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介搖了搖頭,只得開口為她解釋,道:「這丫頭是得意忘形了,也有為你邀功的意思。她見姑母喜歡,便嘴上不把門兒把她自個兒認識虛空居士的事兒,順嘴就說了出來,察覺時已來不及,這才急急找來向你道歉。」
李思的母親只能有一位,便是皇后,至於她口中曾經和離過的姐姐,朝中也只有一位公主對得上號,便是賢妃膝下的嘉寧公主李意,那庶母,便只能是賢妃了。
聽說賢妃本是皇后的表妹,二人向來感情甚好。
我心裡不免忐忑,便道:「她們當真這樣說?」
李思點頭道:「當真,還說哪日定要見見你這才女呢!」
我心裡一跳,笑道:「我之榮幸。」
衛介道:「這丫頭還做了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我抬眼看去。
還有?
衛介笑道:「她呀,見她庶姐想通了,一高興便派人把市面上所有的《徐青青改嫁之後》都搜羅了去,在家裡派發呢,無論家中姊妹還是丫頭皆人手一本,還說,以後再要有想不通,偏要在一根繩子上弔死的,就把此書翻出來看看,顯然把你這話本當成了寶典。」
原來如此。
《徐青青改嫁之後》借著之前《張晚晚誤落風塵》的東風,賣得甚是不錯,甚至超過了《張晚晚誤落風塵》,卻有一事頗為奇怪。
此書開始出售不過四五日,市面上的貨竟在一日之內被人一掃而空,可以說是一夜斷貨,弄得我甚是納罕。
我還曾懷疑過是否有人眼紅,在背後耍手段算計我,結果是我小人之心。
便道:「寶典當不得,不過一些愚見。」
說來此書在寫之時,我也借鑑了當朝風俗。
8
我朝女子改嫁是為合法,甚至宮裡對此都是支持的。可有一種奇怪的現象是,宮裡和法典都支持女子改嫁,但世家大族中卻不免迂腐守舊之人,認為女子就該從一而終,丈夫死了就該一輩子守活寡,被去妻或和離的女子就不能再嫁人,不論是送去廟裡做姑子還是在家裡終老一生的都有,這還端要看家族對此類女子包容程度。
世家大族的這種思想和風氣,就如同一柄鋒利的刀,切斷了皇宮與民間相通的路徑。
是以就算法典明確表示女子再嫁合法,民間符合條件的女子再嫁的也極少,其中因由不一而足。
我曾親眼看見隔壁村的一個叫海棠的姑娘,因為與夫婿和離回家,又不被家裡所容,而被逼自盡。
以至於後來出來金翠貞的事,我還心裡納悶,金翠貞做出這樣的醜事,金屠戶尚且會護犢子心切,海棠不過和離一個,卻被家裡逼迫致死。
那時我便曉得,這世上的事,單憑一張嘴是說不清的。
後來我在構思新話本的時候,猛然想到了這名叫海棠的女子,這才將此書寫成,不承想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后娘娘既然默許了安平公主的行為,許是有意藉此機會將女子改嫁這條法令發揚開去,衝破世家貴族橫在中間的阻礙,鼓勵民間和離或守寡或被休的婦女追求幸福。
我心裡頗為激動,可眼前二人並未表明身份,我也不便多問,只得將這些心思藏在心裡。
安平公主上前拉著我的手道:「春娘你就別謙虛了,你寫得這麼好,連我庶姐都被你打動了,你不知道她那個人,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她卻是姊妹中最最迂腐的一個。以前還自請過去廟裡帶髮修行呢,把我母親和庶母急得抹了好幾日的淚。後來還是我父親出面阻止了她,說『好好一個女兒,偏要做什麼姑子!』這才歇了她的心思。此番連她都能想通,你不知我母親和庶母有多感謝你呢。」
我回握她的手道:「你可別再誇我了,再夸呀,我可就要飄到天上去了。」說著食指往天上一指,惹得她笑將起來。
這時我瞟見雅畫走到門外,暗暗指了指角門的方向。
我微微點頭,對面前二人道:「說來我也有一件事兒要跟你們道歉。」
安平公主不明所以,衛介本在看我書架上的書,聞言也轉過身來。
我看了安平公主一眼,轉向衛介,道:「準確地說,是跟衛公子道歉。」說罷,我便朝牆上那幅畫上看去。
安平公主還是懵懂,衛介臉上的笑卻倏然凝固下來。
9
我和安平公主坐在院裡的葡萄架子下喝茶吃點心,書房的門緊閉,如意守在外面。
鶴知舟和衛介在裡面已經大半個時辰。
安平公主從書房收回視線,道:「之前聽你說,你曾經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頭,就是鶴家吧?」
「我實無意欺瞞公主,」我道,「只是之前確不知公主和衛國公的身份,後來也是被鶴大爺無意中看見了衛國公的那幅畫,這才曉得荒野庸人竟就是衛國公,才推測出公主的身份。」
她擺了擺手,道:「你只管喚我喬喬,別一口一個『公主』的,這樣的人宮裡太多了,我不想你也這樣。」
我猶豫片刻,從善如流地喚了一聲「喬喬」。
喬喬笑道:「你真爽快,表哥果真沒有料錯,之前我還道你若是知曉了我的身份,不免拘謹,便想一直瞞著不說。表哥卻道,你是個極懂分寸又不拘小節的人,即便日後知道了,也定不會像常人般就換了個面孔,如今看來,竟被表哥說對了。」
我道:「公主性格直爽單純,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心對真心罷了。」
喬喬笑道:「我表哥也這樣說過,他說,『你這丫頭性子直爽,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所謂真心對真心,虛空居士那麼個通透人兒,還能不懂這個道理?』說來你們也沒見過幾次,他怎麼就如此了解你呢?」
我笑了笑,道:「衛國公表面上看著對許多事情都漫不經心,實則對洞察人心一道,極為了得。」
這一圈的人,恐怕就只有眼前這位喬喬公主配得上「單純」二字。
喬喬卻沒聽我說什麼,忽然拍了一下手,道:「我知道了,這就是志同道合,心有靈犀。」
我:「……喬喬,我與衛國公也未熟悉到如此地步。」
她捂嘴一笑,道:「現在不熟悉,說不準以後呢。」
這話越說越離譜,這時卻聽「吱呀」一聲門響,書房的門開了,鶴知舟和衛介一前一後從裡面走了出來。
二人站在門前寒暄了兩句,鶴知舟走到葡萄架下,跟喬喬行禮問安。
喬喬示意免禮後,道:「大表哥跟春娘是什麼關係?」
我一愣,看了喬喬一眼,委實沒想到她會忽然這樣問,可這問題卻又像是她這性子的人能問出口的,肆無忌憚又不惹人厭,只有她有這樣的魅力。
我轉眼去看鶴知舟,心想他可千萬別胡說。
鶴知舟眼尾似乎朝身後掃了一眼,慢悠悠道:「春娘是我心儀之人,我二人兩情相悅。」
我鬆了口氣,雖然「兩情相悅」四字頗為勉強,卻總比他說出什麼外室、侍妾之類的言辭要強些。
喬喬「啊」了一聲道:「我不信。」
又看向我道, 「春娘, 他說的可當真?」
我也「啊」了一聲。
若是直接駁了他這話,在這二人面前未免太不給他面子, 接下來他不定怎麼跟我鬧;若是因此又大吵一架,又不免心累;可若是承認了他這話,我又感覺有些彆扭,便一時沒吭聲。
不想這猶豫的片刻,在不同的人眼裡便琢磨出了不同的味道。
10
喬喬道:「他說的竟是真的?!」
鶴知舟笑道:「春娘這是害羞了。」
「我看未必, 」衛介走上前來, 道,「女孩兒家害羞可不是這個模樣, 春娘這模樣, 看著倒像是極為糾結猶豫, 莫不是迫於某人淫威,不敢說出實情?」
竟被他給猜得八九不離十。
他又道:「你莫怕, 倘若真有內情,說出來便是, 自有人為你做主。」聲音放輕, 帶著幾分安撫味道。
喬喬忙點頭, 拍了拍胸脯, 道:「本公主為你做主, 春娘你莫怕。」
我無奈一笑,我的確在怕, 不過此「怕」非彼「怕」罷了, 想著實在不知怎麼辦, 就實話實說,也是個解局的法子,正欲開口,就聽鶴知舟道:「又沒有洪水猛獸, 有什麼可怕的。公主和衛國公可能還不知, 春娘如今就住在鶴某置在玉帶巷的一處宅子裡, 公主以後若是得空,常來找春娘玩耍便是。」
這話一出口,便如平地驚雷。
「宅子?」喬喬不可置信道, 「那豈不是……」「外室」兩個字她沒有說出口。
衛介也盯著我,一副令人看不懂的神色。
我暗罵鶴知舟這個王八蛋,明知道我最忌諱的是什麼, 他偏要說出來,當初若不是他脅迫,誰願意住進他的宅子?
心道你既然不做人,就別怪我翻臉。
張口欲駁, 卻見他眼中帶著乞求的目光看過來。
我舌頭一頓,心裡便有一個猜測。
他難道是想借用安平公主幫鶴家脫困?
我不免又想到老太太和鶴新苓等人,嘴裡的話轉了幾圈, 又吞了回去, 心裡又實在不服氣,只得恨恨地別開臉。
鶴知舟順勢便將我拉了過去,手在我臉上輕輕颳了一下,道:「瞧, 臉這樣紅,在公主面前,有什麼可害羞的。」
這廝簡直得寸進尺!
-第十四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