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那位謀反的前太子李沛,李淮被處決之後不久,李沛便因一場大病身亡。
後來前太子舊臣為李沛平反,當今才醒悟自己冤枉了自己親手帶大的兒子。
說不得那場大病就是由心病而來。
可以說,前太子便是死在了當今聖上的多疑之下。
也是因此,聖上這次對太子和鶴家的處置才會如此蹊蹺,想必這也是譚黨始料未及之處。
張學朝走過來道:「前不久那姓馮的親兵不是已經暗中面聖,將子近失蹤之事一概奏明?聖上再怎麼,也會消幾分疑慮吧。再說太子是什麼樣兒的人,鶴家這些年如何忠心,聖上難道沒看在眼裡?」
韓家慶起身道:「糊塗。這件事要緊的不是太子是什麼樣的人,鶴家如何忠心,要緊的是當今心裡是怎麼看太子,怎麼看鶴家的。雖馮平安已面聖,奈何拿不出譚黨汙衊太子和鶴家的證據,僅憑一面之詞,聖上如何全信?且聖上只召見了馮平安,卻未召見子穩,聖上的心思當真不好拿捏。說不定當初子近早已料到了京中情況,派馮平安回京面聖,不為別的,就是為給鶴家、太子和遼東爭取時間。如今子近不知所終,想來他定有後招自證清白,咱們在京中一是為他爭取時間,二是找出譚黨汙衊太子的證據。而如今咱們卻連見聖上一面都難。」
張學朝道:「那跟這幅畫又有什麼關係?」
許邵林道:「大有關係,聖上如今不見咱們,卻不會不見這幅畫的主人。若是這幅畫的主人能出面為太子和鶴家說句話,便可解咱們當前之困局。」話落便看向我。
腦海中出現白日裡那個搖著摺扇的人,我道:「他是何人,為何能在聖上跟前求情?」
張學朝和韓家慶也看向許邵林,皆是一副懵懂模樣,顯然這二人也不知此人根底。
許邵林笑了笑。
原來那位神秘的公子竟就是衛國公,當今皇后的親侄兒。
而他之所以能隨時面聖,還跟前太子之死頗有淵源。
皇后膝下一子一女,一女為當今安平公主,而這一子便是當年病逝的前太子李沛。
李沛薨後,皇后的娘家衛氏一族便退出了奪嫡舞台,開始保持中立,這一點便合了聖上的心意;再加上聖上因前太子之死懷愧,便愈發對皇后以及膝下安平公主疼寵有加,連帶著對皇后娘家衛氏一族甚是寬厚。
而現今的衛國公,其父乃皇后親兄衛恆。
前太子尚在時,衛恆自然而然擁護前太子,可前太子病逝後,他便上書致仕,讓獨子衛介襲爵。
聖上幾次三番挽留衛恆,皆被他推辭,這才鬆了口,允他致仕。
後來衛介襲爵,也是繼承父志,閒暇之餘,既不呼朋喚友,也不拉幫結派,就喜歡讀書作畫,還畫出了名堂出來。
忽然一日,聖上閒暇之餘,讓身旁大璫傳旨,讓衛介進宮面聖,並囑咐他帶上自己的詩詞畫作,說要與他切磋。
其實聖上這哪是想與衛介切磋詩畫,乃是在給衛家長臉,也是在給皇后助勢。
自此以後,聖上便給了衛介隨時進宮面聖之權,這是連諸皇子都沒有的待遇。
而許邵林要我做的,就是在下次衛國公來時,通知他們來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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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們何不直接去找他,非要繞這麼大個圈子?」
許邵林道:「衛國公府一向中立,我們貿然前去,衛介定然不會相見,可據我所知,他也不是迂腐之人,若是在此『偶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動他也不是不可能。」
我道:「那若是他不會再來了呢?」
許邵林笑而不語。
鶴知舟沉聲道:「這些年他的畫再沒有流出過一幅,你這裡的,是這些年來的第一幅。」說罷便拿一雙晦暗不明的眼睛看著我,像是要把我看出個洞來。
又道,「你與衛介是怎麼認識的?」
我將衛介如何到我書鋪買話本的事情說了,自然隱去了他猜出我是虛空居士那一節。
不過也因此露出了破綻,鶴知舟道:「買幾個話本,就送你一幅他的畫,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你自然不是傻子,我暗道,嘴上卻道:「你看他好好一個國公爺,卻給自個兒取個『荒野庸人』的號兒,不也是個怪人?像這樣的怪人,做出這些怪事又有甚奇怪的。」
張學朝拍手道:「說得有道理啊,我也聽說過衛介那人,的確行事怪異,許是他覺得與你一見如故,心情一好,便送了你一幅千金難求的畫?」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頗為懇切,我一時竟不知他是贊同我的說辭,還是在諷刺我藉口太爛。
這個張學朝,看著頑劣,有時還有些憨傻,卻是個極精明的角色。
我冷笑道:「我還以為幾位爺今兒借了我的地兒,當真是為了議事呢,不承想是為了審我?」
除了鶴知舟外,三人皆是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冷言冷語相撞。
三人又相視一眼,見鶴知舟不吱聲,韓家慶便出面打圓場,道:「姑娘勿要生氣,此事說來也是姑娘的私事,不該我等多問,只是此事又涉及到子穩,涉及到鶴家,我等這才不免多問幾句。」
我不由笑了,他話中之意是,我即便顧及著鶴知舟,也應當把這事攬下來,不僅如此,還當義不容辭?
我轉眸看他:「總歸這畫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你們既要求人辦事,又要追根究底,還如此理直氣壯,也不知是哪裡學來的道理。」
韓家慶道:「如今形勢兇險,我等也不過小心為上,還請姑娘體諒則個。」
我道:「這些場面話就莫要說了,還不是見我一個弱女子好欺負罷了,自古欺軟怕硬的事兒多得是,不想幾位爺也不能免俗。幾位爺既不相信我,又何必讓我幫忙?既要利用我,又要拿捏我,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再說,我一個普通農家女,幾位爺也不是不知我的身世,我能怎麼攀上衛國公這高枝兒,連我自個兒都覺得莫名其妙呢。幾位爺若實在不相信我的說辭,穩妥起見,不若自個兒想辦法,免得橫生枝節。」
我這番話夾槍帶棒,說得那三個面上有些訕訕,只能拿眼去看鶴知舟,給他遞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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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知舟道:「我慣知道,你這張嘴能言善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你口口聲聲說爺欺軟怕硬,到底是爺欺軟怕硬,還是你自個兒心虛?你與那衛介是怎麼認識的暫且不表,就說你才剛說的那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你自個兒還不清楚?」
我心下一愣,心道這鶴知舟還真是把我看透了幾分。
我之前那番話,的確是為了不讓他們再深問,而使出的聲東擊西之計,卻絕不是憑空捏造。
若再讓他們這樣問下去,我這虛空居士的身份不免暴露,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名號,可我心裡莫名憋著一股氣,就是不想讓他們幾個知道了去。
特別是鶴知舟,總覺得若是被他知曉,不定鬧出什麼事兒來。
鶴知舟又道:「爺從未說過要利用你,你若是不願幫忙,誰又逼你不成?」
我不由挑了挑眉,那三個卻異口同聲道:「子穩,你……」被鶴知舟抬手阻止。
許邵林在我和鶴知舟身上來回看了一眼,道:「你憐香惜玉,成,我等也不勉強於你,只是你即便不考慮自個兒,也得考慮考慮子近和子豁吧。」
張學朝立即接話道:「對呀,子近失蹤,子豁為了找他,早已深入韃靼境內,兩個皆是音訊全無,咱們在京都能做的,就是牽絆住譚黨的腳。你還有那麼一大家子要顧,實乃分身乏術,如今大好一個機會送上門,放過豈不可惜?你在京都主持大局,為的不就是這個嗎?再者,你也想想咱們兄弟幾個,咱們早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敲斷骨頭連著筋。這些日子兄弟幾個偷偷摸摸、殫精竭慮是為了什麼?還有太子,如今幽禁東宮,裡面是什麼情況也摸不清楚……」
他還要繼續,韓家慶打斷道:「如今遼東與京都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京都形勢若是穩了,遼東形勢便也穩了,子穩你還需考慮清楚。」
我心忖怪不得鶴家出事之後,鶴知謹就失蹤了,原來去了遼東。
想來他身上沒有官職,由他去接應鶴知遠,既穩妥,又沒那麼顯眼。
我不免看了鶴知舟一眼。
鶴家三兄弟,兩兄弟如今都深陷韃靼,鶴家上下如今就靠鶴知舟一人支撐,其中驚險可想而知,他卻從未表露過半分。
他們今兒為何偏選了這裡來議事?分明是被人盯上了,說不得就是他們口中多次提及的譚黨。
這歷朝歷代的黨爭,就沒有不你死我活的,他既要注意朝中局勢,又要照顧鶴家老小,還得兼顧遼東以及失蹤的兩個弟弟,想到這裡,我都替他心累。
其實我沒有不想幫這個忙,只要他們不要對這幅畫出現在這兒的原因追根究底,舉手之勞而已,我也不是沒長一顆肉心。
再說還有鶴新苓、老太太等人牽扯在裡頭,雅琴和雅棋如今都未離開老太太身邊呢,她們當初都待我不薄,便是看在這些人的面上,但凡出得上力,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可是自那日送畫之後,衛介卻再未光臨過書鋪。
直到新的話本《徐青青改嫁之後》出版售賣,他才出現。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上次那位姑娘。
我記得衛介說過,這姑娘是他的表妹,他是衛國公,那稱得上他表妹且還能讓他親自陪著的表妹就只有一位,便是如今衛皇后膝下唯一的孩子,安平公主李思,前太子李沛的同母妹妹。
我將二人引進了後院書房,上了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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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瓊台攬月圖》,驚喜道:「表哥送來的竟然是這幅,先生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幅畫乃我表哥少年時所作,是他極為珍惜的畫作,輕易都不願意拿出來給人看的,竟捨得送給先生。」說罷便拿眼去打趣衛介。
衛介搖著手中摺扇,一副泰然模樣。
我笑道:「姑娘別一口一個先生的,我擔不起,若不見棄,姑娘便喚我一聲春娘吧。」
李思道:「那感情好,你我年紀相仿,我小字喬喬,春娘以後喚我喬喬便可。」
說罷便擺出一副苦相來,道,「春娘,今兒我是特地來跟你道歉的。」
我納悶道:「何出此言?」
李思道:「你的新作《徐青青改嫁之後》我特別喜歡,我母親看了也特別喜歡,還有我姐姐。你不知我家中情況,我這位姐姐,乃家中庶出,以前嫁過人,後來出了些事與她前邊那位郎君和離了。之後她便自拘於閨閣,再未起過嫁人的心思。家中爹娘為此甚是頭疼,可你這話本出來後,偶然被我那姐姐得了去,她看了之後關在房裡看了三日,出來後便找了我母親和庶母,說想通了,願意再擇良人再嫁,把我父親母親還有庶母都高興壞了。你不知我母親和庶母如今有多感激你,直說你小小年紀,巾幗不讓鬚眉呢。」
說罷擺出一副討好的小模樣。
我聽得前面還覺得高興,可聽到最後一句卻覺得不大對勁了。
小小年紀?
她這是把我的身份給說出去了?
我向她瞅去,她卻一臉心虛地看向衛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