也別管我會不會回去,行嗎?」
於是我媽瞬間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訥訥說不出話來。
最後只小聲重複:
「怎麼會這樣呢?你們兩個孩子明明以前感情那麼好的。
「媽也不是別的意思,媽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這三個字似乎已經成為她的保護傘。
無論做了什麼,都是為我好。
所以和那個人渣復合也是為我好?
理智迫使我把這些逼問咽了下去。
我「嗯」了聲,到底沒有多言。
「那橋橋,後天你回家來吃飯嗎?他、他不在的!媽都好久沒看到你了。」
我媽的聲音陡然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握著手機的手一頓。
我垂眸。
自從知道那個人渣出獄後厚顏無恥地搬到我媽那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
我不是沒有勸過。
但每次都是以吵架結尾。
我媽總是說:「他好歹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且他已經變好了的,你要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次數多了,她開始對我不滿。
我就不再多說。
想到快要離開了,我最終還是心軟答應。
只是我沒想到。
我會那麼快就再見到程樾。
13
離開瀚海後,以前和我要好的同事幾乎每天都要和我吐槽。
吐槽程樾的脾氣又大了。
每個主管上去彙報工作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炒魷魚。
「以前程總好歹還聽夏姐你的話,現在——」
李書突然頓住。
他猶豫了下,嘆了口氣:「其實我們原本以為你離開後,段慕雪會取代你的位置。但我們看程總那個樣子,他好像還覺得你會回來。」
所以儘管已經刻意不去看程樾。
但這麼多年共有的人際圈依舊讓我知道了不少他的事情。
比如他和程老爺子大吵了一架。
比如程樾喝酒喝到胃出血進醫院了。
比如說我的位置依舊沒有動,而段慕雪辭職了。
對此,我也只是哦了聲。
直到我在我媽家看到了程樾。
他依舊圍著那條圍巾,笑容溫和地和我媽說著話。
全然不見前同事們吐槽的「脾氣暴躁」、「陰晴不定」。
我媽瞧上去有些受寵若驚。
見到我時,她更高興了:
「橋橋,你看誰過來了!
「我就說嘛,你和阿樾的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說分開就分開!你們好好聊聊嘛。」
在聽到我名字的那一刻。
程樾背對著我的身體僵硬住。
他沒有回頭。
或者說不敢回頭。
「媽。」
我收回了目光,語氣平靜地叫著她:
「您是希望我還和小時候那樣,放棄自尊、不顧一切再去討好他嗎?」
話音剛落。
我媽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而程樾也瞬間站了起來。
忽然有些侷促——或者說是慌張。
他失落地垂眸,輕聲:
「你別怪阿姨。
「是我好久沒吃阿姨做的菜了,所以厚著臉皮過來的。」
14
我送程樾離開。
「所以我現在連留下來吃一頓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但那笑容又在我的注視下一點點消失。
「沒有必要。」
我搖了搖頭:「你這樣只會讓她還心存幻想,這會讓我很為難。」
程樾緊抿著唇。
直到看到他停在小區里的車時。
他突然開口, 聲音沙啞:
「我只是……很想你了。
「一開始就很不習慣,總覺得那些人做事沒有你細緻、記性沒你好、說話也沒你有條理……哪哪都不好。回到家也見不到你。我知道公司里的人背地裡都在說我脾氣又差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控制不住。我明明——」
程樾停頓了下,茫然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明明你在的時候,我不會這樣的。」
「我也挺不習慣的。」
我看到程樾因為我這句話眼底陡然亮起了光。
他語氣急促:「那你——」
「雖然很難改, 但慢慢地總會改過來的。就像一開始我也不習慣只圍著你轉。」
我盯著程樾。
看著他眼底的那道光重又黯淡。
「你會改過來的,你的生活並不是只有我,我的人生也不應該只圍著你轉。」
「可明明你答應過, 你答應過的。」
聲音越來越哽咽。
程樾下意識抬起了手,嗓音發著顫:
「你明明說過會永遠陪著我,不會離開我的。」
「可是程樾,」我看著遠處, 輕聲, 「是你先不要我的呀。」
我知道程樾心底有根刺。
那些人明面上安慰著程樾。
背地裡卻肆意嘲笑著他。
說他之前靠父母,後來又靠我。
「嘖, 程樾這小子該不會是靠著那張臉才讓夏橋答應留下來的吧?不過他要是來求我幫他, 說不定我看在那張臉的份上也會心軟答應, 哈哈哈哈!」
說的話越來越過分。
當時程樾沉默了半晌後。
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說這群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他們就是嫉妒我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程樾大咧咧地說。
可眼底始終有片陰影不曾散去。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以為這根刺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
直到那天我去接程樾時, 聽到醉酒的他說:
「喜歡?不, 我只是覺得夏橋是個很有能力的助手。
「我爸媽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提前想法子讓她留在瀚海嗎?難道你會喜歡上一個工具嗎?」
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到我耳中。
於是我才知道。
原來當年的那根刺已經刺得這麼深了啊。
「我那時只是——」
在聽起往事時,程樾驀然睜大了眼睛。
他下意識著急解釋,卻被我打斷:
「我知道你口嗨完就後悔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那天后程樾每每看到我都很心虛。
可那也變成了我心底的一根刺。
每每想起時心臟都會變得又酸又澀。
「所以我更會了解到那個時候你的難過並不會比我少。」
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程樾說不出話來。
素來筆挺的背也有了一瞬弓起, 像是痛到了極致。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勉強扯出一抹笑:
「所以你不會回瀚海了嗎?」
「現在的你並不缺我這一個特助。」
「可是程樾離不開夏橋。」
這句話, 程樾說得很輕。
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笑了笑,沒有搭話。
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
因為自尊心作祟, 程樾不肯先說出「喜歡」那兩個字。
也不肯承認喜歡我。
在隱隱察覺到那份感情後,他慌亂地開始試著推開我。
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並非完全離不開我。
甚至再到後來。
他享受著我對他的好, 卻又不捨得付出同等的感情。
他荒唐地把這場感情當成比賽。
又幼稚地以為是自己最後贏得了勝利。
於是傷害和隔閡產生。
無法消弭。
我也說不出「喜歡」二字。
因為我知道在程樾面前,我永遠是自卑而又敏感。
所以我才會那樣拚命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誰都不肯先低頭。
最後也只能兩敗俱傷。
心臟有一瞬酸脹得厲害。
可卻又什麼東西徹底放下了。
我停住了腳步:
「好了,你回去——」
「阿橋,閉眼!」
話沒說完,我看到程樾的面上倏然浮現出巨大的恐慌。
他下意識把我拉入懷中。
又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聽到了男人帶著醉意又罵罵咧咧的聲音:
「小雜種,還敢威脅讓那婆娘不給我錢, 逼老子走?老子是你爹,給錢是天經地義, 看我不打死你個小賤人!」
我後知後覺感受到臉上的濕熱。
一種莫名的恐慌不知不覺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因為看不見, 我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程樾?」
直到我聽到重物摔倒的聲音。
直到有溫熱的氣息撲在我耳畔。
帶著安撫的笑意:
「不要怕。」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
有個人擋下了人渣的拳頭, 又扯著我一塊跑。
正處於青春發育期的公鴨嗓卻聽起來異常囂張:
「怕什麼?等會兒我就幫你打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學會了反抗。
15
程樾的腦袋縫了好幾針。
好在他個高。
那個磚頭大部分是砸在了背上。
那個人渣酒醒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是一時犯糊塗。
但這次沒有人肯放過他。
包括我那個堅信他已經改好了的媽。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我會因此留下時。
我還是拿出了我的路書, 提出了告別。
這次程樾沒有強留。
他只是把他名下近一半的股份都轉讓給了我。
「我知道爺爺也有給你。但這是我的賠禮,也是我的謝禮。」
程樾低聲:
「瀚海永遠都會留著你的位置。」
我沒有拒絕股份。
卻也沒回答程樾的後半句話。
走出病房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然後第一次無比認真而又莊重地說出了那兩個字:
「夏橋,我喜歡你。」
遲來的告白。
我想了想, 也跟著笑了起來:
「可我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或者說從很早起, 比起喜歡你,我還是更想成為我自己。」
吃著合適的飯菜。
做著喜歡的事。
遇見舒服的人。
「我知道。」
程樾也笑,隻眼眶紅得厲害。
他嘴唇囁嚅了幾下。
但最終什麼話都沒說。
如同被抽光了所有力氣。
程樾無力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無聲哭泣。
「所以最後, 我還是失去你了,對嗎?」
沒有人回答。
16
我離開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往後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