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數學世界裡不是。
每一個難題都需要我。
每一個公式都離不開我。
活下去的勇氣,竟然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難題里汲取到的。
我竟不知這算喜,還是算悲。
一道公式,演算了不知道多少遍。
郁燃放在我桌上的午飯已經涼了。
他不滿地抽走我手裡的筆。
「吃完飯再寫。」
我正算到關頭,下意識要發脾氣。
看到他眼皮上還有膠布殘留的黑膠。
我硬是把脾氣壓了下去。
飯剛吃到一半。
教室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許盡歡!快去給我買飯,我餓了!」
08
來人肥頭大耳,和我模樣有五分相似。
這正是我弟,許耀祖。
郁燃瞬間站了起來。
我拉住郁燃校服下擺,蹙眉:「許耀祖,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來上學啊,還能怎麼著!」
「憑什麼你能來大城市上學,我就得在縣城裡!」
「爸媽說了,咱倆都在市裡也能相互照應,總之,你得照顧我。」
「中午放學都半小時了,還不給我送飯來。」
「你要把我餓死嗎?」
許耀祖罵罵咧咧地過來了。
看見我手裡的飯盒,直接搶了過去。
「這是什麼,豬蹄子?!」
「許盡歡,爸媽給了你多少生活費,你吃這麼好?」
郁燃一把將許耀祖的筷子打掉了。
「我滷了一晚上,許盡歡都沒吃上一口,你是什麼東西?」
許耀祖眼珠一轉,一副瞭然的笑。
「呵,勾搭上男的了是吧。」
「爸說你從小就是個狐媚子,真沒說錯。」
「正好,你畢業就結婚,到時候彩禮都給我。」
郁燃聽不下去了。
扯住許耀祖的領子就給他拎起來了。
「你可真畜生啊!」
巴掌都掀出風了。
臨打上的時候停了。
那雙漂亮的桃花眸看著我。
他在等我發令。
我嘴角一揚:「打吧。」
09
班裡人回來的時候,郁燃剛扇完許耀祖五耳光。
「臥槽,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上線就看燃哥在送五連抽!」
扇完不解氣,郁燃又衝著許耀祖的屁股踹了一腳。
「你要再敢來騷擾你姐,我就把你賣給市場的豬肉攤!」
「你姐瘦得皮包骨頭,你倒吃得肥頭大耳,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班裡人立馬回過味來了。
「許姐這麼好的一個人,硬是被你家養成了營養不良。」
「該打啊,該打!」
許耀祖跑的時候,上衣都被人扯裂了。
「小子,你要是敢給你爸媽告狀,我們就打你家裡去。」
「哥哥們別的沒有,社會上能叫來的人,可是論麵包車的!」
許耀祖怕了,連句狠話也不敢放,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第一次,我對著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感激的話堵在嗓子裡。
欲語淚先流。
上晚自習前,我去天台吹了會兒風。
晚餐吃的是醬牛肉。
和鹵豬蹄一個味兒。
郁燃說是他一鍋出的。
已經深秋了,一早一晚,溫差大得很。
我只穿著短袖上來。
站了一會,就開始打噴嚏。
郁燃就這麼出現了。
手裡拎著我的校服外套。
「我就知道你得逞能。」
「跑這麼老高的地方還穿這麼單薄。」
「不用謝哥,哥就是這麼貼心。」
他話鋒一轉,下半身還站定,上半身就賤嗖嗖地湊過來說:「要是真想謝我,那就別讓我們聽課了!」
我立馬冷臉:「不行,別人誤闖天家,你們還真想誤入地窖嗎?」
「又不是完全沒基礎,非要混到畢業?」
「我可不想若干年後同學聚會,我在全國頂尖學府,你們都不知道在哪個攤兒呢。」
郁燃為難起來:「我們本來約好這個月晚自習逃課去網吧呢。」
我氣得拳頭都硬了:「就不能約好一起考大學嗎?」
「我跟任課老師都說過了,從今天開始,他們以後只講最基礎的知識和課本上的例題。」
郁燃愣住了:「那你呢?」
我搖搖頭,看著天邊落了一半的太陽。
「我不學這些。」
「馬上要備戰競賽了。」
「競賽對我而言,意義非凡……」
「我活了這麼大,只有做題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
我轉過身來看他:「郁燃,你知道超憶症嗎?」
「一般只有大象會得這種病。」
「如果你和它對視,那麼幾十年後,它依然會記得你瞳孔的顏色。」
「我和大象一樣,從小到大,被迫記住了很多事情。」
「哪怕這些事我並不想記住。」
「可只看一眼,就會牢牢印在我的腦子裡。」
「我的記憶里沒有美好的瞬間,全是痛苦的回憶。」
「它們在我的腦子裡叫囂,每一分每一秒,都安靜不下來。」
「如果再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那活著,對我而言也太痛苦了。」
我雙手扯著天台的護欄,閉眼往後仰。
這種短暫的懸空感讓我感到舒服。
郁燃這個聒噪的人第一次安靜下來。
什麼都沒說。
沉默地離開了。
10
我錯了。
郁燃就是個超級大喇叭。
從天台下來後,班裡的人都知道我要備戰全國數學競賽了。
為了給我營造一個學習的氛圍。
他們所有人都開始真正學習起來。
郁燃活到現在還沒聽過這麼消極的話。
下課給我打好熱水,就去操場狂奔。
結果一晚上運動過量,直接拉傷了。
第二天,他沒來上學。
學校里卻發布了運動會通知。
牛同學在班裡多媒體大屏登了自己的聊天帳號。
把運動會項目表給郁燃發過去了。
郁燃秒回。
「I am bike.」
我抿嘴,忍住沒笑出來。
牛同學這幾天早自習一直在背單詞。
胸有成竹地給郁燃回了過去。
「I don't car.」
我徹底忍不住了。
好好好,武將一點文化也不懂是吧,那運動會我們 K 班可穩了。
「對了,給許盡歡報個趣味項目,別讓許姐學傻了,就拔河、兩人三足這類的就行。」
「燃哥,今年改了,十人十一足。」
「就這個十人十一足,給她報上!」
我愣住,指著自己。
我嗎?
你是說,在班裡全是男生,且身高均在一米八以上,讓我一個穿鞋才一米六的去參加十人十一足嗎?
「許姐,相信我們,帶飛你!」
的確是帶飛我。
真正比賽那天,我只有系綁帶那刻是站在地面上的。
郁燃和牛同學一人一邊架著我胳膊就往前沖。
絲毫不顧及我的死活。
人類科技發展這麼久了,沒想到我在一個高中體會到了懸空行走。
今天冷得早,剛入冬,風就喇嗓子了。
比賽的時候也沒人顧及這個,口號聲比任何時候都響亮。
「加油啊,K 班加油啊!」
「第一,我們要拿第一!」
終點處是個超大海綿墊。
下一秒就要踩上去的時候,郁燃大喊一聲:「趴下!」
我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重重落在海綿墊上。
人還沒爬起來,就聽見場外雷動的掌聲。
「第一,K 班是第一!」
我下意識看向郁燃,少年爆發勝利的吶喊聲。
我的心臟都跟著狂跳起來。
11
「下一個項目是女子跳高,請各位運動員入場做準備!」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江月。
學校按成績排名,A 班最好,K 班最差。
江月是 A 班中的佼佼者。
常年練習舞蹈讓她整個人氣質超群。
她穿了一身簡單的運動服,要挑戰一米七一的跳高高度。
聽說一米七是這個學校女子跳高的記錄,也是她去年的記錄。
我坐在台下,像是看一隻美麗的天鵝。
視線完全被她吸引。
助跑,飛躍,重重地落在地墊上。
她成功了。
領獎的時候,兩個項目也靠著。
我從冠軍台上下來的時候,她正好要上去。
看她那一瞬走了神,下台的時候沒注意台子的高度。
她反應快,瞬間拉了我一把。
帶著香氣的頭髮從我眼前拂過。
「同學,小心。」
人在絕對美麗面前只剩自卑。
我縮回自己的手,小聲說了句謝謝。
離開領獎台,我向著 K 班的方向狂奔起來。
那枚獎牌掛在脖頸里,沉甸甸的。
我迫不及待想拿給郁燃看。
剛到 K 班在操場上駐紮的區域,就聽見班裡人跟郁燃聊天。
「燃哥,你怎麼不自己去領獎,這不是見江月姐的好機會嗎?」
郁燃鬱悶地低下頭:「算了吧。」
「那件事不是誤會嗎?」
「有什麼誤會的,我傷人的確是事實。」
「唉,你怎麼就是不為自己解釋呢?」
「沒什麼好解釋的……許盡歡,你領獎回來啦?」
我硬扯出一個笑:「嗯,獎牌,給你。」
心裡漾出一股莫名的酸澀。
比那天郁燃的山楂還要澀口。
12
意識到郁燃可能喜歡江月後,我開始莫名煩躁。
郁燃帶著他新做的巧克力冷萃酸奶雪糕磚,興高采烈地跑到我面前來。
「許盡歡,我新研發的,快!」
我從競賽題里把頭抬起來,看他一臉傻樂的模樣。
心裡更煩了。
我不好受,他也別想好受。
我從書箱找出前幾天整理好的基礎題。
「一天內做完。」
「許盡歡,你恩將仇報啊。」
牛同學被雪糕磚吸引過來,幸災樂禍。
「嘖嘖嘖,燃哥可真享福啊。」
我瞪了他一眼,轉頭又抽出一本整理好的英語閱讀題。
「別笑,你也一天內做完。」
牛同學剛才還揚著的嘴角,立馬耷拉得和郁燃一樣了。
剛才是沒頭腦和不高興。
現在變成了不高興²。
這一天,整個高三 K 班都知道,他們許姐脾氣不對。
誰也別去招惹。
晚自習的時候,教室門口來了位不速之客。
「江月姐,你怎麼來了,來找燃哥嗎?」
我下意識抬頭。
江月豎著馬尾,一身校服站在門口盈盈笑著。
「江月姐,我去幫你喊燃哥。」
「不用。」
意外的,江月和我四目相對。
「我找她。」
江月手裡拿著一個檔案袋。
「許盡歡同學,你比賽需要的推薦信,我媽媽已經寫好了。」
「這個是你的報名表,我正好一併給你帶來了。」
「這樣你就不用今天再去校長那裡拿了。」
我怔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接過江月手裡的檔案袋,小聲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祝你比賽順利。」
看她轉身要走,我喊住她:「那個,你不見郁燃嗎?」
「不用,還得謝謝你前段時間幫他,要不就真的被退學了,謝謝你。」
我鼓起勇氣,抬頭,笑著回了句:「不客氣。」
那股脾氣來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江月離開後,我反而沒有剛才那麼煩躁了。
手裡握著的,是我為自己拼出來的未來。
亂我道心者,攮死,一律攮死!
回到座位後,郁燃拿著那本基礎題過來了。
他偷瞄我好幾眼才敢說話。
「許姐,看起來開心了很多呢?」
「剛才供奉上來的雪糕磚可還滿意?要是滿意,這本聖旨能不能收回去?」
我掀眸看他,咧嘴笑了。
「好啊,那再加一本。」
「魔丸,許盡歡,你才是魔丸!」
13
天氣預報今天有雪。
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外面開始飄小雪花。
第一節課還沒上完,小雪花變大鵝毛了。
撲簌簌地很快白了一片地。
今天大課間跑操是跑不成了,校長想了個新主意。
「明年學校就要一鳴驚人了,今年提前把一些文化建設都做好。」
「比如學生精神面貌什麼的,年輕人有個什麼詞來著,考古是吧?」
「就讓他們隨便考古咱們學校,促進咱們招生。」
主任聽得一頭霧水:「所以這個大課間是要安排活動嗎?」
「安排!當然安排,這是今年第一場雪,讓會跳舞的孩子出來跳那個什麼初雪!」
校長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穩定器。
「到時候我就發咱學校穩音號,桀桀桀!」
廣播一播報,出來好多會跳《初雪》的學生。
打頭的,自然是江月。
當湊出來百人方陣初雪的時候,校長把壓箱底的無人機都掏出來了。
K 班也想去湊熱鬧。
不是去跳舞,是去打雪仗。
我是被郁燃牽下去的。
走的時候他拿出一條圍巾來,把我裹得嚴嚴實實。
這條圍巾針腳比較鬆散,看上去像自己織的。
我剛下去腦瓜就挨了一雪球。
「同學,不好意思,誤傷,本來要打郁燃的!」
郁燃直接搓了個雪球,放我手裡。
「許盡歡,打回去!」
他漂亮的桃花眸里全是光。
我鼓起勇氣,衝著人群扔了出去。
整個操場亂成一團,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精神狀態。
一邊是百人方陣跳初雪,大家打成一片。
一邊是百人混戰打雪仗,大家打成了一片。
「ber,咱們許姐怎麼扔個雪球前搖這麼長。」
郁燃剛爆頭一個,扭頭懟他:「你懂個屁,你以為她跟你一樣亂打,她在算拋物線。」
我笑眯了眼,哪能離譜到這個程度。
可就是很開心,我也樂意配合他:「沒錯,我就是要精準打擊!」
打到最後,一群人累得直接躺在雪地里。
雪花還在落,灰撲撲的天,睫毛都快結了冰。
「許盡歡。」
郁燃躺在我身邊,沒頭沒腦地突然喊我一句。
「這可不可以算你記憶里的那個瞬間?」
我轉過頭去看他,雪冰涼地貼在臉頰上。
可他的眼睛是亮的,比我在村裡見過的星星還要亮。
「可不可以算你記憶里美好的那個瞬間?」
我的心頓時轟隆作響。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也不能強迫你說出那些讓自己難受的事。」
「但我可以帶你感受那些開心的事。」
「人活就活那幾個瞬間。」
「你看,天都這麼大,如果一生都在找尋一個意義,是不是太狹隘了?」
郁燃舉起手來,雪花落在他的手裡,瞬間融化。
那一刻,我心裡像有什麼東西,也開始慢慢融化。
14
全國數學競賽還有一周就要開始了。
整個 K 班怕打擾到我學習,規矩更嚴了。
上課不讓老師說話,下課不讓學生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