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捂了捂額頭,低聲道:「我的天老爺,你怎麼就走了這條路,好生糊塗,你可想好後路不曾?」
雅畫急得落淚,道:「還有什麼後路,我的後路只要他,他若是不要我,那我也不活了。」
我忙抓了她的手道:「什麼活不活的,出了天大的事兒也沒有不活的理兒。不過幾日便是端午,你可知道四爺會不會回來?你這事兒可瞞不住,需得早讓他知道,好拿個主意才是。」
雅畫搖了搖頭,道:「三太太一向看重四爺讀書的事兒,我瞅著端午四爺也不一定會回來,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敢露出半點痕跡,整日裡提心弔膽。集福堂里我是誰也不敢告訴,只有你這兒,我才敢來訴訴苦。」
我道:「這樣說四爺端午會不會回來還是個未知的,不妨先去打聽打聽,再做打算。」
雅畫道:「怎麼打聽?我現在心虛得很,外人一提四爺,我就緊張得冒汗,這事兒若是被老太太和三太太知道了,非扒了我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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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家規矩嚴,若非正常收房,不許爺們私底下沾染小丫頭,可若是私底下沾染了,及時向主子太太們提出來,將那丫頭要了去,是通房是姨娘,只要面子上說得過去也成。
可如今這種未婚先孕的事兒先冒出來,便是醜聞。
鶴知謹是主子爺,最多遭一頓訓,跪幾天祠堂,領一頓家法了事,若是有老太太護著,可能連家法都免了,再加上三老爺在地方任職,天高皇帝遠的也管不了自個兒兒子,邊上還有個三太太護著。
說白了,這種事兒對於鶴知謹來說,根本沒有多大風險。
可雅畫就說不準了,拿住落了胎趕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由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雅畫抓著我的手道:「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春生你幫我想想法子吧。」
我見她這副失了主心骨的模樣,不由安慰了一番,又承諾會幫她打聽鶴知謹的歸期,這才讓她先回去。
下午的時候,我見紅兒懨懨的,便拉了她出去消食,晃蕩到了書房外的抄手游廊,被如意逮個正著。
他說鶴知舟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會客,可巧人手不夠,讓我們去幫忙上茶點。
紅兒本不樂意,被如意哄著叫了幾聲姑奶奶、小祖宗的才勉強去了。
我和紅兒各端著一個托盤,進書房看見裡面的客人是許邵林、張學朝和韓家慶三個,正與鶴知舟說話。
張學朝道:「前兒戶科給事中王傳正一道摺子參上去,水花還沒翻起來一道呢,就被卸了職,真乃氣煞人也!」
韓家慶說:「這結果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你也不必如此生氣,只是可惜了這王傳正,當真是個忠直的性子,就這麼折了,可惜、可惜。」
張學朝譏笑道:「你是可惜少了一個馬前卒吧,既是馬前卒,折了這一個也無甚可惜的。」
韓家慶道:「話不是這樣說,他這樣的人,折一個便是實打實的損失,若一併給譚正給拔了,豈不是朝廷一大損失?」
張學朝道:「這樣說,那咱就不動了,任他譚正在內閣翻雲覆雨,欺上瞞下,且別忘了當初咱們把這些人安插進去是幹什麼用的。」
眼見二人就要吵起來,許邵林擺了擺手道:「今兒怎麼都跟點了炮仗似的?依我說,王傳正這樣的人,若是用得好,就是朝廷之幸,若是用得不好,比那些個姦猾的還棘手呢,你二人也不用相爭。」
張、韓二人息了聲兒,各自扭了頭不說話。
瞧著書房這氣氛,我本打算放下茶就快退出去,卻聽鶴知舟道:「怎麼是你?」
我瞅了他一眼,心想是我怎麼了,便回道:「剛路過外面要去園子裡,被意大管事叫住了,說是人手不夠,這就過來了。」
他點了點頭,就聽那張學朝笑道:「鶴老大這是藏著掖著不讓我等看吧,不過就上了一碗茶,需得如此嗎?」
許邵林笑道:「可不就是防著你這樣的登徒子。」
如此一個來回,屋內的氛圍倏地輕鬆了起來。
我知張學朝這是在拿我插科打諢,垂眸不語,和紅兒一併退下,聽見身後張學朝道:「鶴老大你如今身邊也忒安靜了吧,就沒想著在房裡添個人兒?還有這書房,竟連個紅袖添香的都沒……」
待一出來,我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的瑞生,忙喚了一聲,將他攔了下來。
「生大管事,可巧見著你了,今兒廚房做了鬆餅送來,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特意給你留了,只是一上午都不見你,一會兒讓小丫頭給你送來。」
瑞生道:「喲,謝謝姑娘,難為有心。什麼大管事,快別這樣叫我,我不過是跟著大爺暫管外院的,哪裡比得上意大管事和祿大管事在爺面前得臉兒,姑娘以後只管叫我的名兒就行。對了,前不久大爺給我換了個名,我如今不叫瑞生,叫瑞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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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善如流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瑞雙。」又笑了笑,道,「對了,我之前見你跟念心築的墨雨在一塊,你們挺熟的?」
墨雨是鶴知謹的書童,鶴知謹去書院讀書時,身邊只帶了一個叫墨霜的書童,墨雨就被留下看屋子。
瑞雙道:「還能說得上幾句話,姑娘有事要找他?」
我笑了笑,道:「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就是前不久跟小丫頭們在一起嗑瓜子,聽她們侃了幾句,說是四爺身邊兒本有兩個書童,一個叫墨雨,一個叫墨霜,都是三太太精心挑選放在四爺身邊的人,在四爺面前都是得臉的,可四爺出去讀書時,卻單單帶了墨霜,將墨雨落下了。墨雨為此還躲起來哭了一場,被掃園子的小丫頭子給撞見了,傳出來還被笑話了一場呢。大家都猜他定是做了什麼事兒惹了主子爺不快,這才被單獨留了下來。大家都是做奴才的,都知道做奴才的不易,一時有些感懷罷了。」
瑞雙聽了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道:「墨雨的確是因為伺候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塊硯台惹了四爺的怒,才被留在家裡的,不過還未將他攆出去就算是四爺慈悲心腸了,這不端午節瞧著四爺就要回府,墨雨正摩拳擦掌,定要將前事抹去,讓四爺刮目相看呢。」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我也是見著你們感情好,心裡覺得感動。做人啊,最怕的就是喪志,尤其咱們做奴才的,就是憑著一口氣撐著,墨雨沒有因此灰心那就最好不過了。」
瑞雙道:「姑娘說得是,感情是在大爺身邊伺候的,這話聽著就讓人熨帖。」
我客氣了一番,又寒暄了兩句,便告辭走了。
一出來我便轉去集福堂見了雅畫,將鶴知謹端午要回府的事兒告訴了她,讓她趕緊做好打算,她連連點頭應了。
出來又被老太太傳喚進了屋子,老太太問了些鶴知舟的吃喝起臥等事,我一一答了便放了我出來,正準備離開,又被雅棋拉住。
雅棋說:「小春生,你剛跟雅畫躲起來說什麼悄悄話呢,還有什麼話是連我也不能聽的?」
我笑道:「雅棋姐姐說笑呢,我哪有跟雅畫姐姐說悄悄話,這不是今兒得空了,想著許久沒見到姐姐們,怪想念的,特地過來了一趟,雅畫姐姐是我一進門就碰見的,既見了,定要拉著說兩句的,再說周圍都是丫頭婆子的,若當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定要進屋關了門說才是,豈有光天化日之下說的?」
雅棋打量了我半晌,笑道:「權且先信了你。」說罷又對我招招手道,「你過來。」
待我挨了過去,她才在我耳邊道,「你可見著裡面那個面生的丫頭了?」
我回想了一圈,之前拜見老太太時,是有一個面生的瓜子臉的丫頭,心知雅棋有話要說,便拿眼去看她。
她見狀道:「她叫芙蓉,是魏媽媽的侄女兒,就是之前魏媽媽在老太太跟前提想送去大爺屋裡的那個。」
我恍然道:「是她?那她怎的如今到了老太太身邊伺候?」
雅棋道:「還不是你走了,魏媽媽見既然大爺那兒撈不著,便央了老太太,將人弄進了集福堂來,魏媽媽在老太太跟前把人誇得天花亂墜,竟是把咱們幾個都比下去了似的,且一進來就從二等丫頭做起,比咱們這些個從粗使丫頭起來的倒是氣派了不少。」說罷撫了撫鬢髮。
我心知她不服,便道:「姐姐快別介了,老太太這把年紀了,有什麼不明白的,既然提拔了芙蓉做二等,自有用意,姐姐快別把心事都掛在臉上,這種埋怨的話也再別說了,被有心人聽了去,在老太太面前去繞舌根,豈不是虧了姐姐你嗎?」
雅棋轉眸看來,忽然笑道:「瞧我,說起來還比你年長几歲,竟這個理兒還要你來告訴我,當真越活越回去了。」言畢想了想又道,「如今她頂了你的缺,就跟雅畫住在一起,睡你以前的鋪,我瞧著你雅畫姐姐跟她可沒有當初跟你親,可見還是咱們小春生最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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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雲夢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正巧碰到鶴知舟從前面書房回來,見了我,他說了一句「給爺沏茶」便一撩袍子進了屋子。
我進屋時,鶴知舟已經換了一身家常袍子,鴛鴦等人也不在屋裡伺候,我見狀,放下茶碗便想離開,卻被他叫住:「爺還沒讓退下呢,你走什麼走?」
我腳步頓了頓,不動了。
又聽他道:「站得那麼遠,聽得清爺說話嗎,走近點。」又指了指他身邊的位置道,「這兒來。」
待我磨磨蹭蹭地過去了,他問,「今兒下午去哪兒了?」
我道:「集福堂,老太太還問了大爺幾句。」
他點了點頭,漫不經心道:「你打聽小四做什麼?」
我心頭微跳,抬眼正撞上他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目光,心裡打了個寒噤,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沒打聽四爺。」
他將手上的茶碗擱在了手邊的炕桌上,道:「瑞雙本來在爺的書房外伺候,平日裡也算伶俐,你可別連累了他被攆出去。」
我道:「大爺也忒不講理了,瑞雙犯了什麼錯,無緣無故地就要將他給攆出去。」
「犯了什麼錯?」他道,「爺身邊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嘴上不把門,他今兒犯的忌諱,都夠他被攆出去好幾次了!」
我嚇了一跳,不由瞅了他一眼,又道:「他也沒說什麼,就提了墨雨和墨霜的事兒,若這都犯了爺的忌諱,那豈不是不讓人說話了?」
鶴知舟笑了,又帶了氣性,道:「春娘,你在這兒跟爺裝傻充愣呢,打量著爺查不出來?爺這是在給你機會,為了讓你自個兒跟爺坦白,你可明白爺的心意?」
我實在從這種威脅加強迫的姿態中看不出任何心意,只有新意。
如今他已經認定了我在打聽鶴知謹,誠然他料事如神,從幾句話就看出了我的真實意圖,然雅畫的事兒這個時候萬萬不能泄露。
可我總不能說我自個兒對鶴知謹有意吧,真真要逼死個人,心裡著急,便左右而言他,道:「爺何必咄咄逼人,我打聽什麼了?又要說什麼?不過閒聊了幾句,就被爺抓住不放,像犯了什麼天大的錯似的,以後我就連跟小廝們說句話都不敢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又不由想到這些日子過得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比當初在集福堂還不讓人省心,且眼前這個人還要逼我給他當小老婆,更甚者連小老婆都不如,眼裡就不自主懸了淚兒,吧嗒一下就掉了下來,忙扯出帕子來擦。
鶴知舟見了,道:「爺還沒說什麼重話呢,你就開始哭了,若當真讓你見識了爺的手段,怕你哭都哭不出來。」
話雖這樣說,語氣卻明顯軟了下來。
我瞬間福至心靈,將手放下來,淚也不擦了,話也不說了,就這麼站著掉淚兒。
忽然眼前一暗,臉上被粗糙的手指划過。
那指頭帶著泄憤般的力道,颳得我生疼,我不由哼哼出了聲往後避,卻被鶴知舟托住了臉道:「你是吃准了爺奈何不了你是吧?」
我抬起眼來看他,因睫毛上濕潤,眼前就像蒙了一層紗似的迷濛,讓眼前的這張臉看起來也多出了兩分柔和,旋即又明了這只是幻覺,便又垂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