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知舟坐在床沿,一手端著一碗藥,另一手舀了一勺湊近我嘴邊道:「來,喝藥。」
我有些不自在,道:「爺把藥碗給我吧,我怕苦,這樣一勺一勺地喝不還如幾口灌下去痛快。」
他拿勺子在碗沿挨了挨,道:「無事,爺給你準備了蜜餞,苦不了你。」那勺藥又遞了過來。
我轉眼一看,發現床邊的柜子上的確放了一碟子蜜餞,又見藥已送到嘴邊,無奈只得張嘴。
他一勺一勺地喂,我一勺一勺地吃,其間我好幾次想把碗搶過來,都被他給避開了去,還順手往我嘴裡塞了顆蜜餞。
這藥吃到最後,我竟覺得嘴裡的甜味比苦味還多,再瞧那碟蜜餞,竟被他給喂了大半。
我一陣無言,他這是有投喂的特殊癖好?
好容易將藥吃完了,我便提出要回雲夢軒,鶴知舟眼皮一抬,道:「身子還沒好呢,就想著逃?」
我道:「我在這兒不合規矩。」
鶴知舟卻淡聲說:「不用回雲夢軒,從即日起,你就在書房伺候。」
「書房?」我驚訝道,「書房不是有丫頭嗎?」
鶴知舟道:「她們自有她們的用處,你只需貼身伺候爺的起居。」
我默了默,道:「那我晚上還回雲夢軒住吧。」
他瞧了我一眼,說:「不必,就住在旁邊的廂房,你自個兒單獨一間。」
抓緊床單的手鬆了松,那就好。
不想才放鬆下來,就聽他道:「爺送你的琥珀簪子呢?」
我心裡一個咯噔,他怎麼忽然問起簪子的事來了?
遂道:「送給曉菊當新婚賀禮了。」
他挑眉道:「怎麼不編個藉口來騙爺?」
原來他知道了。
我道:「有甚好騙的,我也不是刻意要送那根簪子,只是那日伸手一摸,就摸到了它,又已經拿了出來,不好再放回去,便送了曉菊。」
後來我才從曉菊口中得知,他那時奪門而出後,在院門口看見了她頭上戴著的琥珀金簪,看了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曉菊便抖著聲兒將實話說了,他聽後臉色沉浮幾回,又掉頭回了屋,這才發現我暈倒在地。
他不知又從哪兒摸出一根鑲嵌著紅藍寶石的蝶戀花金簪來,給我簪上,道:「這回要是再不小心送了人,看爺饒不饒你。」
我抬手摸到蝴蝶的位置,又瞧了眼他腰間那個百蝶穿花的香囊,不由想,應該是巧合吧。
8
病好後,我便開始理事。
因我只貼身伺候,雜務另有人做,活兒憑空輕省了許多。
很多時候鶴知舟不在,我便做做針線,或是回雲夢軒找紅兒等人說話聊天。
只是鶴知舟在時,我須得在書房候著。
這日夜裡,他處理完公務興致來了,開始寫大字,見我盯著不錯眼,便道:「過來,爺教你寫字。」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走近。
他將我拉過去環在懷裡,將筆放我手上,握著我的手就落筆。
上面寫的是「鶴子穩」三個字。
他在我耳邊問:「可認識這三個字?」
我想起來我從小沒讀過書,只能搖頭。
他便笑道:「這是爺的字。」旋即又在一旁寫下「鶴知舟」三字,教我認。
我拿手指著挨個兒念了一遍,他臉上笑意不淺
後來他就跟上癮了似的,日日教我認字練字,還抽空親自做了一本字帖給我,讓我沒事兒的時候多練練,省得東想西想。
對於這個建議,我甚是樂意接受,每日裡等他出了門,也不去雲夢軒嘮嗑了,就關在他書房裡練字。
其實我以前也學過兩年毛筆字,只是中途丟下了,早知如今派得上大用場,定會堅持下去。
千金難買早知道呀。
只是如今我還需學著不會寫的模樣,從頭開始,便又慶幸當時丟下了,不然如今可裝不像。
就這樣鶴知舟還幾次狐疑地盯著我瞧,說我莫不是筆仙轉世,怎麼學得這麼快。
可我心知肚明,只是開始這樣罷了,等過段日子,到了我真實水平的時候,便再難進益,他便會收了狐疑之心。
這日下午我正在寫字帖,小丫頭喜兒進來說雅畫來了。
我放下筆迎了出去,見雅畫身後跟著兩個丫頭,便讓喜兒和另一個小丫頭彩兒一併引了去喝茶,而後拉著雅畫去了我的屋子。
我見她肚子還不怎麼顯懷,但臉上有些鬱郁的,不由問道:「怎麼瞧著臉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麼事兒了?」
她笑道:「哪有什麼事兒,不過是整日悶在屋子裡,也沒個能說知心話的人兒,這不才想來找你說說話,前兒個又聽說大爺讓你去了莊子上,我這心裡正擔心呢,沒幾日又聽說你回來了,心裡不免一上一下的,定要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的。」
我拉住雅畫的手道:「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要為著些不相干的事兒擔心,先顧好你自個兒才是正事兒。雅畫姐姐,你是我在這府里交的第一個知心人,我這心裡頭,早就把你當成了親姐姐,你若是過得好了,我以後臉色也有光,你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妹妹這兒也是不好過的。」
雅畫眼角沁出了一滴淚,反握著我的手道了一聲「好妹妹」,又道:「對了,上次你囑咐我的事兒,我一直留心著,後來當真有人去我家附近打聽,問我是不是有個乾妹妹,幸得我提前知會了家裡人,跟他們說我早先在府里有個結拜的金蘭,並囑咐了家裡兄弟,若有人來打聽,儘管往大了說。後來那伙人就沒了消息,我早想來跟你通通氣的,誰知那兩日我身上不大好,就沒來,等我好了,又聽說你去了莊子上,直拖到了今日。今兒來也是想問問你,這事兒可徹底解決了?」
我道:「前兒我也去了趟家,倒是沒人再來鬧了,若說徹底,這我也拿不准,只是借著鶴四爺的名頭,暫且可以鎮壓一段時日。」
雅畫蹙眉道:「那豈不是個隱患?」
我拍了拍雅畫的手,道:「是個隱患,卻也不全是隱患。」
雅畫道:「這話怎麼說?」
9
我道:「凡事都有兩面性,有些事只要掌握好度,最後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雅畫笑道:「你這丫頭,怎的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笑道:「好姐姐,你就別擔心我了,我心裡有數,你現在不宜操心太多,養胎要緊。」
她道:「你向來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如今又在大爺跟前伺候,我自是無須擔憂,只是若有什麼說不出口的難處,儘管來找我說才是,可別自個兒擔著。」
我自是一一應了。
二人喝茶吃點心,一下午轉眼就過去了,直到喜兒來敲門問,今兒大爺的晚上飯怎麼準備時,我們才迴轉過來。
雅畫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道:「可見你是個能幹的,大爺連吃什麼都交給你安排,這可是之前全沒有的事,春生,你心裡可得有個主意才是。」
我笑了笑,道:「我自有主意,你且安心。」
雅畫卻會錯了意,一臉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便要告辭。
我想留她吃飯,她卻道:「還是算了吧,你這兒也快忙起來了,就別留我了,回去吃一樣。」
我想想也是,萬一忙碌中出了差池,動了胎氣可得不償失,便扶了她往外走,卻在門口碰上了才回來的鶴知舟。
雅畫行了禮便由丫頭扶著離開。
我回身進了書房,卻見鶴知舟獨自冷著臉坐在窗邊的炕上,不由想,又是誰惹到他了,便朝如意看了眼,誰知他卻自顧垂了頭。
直到吃完飯,他才開口:「今兒她來找你作甚?」
她?
我想這個「她」只能是雅畫,便道:「也沒什麼事兒,來找我說說話罷了。」
他端起茶啜了一口,道:「都說了些什麼?」
我更覺得奇怪,還是道:「沒什麼要緊的,一些婦人間的閒話,大爺不感興趣的。」
他挑眉道:「你不說,怎知爺不感興趣?」
我瞧了他一眼,道:「就說些家常。」
他道:「都是些什麼家常,竟能關起門來說一下午,說出來讓爺也聽聽。」
我道:「爺到底想聽什麼,不如給個明示。」
他冷笑一聲道:「前兒個你家去回來,一進門就巴巴地去找她,是為了什麼事兒?」
我一怔,打量了一回他的神色,才道:「爺既然這麼問,定是已經知道了,為何還明知故問?」
他倏地起身,見如意還在一旁,朝著他便吼:「還杵在那兒干甚,滾出去!」
如意連連道「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還順手關上了門。
我轉眼看過去, 問:「爺這是何意?」
鶴知舟逼近道:「你家去前,爺就曾問你, 可是家裡出了事, 你那時只說哥哥病了,要家去看看, 爺信了你。次日回府, 爺又拉下臉來問了你一次,你又將爺敷衍了一回, 不想對著三房的人倒是迫不及待說了實話。如今爺倒想問你,你到底把爺放在眼裡沒有?」
原來是為了這事。
我道:「爺口口聲聲說信我, 不也是派了張媽媽跟著我回去?為的是什麼,爺自個兒心裡清楚,監視人也沒有這樣明目張胆的,再說當時家裡的事兒我也沒弄清楚,怎能胡說?至於回府後爺再問, 我那時覺得事情已經解決了, 便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又有何錯?恕奴婢愚鈍, 實在不知何處惹了爺不高興。」
他道:「你別一口一個奴婢的, 每次跟爺鬧彆扭, 就自稱奴婢, 平日裡也沒見你這麼守規矩,不過是看著爺礙眼, 故意說出來膈應人罷了!說爺派人監視你, 你也知道若是監視便沒有這麼明目張胆的, 爺若是要監視你, 還能讓你瞧出來?派張媽媽跟你一同去,一是想長你的臉面, 二是想路上看護。爺一番苦心,如今倒成了不是了?」
我道:「若是對別人, 爺自然要掩飾幾分, 可對我這麼個奴婢,爺要讓人看著我又何須掩飾?爺如今說得高風亮節,可捫心自問,當初爺讓張媽媽跟著我, 真的沒有其他目的?」
鶴知舟沉下臉道:「好、好!爺這般待你, 到你這兒倒成了居心叵測!原來在你心裡就是這樣想爺的。家裡出了事, 你寧願去找三房幫忙,也不願向爺開口一句,你讓爺的臉往哪兒放?爺現在算是看明白了, 原來爺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
我慢慢回過味來,原來他竟是為了這事兒生氣。
我道:「我在回府之前,心裡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所以回府就去找了雅畫姐姐, 既商量妥當了, 這事差不離就能解決,豈還有說出來叨擾爺的道理?」
我本以為這樣解釋他再不講理也能明白幾分,誰知他當即把茶碗一掀, 隨著「哐當」一聲茶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說白了,你就是根本沒將爺放在眼裡!根本不在乎爺!」
我嚇得肩膀一聳。
他怎麼就抓著這一點不放?
-第八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