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雲夢軒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
鶴知舟還未回來,主屋的門緊緊閉著,也不見燈光。
我鬆了口氣,恰時肚子叫喚起來,才想起還未吃飯,回屋跟紅兒說了一聲,便溜去了小廚房。
不想朱媽媽也在,見了我道:「聽說姑娘家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個時辰了來廚房做什麼?」
我說:「回媽媽,今兒下午回來的,有些餓了,來看看可還有吃的。」
朱媽媽聞言,道:「姑娘這不是在為難媽媽嗎,都過了吃飯的時辰,姑娘還來這兒要吃的,這可壞了府里的規矩了。」
我知道這朱媽媽慣來吃拿卡要,便掏出一把銅錢遞過去道:「知道二位當差不容易,看著煮一碗麵條就行,總過了今夜才是。」
朱媽媽接過,顛了顛手裡的銅錢,譏誚道:「媽媽我在這府里當差這麼久,還沒見過這麼幾個銅錢兒,姑娘當真是小瞧了媽媽我。」
說罷斜眼瞄來,手裡的銅錢卻握著不放。
我心知她這是在嫌錢少,心底那股氣卻壓不住了,冷笑一聲,伸手將她手裡的銅錢搶了回來,道:「媽媽既然嫌少,那便一個也不要了吧,總歸餓一晚上也死不了人。」
正準備離開,又見一個穿著秋香色褙子,形容俏麗的丫頭徐徐走近,見了朱媽媽便道:「朱媽媽,廚房裡還有吃的嗎,剛去了老太太屋裡一趟,還未來得及吃飯呢。」
朱媽媽忙笑道:「有呢,下午做的糕餅果子還有剩的,都是新鮮的,晚上的粥也還有半鍋,讓曹廚子給芙蓉姑娘熱了再吃,對脾胃好。」說罷忙轉身去招呼曹廚子。
我這才想起來,這就是前不久在老太太屋裡見到的芙蓉,魏媽媽的侄女兒。
她見了我也不說話,拿眼一瞟就看向了別處,竟是個全不把人放在眼裡的主兒。
我當下便覺得有些好笑。
朱媽媽很快便端了一個托盤出來,上面粥餅果子俱全,遞給芙蓉時還讓她慢著點小心燙手。
我深吸了口氣轉身去了,回了屋子紅兒見我氣呼呼的模樣便問了怎麼了。
待我將才剛的事兒說了,她倏地起身道:「那朱媽媽慣常是個勢利眼,芙蓉是昨兒晚上老太太才撥過來的,今兒一早就進屋伺候了大爺一回早飯,被大爺誇了一句有眼色,出來就跟升了天似的,也不想想咱們做丫頭的,有眼色豈不是最根本的?偏那些個眼皮子淺的,還以為她在咱們幾個裡頭拔了頭籌了似的。」
我恍然片刻。
鶴知舟的確鮮少開口誇讚丫頭,也難怪芙蓉得了這麼一句夸就擺出這麼個張狂模樣,那朱媽媽又是個見風使舵的,才有了今兒這麼一出。
紅兒從柜子里端出了一碟芙蓉糕,遞給我道:「呶,芙蓉糕,拿去吃,吃完解氣。」
我哭笑不得,恰五臟廟又叫喚起來,忙不迭接過來往嘴裡塞,誰知還沒吃兩口,就聽外面喊著「大爺回來了」,無奈與紅兒對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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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放下碟子,紅兒就道:「你吃,我去,想來也不缺人。」說著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晚上睡覺的時候,紅兒忽然道:「爺剛還問你呢,我說你回來了,餓得狠了,在吃點心,爺便沒問了,我瞅著咱們爺雖然平日裡看著嚴肅,卻也是知道心疼人的。」
我道:「這就會心疼人了?」
紅兒哼哼一聲道:「對咱們做奴才的,主子能做到大爺這樣的,已然算慈悲了。」
我聽了一時無話,便各自睡去,只是半夜被餓醒了兩次,不提也罷。
翌日中午,我去小廚房傳飯時,卻發現朱媽媽不見了,另換了昨日送我家去的張媽媽。
張媽媽見了我,便露出了一口微黃的細牙,笑道:「媽媽這次可是託了姑娘的福,姑娘日後想吃什麼,喝什麼,儘管到張媽媽這裡來,保管讓姑娘滿意。」
這話惹得紅兒朝我看了一眼。
我納悶地想,託了我的福?
那曹廚子昨兒夜裡不聲不響地在朱媽媽身後,今兒卻堆了個笑臉出來,湊上前來,道:「姑娘辛苦了,以後要是夜裡餓了,無論什麼時辰,只管來廚房要,即便沒有我也給姑娘變出來。」
我笑著跟紅兒打趣了一句:「什麼時候咱們府里的廚子竟成了耍雜耍的不成?」說罷便和紅兒提了飯菜出去,還聽曹廚子在後面賠笑道:「姑娘說笑了,說笑了。」
午飯後,鶴知舟直接去了書房,一群丫頭便聚在後院做針線,嗑瓜子兒。
不久如意來說:「書房伺候的丫頭魯莽,惹了爺的不悅,春生你快去伺候吧,可別讓爺等久了。」
我雖有些莫名其妙,嘴上卻答應著,正準備起身,就見芙蓉先一步站起來道:「要不還是我去吧,這書房的事兒不比其他地方,不免更精細些,我好歹還認識幾個字,倒是比春生更合適些。」說罷放下手裡的針線就要往外走。
如意也不攔,只說:「芙蓉姑娘這都敢爬到主子頭上做主了,我瞧著竟不像是個伺候人的品格。」話落便冷眼看著芙蓉。
芙蓉臉色一紅,又不敢得罪如意,只得忍了這口氣又坐了下來,撇臉看向別處,嘀咕道:「有什麼了不起的。」
如意當沒聽見,冷笑了一聲,轉頭對我道:「春生,快跟我走吧。」
書房內,鶴知舟一人坐在長案後,見我進來也不說話,自顧翻看著手裡的書。
我便站在一旁靜候。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他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
直到站到我腿發軟時,才聽他道:「就沒什麼話要跟爺說?」
我扭頭往他那兒一瞧,只見他已從書中抬起頭來。
我一時莫名,搖了搖頭。
他將書合上往案上一擱,道:「過來。」
我磨磨蹭蹭踱步過去,待走到他跟前,又聽他道,「你這次家去,可有事發生?」
我想了想,道:「爺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他「呵」了一聲,道:「你倒是說說,爺知道什麼了?」
我問道:「那爺特地讓張媽媽跟著我作甚?府里難不成還有二等丫鬟家去,身邊還跟個婆子的道理?」想必張媽媽早就將一切都向他稟告了。
想起這件事我就來氣,他讓張媽媽親自送我回去,跟找個人監視我有何區別?
且以我之身份,家去一趟身邊還跟個婆子,本身就是僭越,當時村裡的人見了就有了議論。
爹娘也是詫異的,要不是有哥哥的事情在前面橫著,估計也要盤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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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笑了起來,將我拉近道:「這就是生氣了,爺這還不是怕你家去路上出現差池,這才找了張媽媽一路跟著。她當初是帶你進府的人,爺心想你二人好歹認識,一路上也不至於無話可說。且如今爺重新將她調進了內院,又掌管著院裡的小廚房,以後她只會對你更加感恩戴德,也是給院子裡的人提個醒,別什麼人都敢在你跟前吆五喝六的。爺這番思慮周全可都是為了誰?」
原來張媽媽竟是這樣進來的,如此說來,昨晚小廚房的事兒他知道了?
也是,若小小一個雲夢軒他都掌控不了,何談經營好偌大的鶴家。
只是他這番話縱然說得情真意切,若說當真一點沒有存監視的心,我是不信的。
且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倒成了我不識好歹似的。
他又道:「再說,有些事情,爺縱然知道又如何?那也是從外人口中得知,爺想聽你親口說。」
他再次提及,我不免心中厭煩,只覺得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總抓著這麼點破事兒不放,加之此事我心裡早有打算,若是貿然向他開口,引出別的事端出來,反而壞事,便道:「也無甚特別的,爺無須憂心。」
他眯了眯眼,隨即鬆了我的手,道:「既如此,你出去吧。」
這副喜怒無常的模樣我早已習慣了,轉身就往外走,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誰知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一陣又快又重的腳步聲,隨即手臂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拉轉回身,下一刻人就被抵在了牆角,雙唇被覆。
這人哪兒來得這麼大的火氣?
整個人被他固定在角落裡,周圍都是他的鼻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呼吸愈來愈重,箍在我腰間的手也愈加用力。
直到我撐不住快暈過去之時,他才從鬆口讓我吸了口氣,隨即我便感覺雙腿一軟,人已經被他攔腰抱起,往書房內間的那張碩大的床走去。
那是他平日裡宿在書房時睡的地方。
我當即明白了他的意圖,忍不住渾身打戰,掙扎著想下去,卻被他往前輕輕一拋,扔到了床上。
臉頰觸及柔軟的緞面的一瞬間,我跟個彈簧似的跳起來,他卻已經剝了外衣,正在解身上的白綾中衣,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不由顫聲道:「爺,現在還是白日。」
他道:「爺想要個丫頭,還需分時辰?」聲音沉怒中帶了嘶啞。
此刻多說已是無用,我也不必提醒他遵守諾言之類的,這種時候,什麼諾言作不得數了。
色的床幔被放了下來,床帳內視線昏暗,給人一種日夜顛倒之感。
臉上已濕漉漉的一片。
我一動不動,心想,即便今兒躲不過去,有些話卻是要說在前頭的,不由咬牙道:「爺若是喜歡這具身子,拿去就是,只是完事兒之後,還請爺容我出府。」
埋在脖頸間的呼吸驟停了一瞬,鶴知舟抬起頭來看著我,寒聲道:「出府去哪兒?」
我道:「去郊外守莊子也好,出家當姑子也罷,但憑爺一句話。」
他不可置信道:「你寧願去當姑子,也不願意跟著爺?」
我仰面看著他,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懼了,道:「我應該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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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額頭頸側青筋暴起,撐在一旁的手握得「咯吱」作響,我真怕他下一刻就給我一拳,就聽他道:「你真是個好的!好得很!」說罷就翻身而起。
身邊的空氣驟然通暢,我深吸了兩口,想起身時,才發現自己早就渾身發軟,之前也只是強撐著罷了。
待我好不容易爬起來披上外衫,鶴知舟已經衣冠整齊,背對著我立在一扇雕漆大理石屏風前,道:「既然如此,爺成全你,從即日起,你便去郊外莊子。」
我頓了頓,起身行禮道:「謝大爺恩。」
他沉默了片刻,拂袖而去。
等我收拾完出來,如意守在門口,見了我,幾步過來道:「春生,大爺讓我差人送你去郊外的莊子上。」說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又補充道,「今晚就出發。」
我道:「那就麻煩意大管家了,還請容我回去收拾些東西,旋即動身。」
回到雲夢軒的時候,大伙兒都已經得知我惹了大爺不悅,被罰去郊外莊子的事兒。
紅兒迎上前來,焦急道:「春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你到底怎麼惹了大爺的怒了,怎麼、怎麼就罰得這麼重?」
鴛鴦、翠薇、芙蓉等人也在一旁看著,臉上神色各異,有惋惜的,有詫異的,有幸災樂禍的。
芙蓉道:「我早就說過了,書房的活精細,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勝任的,偏有些人愛逞能,如今惹了主子爺的怒,只別連累了咱們姐妹才好。」
紅兒當即就要發作。
被鴛鴦阻止了,對芙蓉勸道:「你少說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