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這邊。」
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叫我。
我順著聲音找到咖啡桌,看著眼前染著金燦燦黃毛的張誠,半晌才跟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
真不怪我,我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黃毛了。
張誠已經等得不耐煩,看到我,臉色才稍有緩和。
「隨便點,我買單。」他扔給我菜單的姿勢,像極了「全場消費由張公子買單」。
我嘆氣,這小年輕,耍酷挑錯地方了,誰還能在咖啡店喝到飽啊?
「點單就不必了,我們直接說事。我對你沒興趣,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臉一黑,「林悠然,你特麼別給臉不要臉!勞資追你三年,你還敢拒絕我?」
「你是指,你換了 5 個女朋友的這三年麼?」
張誠摸摸鼻子,有些不自然,「我跟她們只是玩玩,我對你是認真的。」
這話倒新鮮,我表示洗耳恭聽。
張誠略顯真誠地告訴我:跟他在一起,他會對我好。
我直接笑出聲,找個男朋友不對我好,我找虐麼?這種事兒也值得擺在檯面上說?
「以後結婚,你可以不用上班,在家當全職太太!我每個月給你三萬生活費,卡隨你刷!」
全職太太?
我眼神冷下來。
沒等我開口,頭頂插進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什麼叫你給她生活費?婚後家產均由主母支配,應該是她給你生活費才對。」
我一抬頭,一身白衣黑褲服務員裝扮的慕楓,清朗俊逸地站在身旁。
他身後,一群迷妹的視線粘在他周身。
我說今兒咖啡店人怎麼這麼多!
張誠見一個帥氣的服務員插嘴,當下不悅,「有你什麼事兒?她嫁入豪門本就是高攀,還想吞走我爸媽的家產?過分了吧!」
慕楓擰眉,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父母家產的確不可侵占。」
他話鋒一轉:
「我指的是你的家產。你不會……沒有家產,只會啃老吧?」
8
張誠的臉,拉得老長。
但慕楓還沒有停止輸出:
「古人有雲,成家立業,既然想到成家,自然要有立業之本。這位先生是有穩定收入足以養家餬口,還是有產業足以傍身?
「如果自己還在靠父母養,成家之後,豈不是還要讓父母養媳婦?說出去,不太好聽呢。
「有調研顯示,婚前靠父母養的男子,大機率婚後不是讓父母繼續養,就是讓老婆養,啃老和吃軟飯二選一。
「先生,該全職主夫的不是這位姑娘,而是您呢。」
張誠拍案而起,臉紅脖子粗,「有你什麼事兒,這兒有你什麼事兒!」
慕楓淡定掏筆,「先生,您長時間占位不點單,需要支付占位費 30 元,微信還是支付寶?」
張誠掏出一張毛爺爺拍在桌上,顯然已經沒有繼續往下談的想法:
「林悠然,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有嘴替在旁,我心情舒爽,「不答應,我覺得這位小哥說得挺在理。」
「好,你等著,你們給我等著!」
張誠滿臉怨毒,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
一時間,我覺得世界都清凈了。
慕楓站在我身邊,看著窗外的車來車往:
「我曾為你世界的產物而震驚,國力對比之下,我的時代遠遠不如當下。
「但今日我也見識了,並非萬事萬物都是好的,至少人不是。
「如果你對男人失望,不願意成親,那我守著你。若你僅僅是對我失望,我會改,然後把你搶過來!
「我不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我也不甘心把你讓給別人。」
9
放學時,慕楓推著一輛自行車站在校門口。
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挺拔得像棵小松柏,十分顯眼。
他隔著人群,朝我微微點頭,臉上是我熟悉的淡薄。
我恍如隔世。
慕楓這個人,心事從不顯露在臉上。就連當年三皇子謀反那天,他也如此時一般,平淡出門,告訴我今日不宜外出。
那天滿京城腥風血雨,打殺聲一直持續到半夜。
他回府時,換了一身衣服,我湊近他也只能聞到剛剛沐浴過的皂香味。
他像平時那樣,問我晚飯吃得可好?有沒有因為外面的動亂影響胃口。
殺一個皇子,對他而言,不值一提。
還沒在咖啡店懟張誠時說得多。
這個人,心思深,權勢大。我們二人的日常總是隔著一層又一層的人際脈絡,朝堂紛爭,宗族僕從。
我時常覺得我與他同床異夢,離得最近,又隔得很遠。
不過,此時此刻,我確定自己真的靠近了他。
我看到一個真實的少年慕楓,拍掉自行車后座的浮塵,對我說:「抱歉,我現在只能買得起自行車。」
10
這該死的美色,讓人心神浮動。
我壓住心底悸動,問他怎麼學會來學校接人了?
擔心張誠報復我?
「張誠此人眼含怨懟,是個會走旁門左道的宵小之徒。報復是肯定會報復的,但還不值得我擔心。」
他說得風輕雲淡,冷淡的鳳眼連一絲兒重視都沒有。
其實我也沒有太過擔心。
大學城是治安重點,一旦發生什麼惡劣事件,會瞬間引爆輿論。
張誠雖然是個二世祖,但他父母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企業家,他們不會允許兒子亂來。
慕楓搖頭,「當年吏部尚書三令五申,嚴斥族中子弟以權謀私,但沒防住親生兒子倒賣科舉考題。
「心術不正,已經不是人為可以糾正的。」
哦,我記得那個鐵面無私倒霉蛋。
事情敗露後,他親手打斷兒子的雙腿。
帶著一家人去嶺南流放了。
我防備心頓起,掏出手機下單各種防身神器。
一雙修長的手抽走我手機,慕楓鎖屏放進我口袋:
「他若真想對你做什麼,這些東西是防不住的。」
可,什麼都不做,豈不是太過被動?
「兩軍交戰,先取將領首級!」
慕楓,要搞事情了。
哦,這該死的安全感!
那天,他技藝生疏地騎著車子帶我回家,囑咐我無須擔心。
該吃吃,該喝喝,該上學上學。
我們三人,只有從幼兒園放學的小朋友慕青,臉色是鐵青的。
11
張誠的報復來得低級又猛烈,很符合他「心術不正」的人設。
他造我黃謠。
隔天,校網論壇出現幾個匿名小號發的帖子。
裡面長篇大論介紹「我」與其「交易」的經過,貼上幾張高 p 圖,和轉帳記錄。
總結為我是一個人盡可夫,利用美色騙錢的騙子。
同時,隔壁校花實名放出在她與張誠交往期間,張誠與我的聊天記錄。
截圖上,我為了追求張誠,白天發問候,晚上發美圖,時不時還會來一個信息撤回的茶言語錄。
校花妹妹甚至放上一段視頻,哭得梨花帶雨:
「沒想到 K 大還有這樣的拜金綠茶婊,明知道我男朋友正在跟我交往,硬要倒貼插足!
「我男朋友拒絕她好多次,根本沒用!這個女生衣著暴露,半夜堵車的事兒都干出來了!我實在是忍不了,這才……」
總而言之,我就是那個為了金錢,不惜出賣肉體和靈魂的人。
尊嚴算什麼?名聲算什麼?
在我林悠然眼裡,都不值轉帳記錄里的五塊八毛八!
這事兒在只知道交流考研考公的大學論壇里,猶如放了一顆核彈,那殺傷力,甩考研考公八條街!
好友如臨大敵,在學校里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生怕一錯眼,我就想不開,跑到天台表演自由落體。
她多慮了。
20 歲的我,面對黃謠會傷心欲絕,50 歲的我,只會老色批上身,刺溜刺溜。
我沒心沒肺地抱著手機研究那些高 p 圖。
這個身材不錯哦,螞蟻腰,直角肩,刺溜。
這個就不行了,我肚子哪有那麼多肉!一看就知道選照片的時候不走心!差評!
哎呀,這個技術不行啊,脖子上的膚色沒抹均勻,好嗎?
可惜的是,這些論壇貼圖很快被管理員刪乾淨。
我短暫的樂趣沒了,些許失落。
好友抱著我,「悠然,你想哭就哭出來,你這樣我害怕。」
失去幾張照片而已,有什麼值得哭的?
但我沒想到,這些只是開胃菜。
放學時,那個梨花帶雨的校花守在校門口,見我一出來,直接衝上來,啪嘰,跪下了。
圍觀人群瞬間倒吸冷氣。
我:……
現在不流行扇小三耳光,改流行跪地求小三風格了麼?
好惡毒!
我好喜歡!
12
校花一雙好看的大眼睛都要哭腫了。
她嚶嚶嚶,「林悠然,我求求你,放過張誠吧,我們彼此是真愛,你不要再去騷擾他了,嗚嗚……嗚嗚嗚……」
這一跪,悽慘效果翻倍,有路人已經掏出手機直播了。
我環視四周,跑到門口擺攤的大爺前,「大爺,喇叭借一下嘿?」
大爺:「拿去,拿去,我給你聲音開到最大,人太多了我都聽不清。」
「好嘞!」
我舉著大喇叭,跑回來對著校花喊:
「行,可以,我以後繞著張誠走!你起來吧,不年不節的,我身上也沒帶紅包給你。」
喇叭的效果很恐怖,連樹上的鳥都不叫了。
校花被震得腦瓜子嗡嗡的,一時間忘了哭泣,瞪著水汪汪的紅眼睛,我見猶憐。
唉,實際年齡 50 歲的我就見不得漂亮妹子哭。
尤其是為了渣男哭。
一時不忍心,就多囑咐幾句:
「妹子哎!為了一個男人,在校門口跪著哭,多丟人啊!你看周圍這錄視頻的,要是被你爹媽看到,多心疼啊!
「快起來吧!那個張誠知不知道你在這為他下跪啊?」
校花眼神飄忽,飄向人群後拐彎處。那裡隱約露出紅色騷氣跑車的一角。
我福至心靈,揚起喇叭朝那邊喊:
「嘿,張誠!你怎麼讓一姑娘衝鋒陷陣,自己躲在角落裡裝孫子啊?你出來,掰扯一下咱倆感情的事兒啊!」
人群火力瞬間扭轉。
人也不討論我「小三插足」的事兒了,當下只對一個大男人躲在姑娘背後的行為感興趣。
校花的戀愛腦有那麼一瞬間被喇叭震醒,見我沒懟她,反而為她出頭,一時不好意思起來,「你別喊他,是我自己非要來找你的,他不讓我來的。」
嘖嘖,戀愛腦要不得呀,這都傻成啥樣了。
喇叭里的我嘆氣,「妹子啊,他要真想攔你還能攔不住麼?就你這 90 斤的小身板,正常男人把你扛起來都能跑!他躲在角落裡看你當眾下跪,面都不露,為的啥?你還不明白嗎?」
就算一開始不明白,現在見我喇叭喊人,張誠仍不出現,也該明白了。
校花妹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我對準跑車方向繼續喊,「張誠!是個男人就出來好好掰扯掰扯,看我是瞎了眼?還是黑了心?放著遍地好男人不要,非要你這個慫包!」
拐角跑車發動機轟鳴,一騎絕塵,揚長而去,只給群眾留下一片尾氣。
我有些失望,這個男人,不太行。
關掉喇叭,我有些同情地告訴校花,「是他追我,不是我追他,而且他三年換五個,你只是五分之一,未來可能是六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妹子,你值得更好的!」
13
人群散去,我看到面色有些陰沉的慕楓。
他一言不發地帶我回家,沉默得我膽戰心驚。
而後他連夜出門。
當天夜裡,學校論壇刷新一條校花新視頻,校花妹子戀愛腦退散,痛斥張誠花心劈腿,造黃謠。
末了,給我道歉時,眼睛亮晶晶地總結,「就圖悠然姐姐的通透度,張誠那跑車踩爆缸也只配跟在姐姐後面吃尾氣!」
哎呀這妹子,誇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另一邊,慕楓三天沒有回家。
再見到他,是在一家酒店門口。
我在馬路邊,隔著噴泉,看到他俯身坐上一輛邁巴赫。
他周身氣場,和冷峻的表情,讓我恍然覺得,攝政王穿過歷史洪流,主場親臨。
這是我印象中熟悉的慕楓,也是我三十年無法接近的慕楓。
這次遠遠一面之後,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熱搜。
先是私人爆料,張氏房產工地工人摔死,賠償款被侵的陳年舊案,經過一連串營銷發酵,迅速在社會榜登頂。
而後是官方通報,陳述張氏地產部分項目檢驗不合格,偷工減料。
民事與官方,雙重新聞猶如重拳,將張氏地產捶在地上爬不起來。
藉此機會,張氏地產的頭號競爭對手,朝歌地產,趁機阻擊張氏在談的項目,撬走一大批核心合作方。
被釜底抽薪的張氏地產,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資金鍊斷裂,信譽全失,手頭上的項目停擺,巨額貸款頻繁催債。
張氏開始緊急變賣資產,而這些被變賣的產業,通過形形色色的中小公司周轉,最後匯入朝歌的版圖。
這是我兩輩子加一起都無法觸及的戰爭。
但這個手法我太熟悉了。
一系列新聞下,沒有看到慕楓一張照片。
但這乾脆利落的截殺,絕對是他的手筆。
張氏地產完了。
朝歌頂層,收購張氏地產剩餘資產的簽約會上,慕楓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腳下的燈火通明:
「動了我的人,要想清後果。」
張爸臉色通紅,但他知道這個男人惹不起:
「對不起,我以後一定約束好逆子,這個教訓,我們認了!」
慕楓回頭,雙眸如墨。
「是麼?倘若再讓我抓到令公子,你們二位,可就沒機會救了。」
14
慕楓回家的時候,我有些拘束。
這個男人有點可怕,古代、現代我都不是對手。
回想他剛來那會兒,我居然敢打他?
我好大的賊膽!
這可是分分鐘把人搞破產的狠人!
我有幾個錢夠造的?
廢話不說,都在行動上。
我殷勤地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把在古代的那套重新套用,企圖讓他忘掉初來時不愉快的記憶。
慕楓鳳眼帶著些許不高興,掃得我心肝直顫:
「悠然,你嫌棄我?」
「沒有啊。」
我怎麼敢!
「那你為何又跟之前一樣,對我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