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願你萬事順遂,皇后。」
她回到席間,溫酒的香氣讓人覺得迷醉,男人們摟著陪侍的酒女,笑得開懷爽朗,高台之上長風吹動,金線流蘇簌簌作響,台下的舞姬忘情地旋轉,鼓樂高起,年宴在歡笑聲中達到了頂峰。
她不該在這時候打開那隻胭脂盒的,很多年以後她回憶起這個瞬間,覺得天神在冥冥中握住了她的手,高台無人,北風寂寞,於是她打開了那份帶毒的禮物。
褐紅色的鴆羽粉像乾涸的胭脂,她用銀釵撥弄,釵尖就變成黑色,忽然,她的手一抖,藥粉幾乎要散落在地上。
一枚小小的白玉戒指躺在盒底,鴆粉填滿了它的紋路,隱隱是鸞鳳齊飛的圖樣,她一下子合住胭脂盒,心臟毫無徵兆地狂跳,一如十數年前,滿臉血污的少年把這隻盒子放在她手心,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問:「你願意陪我東山再起麼?」
她握住了這隻盒子,無聲地應允他:「我願意為你死。」
漫長而詭譎的宮闈歲月里,她為他傳遞著一個又一個信息,那枚白玉戒指躺在鴆粉深處,寂寞了十數年,一如所有淬毒的、沉寂的、不可說的情愫。
在史書的記載中,衛皇后是一個平庸的女人,不得丈夫的歡心,也不能善教子嗣,唯一的功績是生育了惠愍皇帝的獨子藺昶。她死在一個深秋,丈夫在醉酒中用銅爐擲擊她的後腦,她躲閃不及,目睹這件事的藺昶再也沒有原諒父親,表面尊奉天子的鎮北也在其後以皇帝無道為名公然僭越,阮征自封九錫,稱鎮北王,對天子的稅供也就此斷絕。
不過,那都是七年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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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國子監。
晨光從窗紙里透進來,先生眯著眼睛,拖長聲音念著聖人的道理。少年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處,欲蓋彌彰地把書本豎起來,擋住開小差的自己。
「聖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少年們也拖長音調:「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先生,我有惑不解!」
先生揉了揉眼睛,見是東宮開口,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話,這位以頑劣著稱的太子昶向來不大聽課,更遑論提問。
先生忙站起來,欣喜道:「殿下請講。」
「聖人也是十月懷胎所生麼?」藺昶清了清嗓子,故作認真。
「那是自然,聖人也是父母所生,故而有孝道之說……」
「哦,那麼聖人的母親也是女人了。」藺昶作恍然大悟狀,一敲摺扇,「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知聖人的老娘聽了,作何感想。」
貴公子們都鬨笑起來,沒人願意放過光明正大攪鬧的機會,唿哨聲和亂飛的紙團把課堂攪亂了,先生徒勞地跺著腳,企圖讓少年們安靜下來。
「殿下,您、您……」先生氣得渾身顫抖,「您這樣頑劣不可教,帝朝江山,就要敗落在您手中了,老朽無能,愧對陛下重託……」
「我根本就不稀罕什麼帝朝江山,是他非要傳給我,明天您就給他進言,讓他廢了我,傳給哪個叔父去,要麼就給我添個弟弟。」藺昶狡黠一笑,「我忘了,父皇已經納了很多女人,先生如此憂心江山承繼,不如也進後宮出一份力?」
短暫的寂靜,然後是哄堂大笑。少年愛鬧,絕不肯放過任何捉弄先生的機會,先生惱羞成怒,摔門而去。
「昶哥,你今天要把先生氣死了。」廷顯嬉笑著坐到他身邊,「真有你的。」
「少來。」藺昶丟開摺扇,「又在冒什麼壞水。」
廷顯嘿嘿一笑:「瞞不過您,今天父親就要帶昭公主回鎮北去了,我有個好主意,您去捉弄捉弄她。」
「為什麼?我和她無冤無仇,不去。」藺昶一臉嫌棄。
「從前您做世子的時候,貴公子們都躲著您,不就因為您是禍亂之星嗎?我問了父親,您出生那天,象徵安定的昭星和帶來動亂的影星同時現世,昭公主也是那天生辰,昭文皇帝心疼女兒,硬說她才是昭星,瞧瞧她那克父克母的樣子,我猜,就是她奪了您的星象,她才是該被嫌棄的禍害。」
「還有這種事?」藺昶的笑意停在嘴角,漸漸冷下去了,眼底的柔和和愉悅也不見蹤影,他漫不經心地說,「那就陪她玩玩,反正我是影星,天命禍亂之星,生下來就是讓人不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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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征抬起頭,玄鷹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雨落得輕微,難得不使人生寒。
天空是青灰色的,霧氣漸起,愈發顯得朦朧,這是大軍出征前的雲氣,「殺氣三時作陣雲」,說得一點不錯,風掠長槍,金鐵嗡嗡響動,戰馬焦躁不安地刨著蹄子,似乎也在渴望回到故鄉。 ?????????????????????????????????????????????????????????????????????????????????????????????????????????????????????????????????????????????????????????????????????????????????????????????????????????????????????????????????????????????????????????????????????????????????????????????????????????????????????????????????????????????????????????????????????????????????????????????????????????
再過兩個時辰,大軍就要出發了,男人們相互寒暄著,很多人剛剛失去了父親或兄長,自己就要前往鎮北長城,氣氛並不算愉悅,硬鐵在初春中比風更冷。
戲已經唱到最後一折,鎮北侯府的僕人們已經收拾停當,除了廷顯母子和幾個不願北去的姬妾,所有人都要隨軍前往鎮北,阮征不慌不忙地敲著拍子,台上的老生唱得字字泣血。
「我如今一一與你說到底,你恁的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兀那趙氏孤兒便是你。」
他的笑意漸漸褪去了,看著蓮夫人的眼光也冷下來:「你點的戲?」
「是妾身。」蓮夫人款款行禮,伸手要替他整理甲冑。
阮征打落她的手,似笑非笑:「拿權奸屠岸賈比我,你膽子夠大。」
「妾身是為您的安危著想。」蓮夫人惶恐地跪在地上,「古人云,養虎為患,不可不察也,雖然昭公主是女孩,性情也溫順,但人心難測,難保她心裡不記恨您,還是……斬草除根的好。」
「阿蓮,你很聰明,但我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阮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的心真是狠,廷昀誤飲啞藥那件事,是你做的麼?」
「你一個三品文官的庶女出身,憑什麼對我的孩子們動手?我不願為難你,因為廷顯年紀還小,沒什麼能替代母親的,鎮北侯正夫人的位子你想都不要想,那位子從來不是你的。」
「妾身知罪。」蓮夫人幾乎要哭出來。
「不許哭。不過,你說得有道理啊,有野心的女孩真讓人喜歡,也真是危險。」阮征沉吟著,唇邊浮起一點笑意,「至於你拿權奸比我,我不怪你……我本就不是治世鷹犬,正要做個亂世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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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匹雪白的駿馬在風中嘶鳴,車駕上雕刻著開陽神鳥,垂下的白色絲絛上掛著小小的銀鈴,在風中一搖一晃。
阿昭靠在車裡,把長釵隨意地丟在一邊,還在喪期,她穿得素凈,白色的披紗垂落在地上,明凈如群山之巔未化的雪。
她沒能繼承母親的性格,卻繼承了母親生命盡頭的病弱,她偶爾會厭惡自己的身體,和她的野心比起來,她的身體似乎過分瘦弱了。
「怎麼把頭髮放下來了?」阮征掀起車簾,俯身走進來,話雖然冷硬,但語氣聽不出一點責怪的意思,「萬一有哪家公卿來謁,你這個樣子,怎麼見人?」
「就這麼見咯。」阿昭偏一偏頭,沖他一眨眼。
「早晨才幫你梳好的,你又解開。」阮征坐在她身後,伸手取了羅紋梳,輕輕打理她的長髮,「是大女孩了,真漂亮。」
「我不想戴那些東西,很沉。」
「貴族的榮耀總是藉助金銀彰顯,不假裝飾,會被詬病無禮,我們只戴這一支,好不好?」
阿昭聽話地點點頭,阮征把她的頭髮束起來,正要伸手取發繩和長釵,卻聽她輕聲抽了一口氣,於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扯疼你了?」他有點慌張。
阿昭很委屈地嗯了一聲,阮征微微一怔,就在這一瞬間,阿昭靈巧地從他懷裡鑽出去,幾乎束好的長髮再次散開,淡淡的香氣在車駕中彌散,她沖阮征做了個鬼臉:
「騙你的,不要紮起來。」
「那我可要走了。」阮征懶懶地說,眼裡是掩蓋不住的笑意,「不懂事,我不陪你胡鬧。」
「再見。」阿昭拖長聲音,順勢掀開車簾,「您走好。」
反而是阮征無奈地坐下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你這樣很好,阿昭,我經常希望你,不要太懂事。」
阿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並沒有真正生氣,於是她笑著伏在他膝上,把那隻小小的梳子塞進他手裡:「這次我聽話,你幫我束起來嘛。」
「真是的。」他嘆了一口氣,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女孩的頭髮軟得像絲,帶著一點花水的清香,「如果只是想要我陪著你,直接說就好了,不要拐彎抹角的。」
阿昭有些心虛地撇了撇嘴,聲音小下去:「但你很忙啊,他們說你在議軍國大事,我不能去找你。」
「荒唐,在鎮北侯府,沒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只要你想見我,就可以來,無論是什麼事情,有多重要的人來……就算皇帝駕臨議事,你也可以直接推門進來,在我這裡,你是最重要的,明白麼?」
「真的呀!」她小聲說,「他們說你總是防備我,以後還會殺掉我。」
「胡說,再有說這話的人,你就先殺了他。」
他心裡忽然一跳,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來,本是要試探她的,但她伏在他膝上的那一刻,他就忘記了自己的目的,他幾乎真的以為她是自己的女兒,願意像所有父親一樣,為她遮風擋雨,要她前路無憂。
他養她到身邊來,原本只是賭氣,他想有人能認可他,所以選中了阿昭。她是藺琰的女兒、白照吾的學生,他想讓她心甘情願地認同自己的主張,這樣就能證明他反對新政派是正確的,他本就勝過白照吾,這要白照吾的學生親口承認。
但他高估了自己,他以為自己的血是冷的,直到這個養女在病中拉著他的衣襟,輕聲說阿爹你不要走。阮征不知道她喊的並不是他,那一瞬間他真的把阿昭當做自己的女兒,見不得她哭,也見不得她受欺負。
他不知道他的允准將給鎮北的將士們帶來怎樣的困擾。
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攪鬧,譬如在他的批文上塗鴉,或是把自己的髮帶綁在他的手腕上,將士們驚訝地發現,密令里偶爾會有簡筆畫的小兔子,以嚴謹冷漠著稱的鎮北侯很少有這樣的疏漏。
而阮征只是默默地聽副將們抱怨,帶著一點溫和的笑意。
「如果懂事會讓你不開心,就不要太懂事,尤其是在家裡,在我這裡。只有你胡鬧的時候,才像個小女孩,別活得太累。」他替阿昭綰好長發,輕輕笑了,「我去前軍看看,車裡晃,不許看書,仔細眼睛。」
阮征的背影漸漸遠去,他沒有回頭,不曾看見,就在車簾放下的剎那,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寒的陰冷。
很久,阿昭抬起頭,唇角勾起一個隱秘的弧度。
「白梭羅花開在春天的山崗上,
那裡有北方最美的姑娘,
姑娘啊,我心愛的姑娘,
今天你送我去遠方。」
年輕親兵在分燒酒,春雨淅淅瀝瀝,城門外的女人們把平安符放在丈夫手心裡,拜謁的公卿和朝臣們徑直去尋阮征,阿昭閉著眼睛,聽到男人們唱著送別的歌。
駿馬長嘶。
她聽見女人的驚呼,馬蹄聲在大地上震動,穿著甲冑的兵士向兩側退讓。
「殿下,這裡是軍隊集結,不許跑馬。」副將抹著汗攔在馬前。
「我家的天下,怎麼不能跑馬?」少年眉目銳利,頗有些浪蕩不馴之風。
「殿下,快回去吧,皇后娘娘知道,又該責怪奴才了。」小內監氣喘吁吁地跟在馬後,滿臉愁容。
「少囉嗦。」少年橫過馬鞭,沖副將一揚眉,「好長槍,借我一用。」
小內監看著少年躍馬而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張臉擰得像苦瓜:「軍爺,您不曉得,咱們這位東宮太子,真正是個混世魔王……」
「影星降世,真是禍亂之兆。」副將無奈地笑了笑,「我們就是替這樣的人賣命麼?」
藺昶縱馬向前,風貼著他的臉頰划過去,大旗在頭頂迎風招展。
這是廷顯的主意,他說阿昭不過是個女孩,殿下您用真刀真槍嚇一嚇她,看她還敢不敢那麼高傲。
他用鐵面具罩住自己的臉,惡鬼大張著嘴,呲出兇惡的獠牙,白馬高高地揚起前蹄,在風中長嘶,藺昶微微眯眼,愛憐地摸順了順白馬的鬃毛,翻身跳到車板上。
他隨手擲出長槍,槍尖扎穿了車簾,又狠狠釘進雕花的木板,他饒有興致地俯身,拽下簾幕,眼裡頗帶著幾分自得:
「你好啊,小女孩。」
小貓在阿昭懷裡驚恐地叫了一聲,阿昭伸出手,輕輕安撫它的脊背,然後她抬起頭,正對上惡鬼面具後那雙戲謔的眼睛。
她怔了怔,忽然很放鬆地笑了:
「哥哥你是來找我的麼?」
她很知禮地微微點頭,哄了哄小貓,然後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面具獠牙的那一瞬間,藺昶回身上馬,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那把槍仿佛扎在他自己身上的某個角落,再拔出來,像被抽空的一塊鐵。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只是拚命催動身下的白馬,街邊高閣上有歌女向他招手,滿城的細雨淅淅瀝瀝。
他太輕率了,甚至穿著東宮的螭龍袍,以至於在開始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揉了揉腦袋,想把女孩的眼神甩出去,他說不上那雙眼睛有什麼不同,但她擊中了他,像狩獵的弓手,張弓搭箭,一擊即中。
「聖人云,『經目之事,猶恐未真。』是說眼見未必為實,是以爾等需靜心辨明……殿下?」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書本狠狠敲著桌子,「殿下!」
廷顯小心翼翼地推他,藺昶終於回過神,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先生請賜教。」
白鳥撲著翅膀鑽進天空,天盡頭是層層浪卷的雲,他在先生怒其不爭的嘆息中遠望,毫無徵兆地笑了笑。廷顯掏著耳朵的手微微一頓,他聽到藺昶的聲音,微不可聞,似乎又帶著鋒芒畢露的挑釁。
「對,我是來找你的。」他輕聲說。
【尾聲】
惠愍皇帝即位後第七年,是藺昶踐祚前那一年。
是個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災年。
這一年天象異動,八月就落了第一場大雪。北境三鎮都不太平,朔方人在燕北的統治下過著四等民的生活,鎮北宣布自晉為王,只有被祖國解除武備的雲中魚龍混雜,大量災民和謀財的異鄉人湧入雲中郡,衣衫襤褸的饑民們縮在雲中的街道上,每天都有凍僵的屍體被拖出城去。
仇離用兜帽遮住半張臉,慢慢走過長街,一雙冷銳如狼的眼睛掃視過街道兩側。
「沒有找到麼?」
他搖搖頭:「分社收留我之前,我就住在這裡。」
「我陪你去其他街道找一找?」同伴問。
「都去過了。」仇離低聲說,「我不該妄想,上面說找不到我的家人,就是真的找不到了。」
「別灰心,還能在雲中留一天。」同伴拍拍他的肩,「也許是去了鎮北,或是南下逃荒,別把事情想得太壞。」
「我母親折過一條腿,妹妹也病得厲害,她們兩個人能逃去哪裡?災年,死兩個庶民,簡直比凍死兩根草都要常見。」仇離昂起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走吧,早點啟程,我還沒去過京城總社。」
「我連京城都沒去過。」同伴翻身上馬,沖他擠擠眼睛,「別擔心啦,分社買你的時候可是給了你母親一匣金條,夠咱們小門小戶花到下輩子去。」
月光慘澹,男人的哭嚎聲在身後響起,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破衣爛衫的農夫抱著凍死的兒子哭泣,兜帽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仇離低下頭,唇邊露出一絲不適時的笑意。
「別難過,兄弟。」他輕聲說,「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我聽到風聲,上面這次讓咱們殺一條大魚。」同伴啐了一口,「我就喜歡把這些尸位素餐的大官拉下馬……哥你等等我,我前幾天腰才受過傷,追不上你。」
世間的月亮都是一樣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中原還是燕北,雲中街道和鎮北侯府照的是同一片月色,阮征正把一杯熱茶潑到內監臉上。
「君侯責怪奴才,奴才也得把公卿議政的結果傳給您。」內監諂笑著抹了一把臉,「太子殿下極力贊成請昭公主進京輔政,但列位大人鬧得厲害,說女人沒什麼成見,且列祖列宗也沒有讓女人進閣的規矩。」
「阿昭是我教養大的,她就是最好的,你傳話給他們,質疑她的才能,就是在挑釁我,至於列祖列宗……」阮征冷冷一笑,「列祖列宗能護著他們不受燕北侵擾麼?倘若他們再搬列祖列宗出來,就讓他們帶著自己的列祖列宗來鎮北戍邊。」
「奴才今天來,就是替太子殿下迎公主回京輔政。」內監弓著腰,「太子殿下說自己才薄德淺,請公主早日啟程。」
「阿昭你怎麼想。」
「我聽您的。」
「好!」阮征重重放下杯盞,「今夜就進京,這裡不是你的舞台,戰場在京城等你。」
「那麼。」阿昭站起身,「我出發了。」
廷昀站在帷幕後,目送阿昭和內監離開,阮征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昀兒很喜歡和阿昭在一起?」
「她和東宮更親密, 他們是一家人。」
「不重要。」阮征看著那張紙條,嘆了一口氣,「如果有人要搶走你為數不多的朋友, 你就……殺了他。」
月光照耀在落過雪的山崗上,像一層白色的紗,在這個夜晚, 年輕的刺客和冷硬的月光一起奔赴異鄉,野心勃勃的漂亮女孩回到渴望已久的戰場,命運的風再次交織,吹過獵獵飛揚的大旗, 吹過靜默佇立的群玉山,也吹動年輕人頰邊的髮絲。
「仇離, 雲中人,刺客。」陰影中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迴響, 「本部要你盯緊一個人, 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太子昶竟然請她入閣輔政, 簡直引狼入室。她若安分便罷,若膽敢染指政治,即刻抹殺。」
「明白。」仇離轉身, 黑色的身影融進夜色中。
枝椏上的烏鴉被驚飛,巡夜的宮女打著哈欠,檐下的大紅燈籠一搖一晃, 有影子掠過宮牆,短刀在月色中泛出不祥的鐵光。
「妹妹你終於來了!」藺昶很開心地拉著阿昭的手,忽然, 他神神秘秘地湊近她, 「阿昭你要記住,人心如煙浮動不居,京城沒有人可信,只有我和你……我們流著一樣的血。」
「嗯。」阿昭點點頭,長途跋涉讓她很疲憊,「我想去明燈閣, 見一見父親的靈位。」
「那妹妹你一個人去,我先回東宮了。」藺昶揉了揉她的頭髮, 有點不舍地告別。
燈燭搖曳, 巨大的神堂中供奉著諸位皇帝的畫像,阿昭輕輕推開門, 門軸呻吟一聲,緩緩轉開了。
「我回來了。」她輕聲說,「請護佑我, 父親。」
狂風漫捲, 門扇被開到最大,燭火亂搖, 夜梟未卜先知地飛起, 女人跪在蒲團上,神色寧靜,似乎在祈求什麼,神佛與先祖的陰影籠罩了她。
此刻三千里山河風起雲湧, 群山之巔,星河悸動。
年輕的刺客藏遁在陰影中,一雙眼睛銳利如鷹:
「找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