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臣子們在前殿為新朝各事爭得面紅耳赤,大辛十年未開科考,新帝想將科舉作為登基首推,好補充新鮮血液。
群臣反對。
如今京中官員皆有太學輸送,太學由太傅把持,朝中官員為子女謀前程,都與太傅沾親帶故。
如若放開科舉,京中貴族如何再分一杯羹?
我聽新皇在我旁邊絮絮叨叨,抿唇閉嘴,只希望他快點結束。
11
「江元前段時間給你寫了長信?怕也有向你說些路途見聞。」
皇上登基前去過隴南,與江元是故交。
江元信中確有提及,不少縣官非起於草莽,甚至多是京中指派,鄉野俗事概不過問。到任上只是刷刷履歷做兩年就走,為了政績壓榨百姓,所做之事驢頭不對馬嘴。
就好比太傅得意門生張效羌,到邊陲提了三年發展大計,此計水土不服,很快捅出婁子。張門生眼見縫補不及,竟找老師發下一紙調令遠走高飛,說三年大計,此時還未滿一年半。
百姓苦不堪言,又逢時局動盪,困頓不已,流離失所,各謀生路。
其中便有謝風來,風塵僕僕入京,一襲青衫洗到發白,飽讀詩書卻只得在瓦房裡抄寫文書謀生。
又想到瓦房裡的其他人,收下我的銀兩也只願吃清湯麵。
「今日得幸有錢吃飽,可明日?明明日又如何?」
「我回京前江元多番囑咐,要我必要時關顧下你。聽說你自尋了老師開蒙,不過這老師是市井人士,你受了他們的教,又如何看待前殿之事?」
皇帝意外地好說話,我想他去過隴南,也是遊歷過的,自然也見識過各處百姓到底如何生活。
他或許想說一些話,但這話自己不能說,需要有個人替他說。
思及此,我大膽接話:「草民以為人才一事,應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生於微末者方能推己及人,出的計策才知細則、接地氣。」
「京中都說你不曾念書。」
「原先不曾讀過,後來讀了些,也就明了事理,斗膽為皇上分憂。若天下不曾讀書之人都可進塾求學,那便人人都可明辨事理,海晏河清。」
「倘若朕放開太學門檻,要人人都能讀書開蒙呢?」
「那天下之人皆為棟樑,可為吾皇所用。」
皇帝喜笑顏開:「你果然很聰明!」
我從他眼中看見欣賞,這種欣賞無關情愛,卻如此振奮人心。
我一鼓作氣,還想將謝風來推出,可異變突生。
一衣著凌亂的宮裝婦人自暗處躥出,提劍向皇帝刺去:「你這個謀權篡位的狗東西,還皇兒命來!」
地勢刁鑽,暗衛飛身不及。
我心急要皇帝活著聽我說完話,飛身替他擋下一劍,胸口劇痛。他會認真聽我講話,他有意願為天下不貴之人劃出一條路,是個明君。
我想讓他好好活著,想讓他推動官學下放,讓京中貧民幼童有飯可吃,有衣可穿,有書可讀。
這種心思,讓我忘了喊痛。
「西市.…瓦…房……青衣!人!才!大!」
身體逐漸輕盈,輕盈得我能在不同時空中穿梭,看往事紛至沓來。
12
我做了一個長而細碎的夢。
這些碎裂的夢境里,姨娘原不是我生母,倘若她行事順利,我便是陸家庶子。但無論我是何種身份,我與江元總是攜手而行,形影不離。
江元總想方設法帶我四處遊玩,袁雲朗只出現在旁人的談論中。
有幾次起床倒水,聽見江元不知和誰說話。
「警告宿主,你身為白月光一直帶著主角偏離主劇情,是沒有辦法通關的!」
「為什麼我非得走這種真假嫡子、白月光+替身渣攻賤受劇情?你看這主角受簡直是個聖母,看見乞丐用手討錢都覺得可憐要哭,被那樣虐不得掉層皮?」
「警告宿主,這次是你的最後機會,如果不將劇情走完,你將會被抹殺!」
「呸,我就要帶他征戰天下!我就要告訴他眼淚無法成為他的盔甲,要用雙手為自己掙得一片天地!」
畫面一轉,我又是陸家嫡子,我與庶子同日出生。姨娘因私下換子被下人撞破,本應發賣,卻因為生子有功,早產體弱,被送到莊子上去生活。
我與江元從小感情甚篤,同吃同學,宛若雙生。
我對袁家小將軍一見鍾情,花朝節那日正欲行事,卻被江元拉走坐上去往塞北的馬車。
先去塞北看大草原上看牛羊星羅棋布,打鼠賣裘。一路南下到江南水鄉,不堪寒濕露重,我們又一路西行到了西南。
一番折騰,我們在隴南軍營住下,與普通士兵一起出生入死,增長見識。
士兵們不願我們上戰場,每每打仗總將我們護在營帳中。
因我們是這唯二識字的人,他們要我們活久一些,好為他們多寫幾封家書。
江元不堪其擾,嚷嚷著開起了讀書社,這群武夫念沒幾天書便四散而逃,江元手持馬尾製成的教鞭拉著我在後邊追。
幾番歷練,我倆竟也能彎弓射箭,上馬遛彎。
這年宮闈內亂,袁小將軍入宮未成,被斬於宮外。
四皇子登基,花天酒地,京中處處奢靡,烏煙瘴氣,送到隴南的軍餉一次少過一次。
原本被護在帳中的我們,也提起刀槍上了戰場。
終於,江元在戰場上為我擋下一劍,倒在我懷裡,渾身是血。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大哥哥,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為這樣的皇帝賣命….
「要是重開,我一定不會讓這種人做皇帝.…可是我沒有重開的機會了..」
我見他顫巍巍抬起一隻手,虛攏著,我想握上去,可戰場上箭雨呼嘯,很快將我扎穿。
俯身倒下前,我聽見江元在我耳邊說:「大哥哥,風來了...」
失去意識前我摟緊江元,口中喃喃。
再來一次,求求你再讓他「重開」一次吧。
我不知道「重開」是什麼意思,可我保證一定乖乖聽話,江元不願做的事情,我全都乖乖做完。
我不知道自己該向誰祈求,但這無阻我的虔誠與卑微。
畫面逐漸崩塌在廢墟瓦礫間,與血肉相連。
我知道我求成了。
再睜眼,薄霧迷茫間,我孤身一身走在陡峭石板路上,遙遙看見前頭有位青衫公子。
我看著只覺得眼熟,微微眯起眼睛,努力看去。
此時風洶湧而至,吹散迷霧。那人回身接應我,我淚眼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