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跪下,把匣子抱在自己懷裡,閉上了眼睛。
「連你也離開我了啊,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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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車疾馳,車輪軋在青石板上,聲如暗雷。
阿昭靜靜坐著,眼睫低垂。她披著一件素白色的長衣,兜帽寬大,半遮住她的側臉。
趙淇想說兩句話,但女孩太安靜了,開口反而像是叨擾。她欠身闔上了車簾,把手爐放進女孩手裡。
「謝謝。」阿昭輕聲說。
趙淇微微一怔,她在貴族中周旋多年,卻很少得到他們的感謝。在她的記憶里,昭公主並不是很和善的人,她漂亮、銳利、倔強,還有一點狡猾,像一棱尖銳的冰,不適時地嵌入這座開始腐爛的宮城。
「公主能來,陛下會很開心。趙淇求您,今天千萬別和陛下拌嘴。」她想起娜仁捧來的匣子,痛苦地搖了搖頭。
「知道了,我……」
阿昭的話戛然而止,她開始劇烈地咳,嘴唇發白。
趙淇不知所措地撫著她的背,感覺自己好像在撫摸一隻瑟瑟發抖的幼獸。阿昭用一隻手抓著她的衣袖,整個人伏在她膝上,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咳聲。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過了很久,她直起身,語氣平靜下來。
趙淇微微笑著,心裡卻一寒,她隨手把厚氅蓋在自己的膝蓋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公主最近身體不適麼?」
「趙侍御不用緊張。」阿昭說著,把那件衣服掀開了,她凝視著趙淇宮裝上暈開的血跡,艱難地笑了笑,「是先天的病,醫官說我母妃身體差,我也不好到哪裡去,或許活不長吧……別告訴父皇。」
「公主別這麼說。」趙淇心裡微微發酸,她是看著這個女孩長大的。那時候阿昭還愛笑,愛撒嬌,喜歡賴著父親逗小貓玩,皇帝眼裡帶著笑影,卻板起一張臉訓斥她,說安靜些,要學著你母親。
但她和謝妃並不像。
「瞎了眼嗎,公主的車駕也敢阻攔?」車夫大聲呵斥。
「奉令封閉宮城。」武士冷冷地說,「誰都不許進。」
長槍摩擦在石板上,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甲冑響動,四面八方的武士彙集在宮門前,馬車被包圍了,白馬被刀劍的凶光驚嚇,焦急不安地咻鳴。
「本官是玉清殿掌事,迎公主殿下進宮,你奉的是誰的命令?再敢阻攔,等同謀反!」
「無可奉告。」武士拔刀出鞘,「若要過去,問過這把刀。」
數百支火把同時點亮,響箭嘶鳴著,在夜空中炸開。火光照在長刀上,亮光把月亮的顏色吞沒了,趙淇微微後退一步,握住阿昭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阿昭推開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前,頂著明晃晃的刀鋒,武士向後退了一步,做出威嚇的架勢。
「我問過它了,它說,你攔不住我。」阿昭異常鎮靜,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我從鎮北侯府來。」
「公主殿下……」武士猶豫著,刀並沒有放下,「請恕臣等失禮。」
「不是義父的命令?」她咬住義父兩個字,笑吟吟地看著他,「看來是九王了,我雖低他一輩,名爵卻是同等的,他還沒有阻攔我的權力。」
「刀劍無眼,公主請退後。」武士低下頭,不敢看她。
「今天聽先生講魏末傳,說晉文令成濟弒殺高貴鄉公,卻又為平眾議,夷成濟三族,實在是令人感慨。」她嘆了一口氣,「狡兔死,走狗烹,這道理諸位比我明白得多。歷朝天家齟齬,總是侍奴背罪,縱然玉清富麗,諸位有誰能分得一磚一瓦麼?」
「鎖鏈是九王親自帶近臣加上的,臣等無能為力。」武士把刀收回鞘中,退到一邊。
他不想得罪任何人,正如一切狡黠的官員,燕北已經議和,誰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好起來,何況,即使是最差的情況,昭公主還有鎮北侯這個依仗。既然他接到的命令僅僅是鎖閉宮門,讓公主隔著大門見一眼父親,也不算違令。
慘白的月光灑在殿宇上,柳條在風中一搖一曳,新葉只是抽芽,從遠處看,枝條還是光禿禿的,像瘦長的鬼影。武士們向兩邊退了一步,為她讓出路來,阿昭伸出手,輕輕地叩動門環,聲音迴響在夜色中。
很多年以後,她也是這樣穿過泛著冷光的刀槍,披著甲冑的男人紛紛讓出路,用或鄙夷或祈求的目光仰望她,繡著鳳凰的大旗在她身後展開,但她只是微微點頭,用極具禮儀的語氣說:我回來了。
如果彼時的宮城武士中有人目睹過這一天,一定會明白,公主這句話是在回應她的父親。
年輕人推開阻攔的內監,接近瘋狂地拍打宮門,重逾千斤的宮門紋絲不動,他的手開始流血,侍女們用輕柔的聲音勸解他,他揮落了侍女的手,用接近嘶啞的聲音喊:
「開門!」
侍女們試圖請他回玉清殿去,他轉過身,黑而深的眼睛幾乎要把人鑽透。
「開門,我要見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為他開門要做好被九王處死的準備,宮門把他們隔開了。
藺琰開始笑,他覺得荒謬,恍惚間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宮門隔絕了他和他母親的墳塋,在他長大後,又把他隔在女兒的視線之外。
但這一次誰能來帶他回家呢?很久以前有個安靜漂亮的女人會對他伸出手,說累了就回家吧,外面很冷的,她過世很久了,墳上的青草已經長過了他的腳踝。
「我在這裡。」阿昭的聲音很輕,卻堅定,「您……看得到我麼?」
他的神思已經開始迷亂,久病、酗酒和白日的悲慟擊潰了他,他不明白女兒為什麼還會留在這座危險的城裡,九王若要斬草除根,她怎麼能活得下來呢?
「阿昭你聽我說,你去求阮征帶你走,離開京城,永遠都不要回來。」他的語速很快,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這國家已經沒有誰可救了,藺珩不想再繼續施行白相的法令,往來翻覆是治國之大忌。北方武備除鎮北外幾乎形同虛設,國庫已無積年之銀,官場貪墨橫行,民心浮動不安,你的身份也不會帶給你任何好處。收起你所有的妄念,回鎮北去,長大以後,嫁一個合適的夫婿……」
他看不到女兒漸漸冷暗的眼神,隔著一道門,阿昭突兀地開口:
「您讓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我的話你記住了麼?」
「我不想走,您讓白先生教我治國理政的道理,難道不是為了救這個世道?」
「荒唐。」他又氣又急,「你一個女孩子,獨善其身已是不易,識兩個字能相夫教子操持家業就夠了,但凡你是個男孩……」
「不要再說了!」阿昭向後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父親很為我失望吧,一恨我不像母親,二恨我不是兒子。」
「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所有人都想讓你來接這個燙手山芋,但我只想讓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不願你面對明槍暗箭,更不要你成為眾矢之的!」
「阿爹還記得我叫什麼嗎?」她忽然問。
「阿昭……」
「我叫藺昭,天命昭星。我是命運選定的星辰,我生來就要照耀四方而非默默無聞,我知道天下將亂民生疲敝,但我生在這裡,又怎麼能袖手旁觀?」
「野心!阿昭你握住權力就會明白,它不能讓你心安,只會越來越怕,它會……害死你的。」
「我不為私心。」她昂著頭,「我一定會回到這裡,就為兩件事,一要這山河金甌無缺,二要我帝朝的蒼生安樂!」
「你不知道你在與誰為敵!滿朝公卿,誰不是名利場滾出來的,你妄圖從他們手裡搶肉,分給那些窮苦人麼?你自己又是什麼身份,沒有人會感謝你,只要你自己活得安樂就夠了,管什麼天下蒼生。」
「我不是要與哪家公卿為敵,我是要與這朝野的不公斗上一斗,我不信侵略勝過和平,不信權貴勝過公理,不信這世間私慾滿盈者高居廟堂、大公無私者埋骨荒野,我想有一天,月光所照之處,人人安居樂業,上天生我於廟堂之高,不就是要我……做些什麼嗎?」
短暫的沉默。
「這不可能的,歷朝歷代,災禍者頻,太平者少,書里寫的虞舜之世,已經幾千年沒有人見過了。」藺琰也抬起頭,宮闕之上,月色清明,「我從來沒有因為阿昭你是女兒就失望,我失望的,是我這個父親不能給你一條無苦無災的坦途,這世道,如果你是男孩子,會好過很多。他們對付一個女孩,太容易了,不要他們動手,風俗道理就能把你勒死。」
「我不怕,我要替那些不能說話的人,和他們爭一爭。」阿昭向後一步,緩緩跪下,無聲地行了禮,轉身要離開,忽然,她輕聲笑了,「藺昭,是阿爹您給我取的名字,您年輕的時候,也想過這些吧,平治天下的理想什麼的。」
「說過麼?不記得了。」他也笑,笑得釋然,眼睛慢慢空下去,女孩的腳步聲漸漸遠了,車駕震動著離開長街,宮城慢慢地安靜下來,只有一千年前的月亮,還孤懸在正中天。
你真是伶俐,可是,阿昭,你那麼聰明,為什麼要點破我的落魄?你明明知道,普天之下,我最不想讓你看到我的狼狽,我的不堪,我的卑懦和任人擺布。我執拗,我不甘,我孤注一擲,我拼盡全力,我想有一天保護所有人,可為什麼你要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把那些年少時意氣風發的理想剖開,毫不留情地擲在我面前呢?
「真累啊……」他低聲說,「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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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世間總有失意時,花開花落不長久。
古來英雄常遺恨,千秋豈我獨寂寞?」
雨點淅淅瀝瀝地敲在瓦片上,檐下的宮鈴輕聲響動,長風穿過大殿,輕輕揭起低垂的紗幕。爐中的香屑燃盡了,只有幾點余火,將熄未熄,散開一點暗沉的氣味。鶴頸壺裡溫著酒,酒氣溫暖,倒把夜雨的濕寒驅散了。
小宮女在廊下呵著手,好奇地看著內監們送來熱酒和燈燭,又是一年一度的祈明節,大戶人家都要備火燭供奉開明神鳥,祈求來自北境的鳳凰賜予自己整年的溫暖和安康。
「很冷麼?」皇帝輕聲問,「冷就先回去吧,叫上你的姊妹們。」
小宮女驚惶地搖著頭:「不,侍奉陛下是奴婢的本分。」
「怕什麼,不苛責你。今天過節,不用留在這裡。」皇帝擺了擺手,「我心裡亂得很,你們都回去,今晚不必值夜了。」
「奴婢……不敢回。」
「怎麼了?」藺琰輕聲笑了一下,拂衣坐在她身邊,「旁人都樂得偷閒,你怎麼畏畏縮縮的?」
「奴婢有咳症,夜間睡不安穩,大家都不愛和我住,平日都是淇姐姐照顧奴婢。」小宮女有點膽怯地看著他,「現在她出宮去了,奴婢一個人……害怕。」
「咳症嗎?」藺琰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眼神微微恍惚,「阿昭也是這樣,雖然是小病,但擾人,我從前讓人每日燉一隻梨給她,或許你也可以試試。」
宮女小聲答應了,他取出一支煙,正要擦火鐮,看到小女人蒼白的臉色,頓了頓:「不介意吧。」
小宮女用力搖搖頭。
「年紀還很小啊。」他看著火星一明一滅,煙霧被雨絲打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小宮女聊天,「叫什麼?多大了?」
「奴婢楊雀,十四。」
「想回家麼?」
「父母在朔方為賊所害,兄長隨您北征,也戰死了,奴婢無家可歸。」
那支煙的味道太苦了,煙氣似乎也熏人,他沒再說話,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石板上,把青石洗得像玉,宮燈里的走馬跑了一圈又一圈。
「你恨我嗎?」過了許久,他嘆了一口氣。
「總有人要為國捐軀,但奴婢不明白,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為什麼燕北還是如狼如虎?」楊雀很痛苦地笑了笑,「陛下,這世道會好嗎?」
無能為力的疲憊和迷惘侵蝕著他,他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縹緲。
「也許很快就會,也許永遠不會,但……希望不要等太久。」
火星熄滅的時候,他丟掉了煙蒂,起身從案上抽出一頁紙:
「走吧,離開宮城,去找你的淇姐姐。這頁紙是一張地契,我在鎮北買過一戶房產,不算很大,但可以看見月亮,冬天有雪,春天雪化了,溪里就有魚,漫山遍野的梭羅花像雲一樣,真是漂亮,旁的……酒也很好,但你們女孩子不太愛喝酒吧。」
楊雀抬起頭看他,他的眼睛很亮,仿佛那些花那些雪和那些遙遠縹緲的夢都在眼前,他的笑意有些蒼涼,但並不悲哀,寧靜得讓人心驚。
「買下那戶房產的時候,我十六歲,那時候總覺得平治天下是很澎湃很易得的事情,還總是想著,有一天山河清明,再帶她回鎮北去住。但我們都沒機會了。你淇姐姐性子倔,為了我,和本家鬧得不愉快,回趙家只怕要受排擠。你和她一起去那裡住,好麼?」
「多謝陛下。」楊雀很欣喜地抬頭,「奴婢明日就去找淇姐姐。」
「今晚就走。」年輕人看著她,無聲地笑了,「再晚,該要被我拖累了。」
雨絲細密,整座宮城都籠罩在水霧裡,第一枝桃花已經開了,煙煙霞霞的,軟得像女人頰邊的胭脂。
楊雀把手諭和地契揣進懷裡,小心翼翼地撐起傘,抬腳踏上青石板。
她回過頭想要說什麼,發現年輕人還在看著她,這讓她有點害羞,於是轉過身跑遠了。她跑得很快,像急著逃離什麼,宮城上壓著雲,玉清殿的一百零七支燈燭在風中搖晃,像一場燦爛迷離的夢。
「還真是冷啊。」藺琰看著小女人雀躍著離開,轉身抽出一把短刀,旋開了書案上的酒。酒從釀成到開啟,已經封藏了至少二十年,他從枯死的梅樹下找到了它,所有塵封的記憶都隨著酒香復活,在很久很久以前,女人們團坐在宮中煮魚片,長樂探出頭向他招手,說阿琰哥哥,不要一個人在外面啦,大家一起燙魚生。
他灌了一口酒,濃重的酒氣讓他有些恍惚,然後他笑著,把酒罈摜碎在地上。
他像個行吟客,像每部傳奇小說里鬱郁不得志的潦倒書生,一邊走,一邊把殿中的酒罈摔落,酒液在鑿金的地板上肆意流淌,破碎的陶片四散飛濺,在他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問平生功業,瀟瀟雨歇。」他擦亮火鐮,「明天的太陽,會在灰燼之上閃耀麼?」
他走過空曠的宮殿,幾近虔誠地點亮每一盞燈燭,火光搖曳,照得殿內如同白晝。
第二百零三支蠟燭被點亮的時候,大風驟起,雨幕鋪天蓋地砸下來,枝椏間的烏鴉先知先覺地飛起,撲著翅膀,艱難地飛過夜幕。
燈燭和酒是為祈明節準備的,封宮之後,他寫信給阮征,說難以安眠,要酒,阮徵答應了。
他一路走,一路推到燭台,酒液迅速地燃燒,熱浪匯涌在殿中,落下的雨都變成煙。朱漆色宮殿在烈火中搖搖欲墜,他依然微笑著,用鎖鏈拴住殿門,再坐回御座之上,一雙眼睛明凈得像水。
再也不會冷了,溫暖讓他沉溺在自己的記憶里,烈火不像酷刑,反而像暖紗,浮動在他身邊,他閉上眼睛,恍惚之中,那個熟悉的女人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他,她的聲音是一場幻覺。
他等了她太久,久到前塵舊事,飄散如煙。
「阿琰,你再也不會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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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燼冷透的時候,藺珩登基稱帝,就是後來所稱的惠愍皇帝。
宮門緩緩關閉,遠遠看去,宮城巍峨森嚴。
這座城從來沒有被點亮過。
每一個想要征服它的人,都會成為它的籠中之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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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故事不算完滿,因為它總是充盈著令人厭惡的絕望,又或許,長達數千年的帝政時代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絕望是亘古的,希望是寂寞的曇花。
那些歡愉的時刻往往短暫,譬如除夕夜。這一天,月亮從東山升起來,檐下的積雪變得瘦弱,長街上零零落落地響起爆竹,硫粉和硝石的氣味像遊走的火。人們在廊下掛上大紅色的燈籠,把祈求家和人旺的桃符換在門前,新粘的福紙還能看出膠痕,小孩子拍著手唱歌,笑聲被風送到很遠的地方去。
這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除夕,宮宴自然格外隆重。
藺珩喝了很多酒,被貴妃攙扶著離席,皇帝不在,世族貴胄們也都鬆懈了很多,三三兩兩地寒暄著。
衛皇后很得體地笑:「本宮不勝酒力,要出去散散酒,諸卿自便。」
她在眾臣的唱禮中轉身,宮女提起酒壺,給每位大臣斟上熱酒,熱氣朦朦朧朧的,有些大臣不喝酒,就笑著擺手,阮征無聲地笑笑,把酒爵推開,起身離開了。
「長公子來了。」
「勞你久等。」
「難得見一面。」
「最近怎樣?」
「照舊而已。」
阮征伸出手,幫她拂落肩上的落花,似笑非笑地問:「讓你查的事情,都清楚了?」
「封宮是藺珩,借了您的名義。他一直志在天子之位,得知您沒有廢掉昭文皇帝的意思,就動手了,放燕國使臣覲見也是他,藺珩認為,只有消磨先皇帝的心氣,才能讓您保不住他。」
「辛苦你了。」阮征說,「我已經三十三歲了,你還喊我長公子,總讓我覺得還是當年。」
「阿凝以前是您的暗衛,現在見您,還是該尊一聲長公子。」
「已經是皇后了,不要妄自菲薄。更何況當年阮家案後,是你從死人堆里把我救出來,陪我一路回到京城,又為我用藥洗掉身上的傷,進九王府做侍姬,論情論理,都該我敬你。」
衛皇后微微一怔,低下頭,她的雙手籠在紗袖裡,隱隱能看到手背上的血痕。
「他打你?」
衛皇后點點頭:「他喝醉了酒,就打我。我不過是母憑子貴,阿昶是藺珩唯一的兒子,又冊了東宮,我若不是阿昶的母親,恐怕依然是個侍姬,也不能為長公子做事。」
「混帳東西,我遲早殺了他。」阮征皺眉,「後宮還安寧麼,若有人敢挑釁你,就遞信給我,我保證,讓她全族後悔把這樣的女兒送進宮。」
「都好,只要阿昶地位穩固,我就不會獲罪,東宮要有一位尊貴的生母。」
「聽說阿昶頑劣,讓你煩心了吧。」
「少年心性,都是愛鬧的,廷顯做他的伴讀,只怕要被帶壞了。」衛皇后欠身行禮,「我出來得太久,再不回去,會惹人疑心。」
「很久不得機會和你說話,真正見面,還是這寥寥幾句,真是諷刺。」阮征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寧靜,「我會在前朝穩住阿昶的地位,你不必怕。燕北狼子野心,屢屢犯邊,過了年,我就要回鎮北去了,阿昭和廷昀也會一起,廷顯是東宮伴讀,要留在京城,勞你多關照。」
「這一走,很難再見了吧。」
阮征點點頭:「所以走之前,我想問你一句話,這話問得晚了,卻實在想了很久……無論答案是什麼,都不要說,好好做你的皇后,好麼?」
「長公子請講。」
「送你去九王府做暗線的時候,我給了你一盒鴆羽粉,如果當時我放在你手心的不是鴆毒,而是定情信物什麼的,你會嫁給我嗎?」
衛皇后微不可察地一顫,她伸出手,那隻小小的盒子就躺在她手心裡,那是很便攜的一隻胭脂盒,小巧精緻,她總是帶著它,以便事情敗露時不牽連他人——那時候,和阮家相關的都是逆臣。
「一次都沒有打開過麼?」阮征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你運氣一直很好。」
「找個機會扔進井裡去,你已是皇后,我也手握重兵,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人敢欺辱我們,這東西……不再需要了。」
「祝您戰無不勝,將軍。」衛皇后施施然轉身,語氣一下子疏離下來,遠處有巡夜的宮人經過,在世人面前,她永遠優雅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