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嘀咕道:「有什麼了不起的。」惹得鴛鴦面色不愉。
我輕拍紅兒的手道:「是我惹了大爺的怒,這已經是主子法外開恩了。」
實則我心裡不無悲涼地想,這便是作為一個奴才的可悲之處。
我不過是遵從了自己的意願,與他的意願相悖,便惹了他的怒氣,被遣出去,都這樣了,還要謝主子開恩,只因若不是他開恩,要我一條命抑或將我發賣了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此處,我愈發堅定了要贖身出去的決定。
酉時初,我上了馬車,馬夫馬鞭一揚,載著我一路往城外跑去,過了戌時才到了郊外的莊子。
莊頭姓徐,人稱一聲徐莊頭,見了我也沒什麼意外,像是早已看慣了這類事情似的,向一個姜姓媽媽囑咐了一聲,便負手去了。
姜媽媽領我去了住處,又問我可吃飯了沒,我想著初來乍到,人事不清,不好麻煩人家,況且人家可能只是客氣客氣,便說:「還未來得及吃,不過我也不餓,就不麻煩了。」
姜媽媽不置可否,道:「今兒天晚了,你早些收拾了休息,有事可找我兒媳婦,她就住在那邊的屋子。」旋即指了指右邊偏房的方向。
我自是應好。
不承想,姜媽媽的兒媳婦竟是曉菊。
曉菊之前被罰到了莊子上,原來就是這個莊子。
她見了我也是一驚,上前就著月色確認了兩眼,才驚喜道:「真的是你!」
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喜色頓收,看著我嘆了口氣,攜著我的手進了屋子。
相互寒暄了一番,我才從曉菊口中得知,原來姜媽媽跟徐莊頭是夫妻。
怪不得我之前瞧著他們說話時有一種無形的親密感。
5
他們二人膝下有一個兒子,叫徐永新,如今負責莊子上收租等事宜。
當初曉菊被罰來莊子上後,機緣巧合之下跟徐永新看對了眼。
曉菊本是府里出來的丫頭,人品相貌自是沒得說,再加上徐莊頭夫婦也有意撮合,合計之後便稟告了主子,擇了一個吉日為他們辦了婚禮。
現在這個屋子,是曉菊才來時住的,成婚後已經搬了出去。
白日裡曉菊便在莊子裡做事,夜裡家去。
至於今兒曉菊為何歇在莊子裡,是因為許永新去府里回話,因明兒主子還有事項詳問,他便宿在了府里。
碰巧今天莊子上事情也多,曉菊見晚了便宿在了莊子上,才有我二人今夜相遇。
曉菊的臉在燈光下紅潤有澤,肌理細膩更勝從前,我心想她過得不錯,便笑著道了一句「恭喜」,從包裹里掏出一支琥珀金簪來,放她手裡。
說來這琥珀金簪還是我到了雲夢軒之後,鶴知舟給的。
那時我才到雲夢軒,頭上本來戴著一根素銀簪,被他見了,抬手就取了下來,給我換了這根琥珀金簪,說跟我交換。
我本想把銀簪子要回來,他卻不給,還說我小氣,我見拗不過他,便甩開了手罷了,只是出了房門就將這簪子給取下來藏在袖中,回了自個兒屋子就把它鎖進了柜子里,再沒用過。
他曾多次往我頭上瞧,每次都沒瞧見,臉色不免難看,終於忍不住問我,怎麼不戴他送的簪子。
我便直說,我不敢戴。
這簪子由我來戴也太顯眼了些。
他聽了卻不像生氣的模樣,道:「爺還以為你不願意戴爺送的簪子。」
我聽這話機不對,便小意哄著他,道:「這麼美的簪子誰不愛,只是我現在戴著不合適,怕顯了眼招人記恨,得不償失,爺若是憐惜,便允了我把這簪子暫且藏著,我定然小心,保護得好好的。」
他聽了便笑將起來,道:「小家子氣,不過一個簪子,有什麼招人記恨的,再說有爺在,誰敢動你?」
我心道他站著說話不腰疼,便端個笑臉不吱聲。
後來他私底下又賞了許多首飾玩物。
所幸他賞東西的時候,周圍都沒有別人,我便都悄悄收了起來,鎖在床頭的小柜子里,跟那柳枝手環放在一起,此次離開時自然都帶了出來。
如今想著要補送個新婚賀禮給曉菊,伸手進包袱里一摸,便摸到了這簪子。
曉菊忙推拒,我壓住她的手道:「姐姐的新婚我未及參加,這個簪子,權且當作妹妹我的心意,姐姐且收下吧。」
曉菊本就是個利落性子,聽我這麼說便不再推辭,道了一聲謝。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待我打開門一瞧,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手裡提著一個食盒遞給我,說是姜媽媽吩咐她送過來的,說完就轉身跑了。
我把食盒拿進屋,裡面放著一碗熱粥,一碟青綠小菜,一碟蒜苗炒肉,觸手溫熱,香氣撲鼻。
想到才剛姜媽媽不聲不響的模樣,心下不由感動,眼眶也濕潤了起來。
曉菊將筷子遞給我,道:「餓了吧,你先吃,我去你屋裡看看。」說罷便起身,去了隔壁我的屋子。
等我晚上回去,床單被褥等一應用具都已換新,乾燥柔軟,聞著還有股曬過太陽的味道,便覺這兒比鶴府更讓人心安。
翌日清晨起來吃了早上飯,曉菊便帶我在莊子上走了走,逐漸熟悉之後,又說帶我去莊子外面看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和旁側小山坡上開得熱鬧的野花。
曉菊說:「莊上的日子雖比不上府里,卻更自由。現在這個地兒,我沒事兒就喜歡過來走走,便覺得心裡頭舒暢許多。想咱們在府里的時候,哪得這般肆意的時候。」
她頭上戴著我昨日送她的簪子,陽光之下,襯得她膚色更加晶瑩剔透。
我知她是為了開解我,心下感動,也不多說。
轉眼就在莊子上度過了七八日。
其間,我找姜媽媽請假,家去了一趟,是為了確認那楊力還有沒有來家中糾纏,聽爹娘說這些日子都相安無事,這才放了心。
想來也是那法子起了作用。
6
這事兒說來也是借了一把鶴府的威勢,準確地說,是鶴家三房鶴四爺的勢。
其實那日我匆匆去找雅畫,是為了找她幫忙認個親,至於對象,就是我。
之前家去時我去隔壁見了王大娘,明為敘舊,實則暗中塞了銀子給她,請她幫忙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將我在鶴府做丫頭的事兒「不經意」地傳進楊力的耳中。
但區區一個頗有臉面的二等丫鬟還不夠,所以傳出去的話中,還有我是鶴家四爺通房的乾妹妹這層關係。
可別小瞧了這層關係,只要跟府里的主子沾上一點邊兒,那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區別。
那楊力再是村裡一霸,也沒有膽量招惹跟定遠侯府沾親帶故的人,即便是府里一個家生的奴才,他也需掂量掂量輕重。這便是狗仗人勢。
距離那日我跟雅畫串好詞,已過多日。
楊力那伙人也沒動靜,估計已歇了心思。
我放下一樁心事,加上這些日子在莊子上過得委實舒心,連胃口都好了幾分,臉蛋肉眼可見地圓潤了。
曉菊見了說:「長些肉更好看,以前太瘦了,不免少了些精氣神兒。」
可這舒心的日子,結束得猝不及防。
這日夜裡我正躺在床上,腦袋有些發沉,應該是白日跟曉菊出去瘋跑了半日,曬了太陽出了汗,又沒及時更換衣衫所致,便將被褥裹了幾層,心想睡一覺明兒早上起來就好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外面傳來一陣橐橐的腳步聲,聽聲兒還不止一個人。
這麼晚了還有誰在外面行走?
正思忖著,便聽有人在敲門,隨即如意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春生、春生?」
我心頭一跳,猶豫了片刻,才起身去開了門。
門口不只如意,還有鶴知舟,得祿和瑞雙也在,就站在台階下面,更遠處還站著徐莊頭夫婦和曉菊,正探頭往這邊張望。
如意笑道:「春生,大爺來看你了。」
鶴知舟斜睨他一眼,道:「誰讓你多話。」一個眼色使過去,如意便下去跟得祿和瑞雙一塊侍立。
佇立良久,鶴知舟臉上似帶寒霜,道:「不讓爺進去坐坐?」
我說:「三更半夜,不太合適。」
正以為他又會大怒,誰知他將我輕輕一推,便跨步而入,站在屋子中央,環視一周,將大到床榻被褥,小到屋角的灰塵都掃視了一遍,才道:「這幾日你在這兒如何?」
我說:「甚好。」
他轉頭盯著我道:「甚好?」
我愣了愣,旋即找補道:「莊上不比府里,自然沒那麼精細。」覷了眼他的臉色,又道,「不過,我也不是什麼金貴人,過著過著就習慣了。」說罷就感到腦子昏沉感更甚,只想這位爺發完瘋趕緊離開。
鶴知舟道:「倒是忘了,你在杏花村長大,如今到了莊子上,豈不是更加如魚得水,爺豈不是無意中成全了你?」
他這話是何意?
7
若是平日,我還有精力應對幾分,今兒個腦子卻像完全停擺了。
又聽他道:「懲罰不成,倒成了獎賞,讓旁人知曉了,爺豈不是成了個傻的?從明兒起,你依舊回府伺候。」
我一聽,不樂意了,也不知是不是風寒的緣故,連腦子都沒過,就道:「你言而無信。」
他道:「言而無信?莫忘了爺才是主子,之前罰你來莊子是命令,如今罰你回去亦是命令!」
我衝口而出道:「需得著你親自來嗎,讓個小廝來傳信豈不輕省,爺也不嫌累得慌。」
這話一出,屋內就是一靜,須臾間我反應過來,我這話說得像在刻意證明什麼似的,後悔湧上心頭,遂撇開臉不說話了。
可隨著一道身影逼近,下一瞬頭就被抬了起來,鶴知舟逼近道:「你也知道爺無須親自來這一趟。」
他語氣愈加陰寒,厲色一閃,道,「春娘,爺如今竟成了你手中的玩物,任由你捏圓搓扁了。」面上似有不堪之色,捏著我下巴的手一甩,臉色越來越沉,幾近暴怒。
我因為他的動作一下摔到地上,撐地的手軟綿綿的,幾乎使不上力,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只覺得他欺人太甚,我明明好好待在莊子上什麼都沒做!
是以憑著心裡一股氣,就這般跟他一上一下地對視,不甘示弱,直到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屋裡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外面玄月掛天,我想起身去關門,不想忽然失力,倒在了地上。
正恍惚間,似有一陣陰影籠罩,身子一輕,我好像被人攔腰抱了起來,耳邊有人在說話,像是得祿和如意的聲音,隨後那些聲音越來越遠,我便再沒了意識。
翌日醒來的時候,我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愣怔了半晌,才發現我正躺在鶴知舟書房的床上。
身體還有些無力,我擁被坐起,抬手掀簾,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已經先一步伸進來將帘子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