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三點半,還有時間。」
「此刻事,此刻畢。」
我:「……」
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乾脆扯住他,喘著氣說:「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現在的實際情況是,如果我們走回去拿戶口本,再去民政局,人家也下班了呀,今天無論如何都來不及,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一早就去,第一個領證!」
程景曦皺眉,明顯不願意。
不願意也沒辦法。
現實如此嘛。
我還打算要說服他,忽然聽見身後有鳴笛聲。
我轉頭往後看,是一輛越野車。
車窗降下,露出了一張眼熟的臉:「小姑娘!」
地鐵里的矮……額,大叔。
他把車開到我身邊,笑著說:「你們去哪,我送你們。我這車夠高,不怕蹚水。」
我傻了眼:「您有這車,還擠地鐵……」
「南大正門。」
程景曦毫不客氣,拉開後坐車門,把我推了上去。
上車後,程景曦說:「儘快,謝謝。」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拜託,人家是好心人不是計程車師傅!
「好嘞!」大叔樂呵呵地開了車,順道說,「地鐵上,謝謝你了。」
「沒事,」我笑著說,「都是應該的……」
「不瞞你們說,我啊,我今天是倒霉了,本來應該開車去公司,又趕上堵車,想著坐地鐵快一點,誰知道出了這種事——還有小姑娘,我得謝謝你,真心實意好好謝謝你。這可不是小事,生死之間,把活的機會讓給我,你這跟感動中國沒什麼兩樣!」
我有些尷尬:「……您太誇張了。」
「不誇張,一點不誇張!」大叔感慨道,「遇到危機,要保老幼婦孺……我以為我做得夠偉大,都被自己給感動了,可你——你比我強。」
「保護老人和孩子,是因為他們沒有自保的能力。」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要照拂弱者,可剛剛那種情況,我不覺得自己是弱者。」
我比大叔高。
從這一點上看,大叔才是弱者。
保護弱者這件事,從來不分男女。
男人有英雄主義能做到,女人不一定就做不到。
「覺悟夠高的,」大叔又笑著問,「你們這麼急著回學校是趕著上課吧?別急,這麼大的事故,真趕不上的話,和老師說一下,不會有事……」
「不是上課,」程景曦冷不丁道,「我們急著回去,拿戶口本,領結婚證。」
前方紅燈,大叔一個急剎車。
我又猛扯程景曦衣袖。
程景曦不為所動,淡淡道:「我們要結婚了,就今天。」
大叔半晌才咳咳兩聲:「那,那——恭喜哈。」
「謝謝。」程景曦回應。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學鴕鳥,只要把頭扎進地里,就沒人能發現我。
6
大叔把我和程景曦送到校門口,又是千恩萬謝。
我明顯看出程景曦眼中的不耐煩。
現在誰敢耽誤他領證,誰就是他的仇人。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我看向他:「我上去拿,很快下來。」
程景曦看了眼腕錶,嗯了一聲。
這是要數秒計時嗎?
我無語,只能用最快速度跑回宿舍。
宿舍里,妍妍正來回踱步,見我跑進來,立刻抓著我,上下打量:「魚兒,你沒事吧?」
「沒事,」我說,「不是打電話報過平安了嗎?」
「那我也不放心啊!」妍妍望著我半干半濕的衣服,心疼道,「怎麼會這麼倒霉,那麼多趟地鐵都沒事,偏偏你乘的那趟出了問題。」
我:「……」
不瞞你說,趕上那趟地鐵的時候,我還覺得挺幸運呢。
「先換衣服。」妍妍鬆開我,替我開了衣櫃門。
我隨便抓了一套,迅速穿好後,去摸壓在層層衣服下的那個厚本子。
自從盼姐回來,我也成年後,戶口就被獨立出來了。
「魚兒,」妍妍從浴室探出頭,「我給你放了熱水,你洗個澡——你手裡拿的什麼?」
我把戶口本藏到身後,神色游離。
上午說過的話還在耳邊繞啊繞的。
……不會結婚證和畢業證一起領的。
確實不會。
結婚證先被領了。
就很打臉!
我挪到門邊,企圖矇混過關:「我有事要出個門……」
「等等!」妍妍眼尖,「戶口本!」
我打開門,撒腿往外跑。
「於栩栩!於栩栩!」妍妍追到門口,還不敢喊得太大聲,「你拿——你到底要幹嘛去!」
幹嘛去?奉獻人生去。
我跑下了樓,拉住程景曦的手:「拿到了。」
程景曦回握我的時候,力氣有些大,又在我感覺到疼痛前,恢復常態:「走吧。」
激動成這樣啊……我悄悄打量他,又忍不住在心裡冒泡。
7
「你要回家去拿嗎?」我問。
「不用。」程景曦把我領到他車旁,拉開副駕駛的門,「我的戶口本在車裡。」
隨車攜帶?
這是隨時要用的意思?
程景曦上了車,關上車門,就打算要開出去。
「安全帶!」我忙喊。
程景曦頓了一下,「哦」了一聲,扣上安全帶。
他又要開車,踩了油門,車一動不動。
「……手剎,收一下。」我無奈提醒。
程景曦默默收了手剎。
在他第三次開車前,我拉住他,語重心長道:「不管多激動,多迫不及待,都要穩住——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知道了。」程景曦答應下來。
這一路上我提心弔膽。
程景曦的車也是高框架 SUV,不怕被水淹在路中間。
現在離民政局下班也還有時間。
我的證件、他的證件都齊全。
程醫生可千萬要穩住啊!
幸好學校離民政局不算遠,十五分鐘後,我和程景曦進了大門。
暴雨天,人本來就少,又臨近下班。
離婚窗口還有人排隊,結婚窗口只剩工作人員。
我和程景曦兩個戶口本遞過去,工作人員問了一些常規問題。
是否自願。
是是是完全自願!
是否符合登記年齡。
符合符合都符合。
是否均無配偶。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是否是直系血親。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
「請稍等。」
工作人員拿了表格給我們,指導著該怎麼填。
填好表格,落款簽字時,我看程景曦一眼。
以後,就是這個人了啊……
就是他了……
不變了。
提交了表格,去拍照,又拿著照片回來。
我看著兩個小紅本被按上了鋼印,再遞過來時,工作人員笑著說:「恭喜你們。」
這麼小,這麼輕……
我拿著結婚證,有些新奇,比我想像的要簡單很多。
「栩栩。」程景曦叫我。
「嗯?」我轉頭看他。
程景曦喘了口氣,低聲說:「……扶我。」
「什麼?」我沒聽清。
「扶我,」他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依舊氣虛,「我沒力氣了……扶我一下。」
我把程景曦扶到了休息椅上,看他手指都抬不起來的樣子,心疼是真心疼,想笑也是真想笑。
「……我知道你想笑。」程景曦說。
我兩根手指把嘴角往裡收,努力瞪眼:「我沒笑。」
「你想笑,」程景曦看向我,慢慢地揚起了唇,「因為,我也想笑。」
我坐到他身邊,把自己的結婚證緊挨著他手裡的結婚證,輕聲道:「剛剛真的沒笑,我忍住了,沒嘲笑你在逞強——但現在是真的想笑,忍不住了,因為我也很開心。」
程景曦低了低頭,輕輕的吻落在我臉頰上。
8
回去的時候,我堅決反對程景曦開車。
他也從善如流,把車停在了路邊車位,招手攔下計程車。
上了車,師傅問我們去哪。
「南大正門。」我想都不想就回答。
「不去南大,」程景曦淡淡道,「去九州公館。」
「不回學校?」我看向他,「你明早八點還有課。」
「請假。」程景曦氣定神閒。
「都說了不能隨便請假,」我苦口婆心,「你就要輪班規培了……」
「於栩栩。」
程景曦連名帶姓叫我,他盯著我,微微挑眉,「需要我提醒你嗎?我們結婚了。」
「我……知道呀。」結婚證還熱乎呢,這麼嚴肅做什麼。
「我們今天結婚了,而你今晚要回學校住宿舍?」程景曦氣笑了,勾著嘴角,眸光深諳,「我們是領了假證嗎?老——婆——」
那兩個字從程景曦口中說出來,我又免不得臉紅心跳。
還不太適應……
我轉著腦袋瓜,東看西找,最終還是埋進他肩窩裡。
一時鴕鳥,一世鴕鳥,改不了了。
這一路上,我和程景曦都沒說話。
以前他話少,但我是喋喋不休型的,可現在卻蹦不出一個字來。
都結婚了明明……
不對,應該說,都——都結婚了啊……
拉著他衣料的手指慢慢收緊,變成死死攥著,緊貼他肩窩的鼻樑因為緊張,呼吸駁亂。
到了目的地,下了車,我和程景曦手牽手走進大門,又手牽手進了電梯。
電梯里空無一人,我手指頭哆哆嗦嗦,動作幅度不算大,但這個行為,無異於讓彼此交握著的雙手也在微微摩挲。
徒增曖昧。
這樣的曖昧一直持續到家門口,程景曦開了門,我們進了屋。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壁燈開關,手忽然被按住,整個人匍匐著貼在牆壁上。
耳邊的呼吸聲又重又沉。
程景曦低聲叫我:「栩栩……」
我瑟縮了一下身體,感覺有羽毛在耳蝸里繞來繞去,又熱又癢。
「冷?」程景曦明知故問,「抖得這麼厲害?」
「不,不冷……」我磕巴道,「我找開關,先開燈。」
「開關不在那裡,」程景曦握著我的手,慢慢往一旁游移,「在這裡……」
眼前漆黑一片,背後熱源滾滾,耳邊不停被吹著氣。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乾脆轉過身,拉下他的衣領。
「你!」
第一個字,很有氣勢。
但也僅止於此。
我氣弱地繼續說:「……你不能仗著自己是老司機,就隨便使壞,我還沒準備好……」
「老司機?」程景曦揚起了尾音。
「不,不然呢?」我又結巴起來,「我又沒經驗,我是第一次結婚。」
「哦……」
程景曦笑了,他整個人又逼近了一步,身體壓制著我,氣息沉下來。
9
我敏感察覺他在彎腰貼緊,下意識也往後仰。
他壓,我仰。
他再壓,我再仰。
他還壓——我腰疼,仰不下去了!
啪。
開關被推開,室內瞬間明亮。
我被突然亮起的燈光刺得閉上了眼。
唇瓣就在這時被輕輕啄了一下。
淺嘗輒止,就碰了一下。
氣息遠離。
我睜開一隻眼,程景曦已經換好了鞋,在脫大衣了。
在蒙掉的瞬間,我腦子裡只浮現出兩個字:
就這?
就親一下?
就親一下你剛剛弄那麼大陣仗!
我心理建設都做好了,你直接爛尾,對得起誰啊!
看他的眼神莫名多了絲怨念。
程景曦把大衣掛好,轉頭過來解我的扣子。
「我自己來!」
我氣惱地瞪他,吭哧吭哧脫大衣。
「生氣了?」程景曦要笑不笑,問題刁鑽,「是氣我親了你一下,還是氣我只親了一下?」
我沒出息。
我不氣了,我耳朵熱。
「不急,」程景曦摸了摸我的頭髮,「你回宿舍只換了衣服吧?先去洗澡,我去給你煮碗薑汁。」
「你不洗?」我望向他衣袖上的髒污和褲腿上的污漬。
我好歹回去換了衣服,他連衣服都沒換。
「我不急,你先。」程景曦說。
「不能一起洗嗎?」我想都不想就問。
我的本意是,我去主臥浴室,他在外面浴室,房子這麼大,浴室管夠。
但程景曦揶揄起來的眼神告訴他,他接下來要開始虎狼之詞了。
「你別說話了!」
我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趕在他開口前,迅速道:「我去洗澡了,你自己看著辦!」
10
我在浴室磨磨蹭蹭老半天才出來。
程景曦已經不在客廳里了,茶几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汁水。
走廊側面浴室的燈亮著,他在洗澡。
我抱著抱枕窩在沙發里,吹了吹熱氣,小口喝了半碗薑汁水。
手機接連振動,我拿過來看了一眼,頓時黑線。
是妍妍。
微信聊天框里也不發文字,清一色表情包。
……她是把全網所有打臉表情包都收集全了嗎?
微信轟炸,重複轟炸,這一點倒是和文墨有樣學樣。
程景曦說他們將來會結婚,我對此深信不疑。
都這樣了——不結婚很難交代啊!
無視掉妍妍,我點開了和養母的對話框。
對話還停留在簡單的「謝謝」兩個字上。
底下是最近兩個月的生活費轉帳記錄。
我的手指在螢幕上滑了又滑,最終還是點開了對話框。
發了一句話過去。
【媽,我結婚了。】
發完這句話,我關掉螢幕,靠在沙發背上,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卸掉了腳上的鐐銬,手上的枷鎖。
這條消息不比之前,養母應該會回復我,只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看見。
手機又振動了好幾聲,我以為是養母的消息,翻開一看……是江暉的電話。
我按了通話鍵,還沒來得及說話,江暉的吼聲就先傳了過來。
「於栩栩!你沒事吧?」
我耳朵差點被震出迴響,把手機挪遠了一點,回答道:「我沒事,我好好的呢。」
「我剛剛在食堂遇到方妍,她說下午的地鐵出事了,你也在地鐵上!」
「那你應該也聽妍妍說了,我安然無恙。」我端著薑汁水,趁熱呲溜呲溜地抿。
「她說我也不放心!」江暉喊道,「你在宿舍吧?我去看看你。」
「我,」我咬了咬瓷碗邊緣,說,「我不在宿舍。」
「那你在——你還在畫室?!」江暉的聲音驀地拔高,「於栩栩你幾個膽子!下午才遇險,不好好在宿舍待著又出門?非得去畫畫嗎?畫畫那麼重要嗎!」
「畫畫很重要。」我認真地說。
「……再重要也沒有命重要!」江暉噎了一下,又嚷嚷道,「之前讓你來看我練球,你說要去學畫。你都大三下了,馬上大四,接著就畢業,現在最應該考慮的是將來,畫畫這種事什麼時候不能學?再說了……」
「江暉,」我聽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斷他,「首先,我現在沒在畫室,我在家裡。其次,有命才能活著,活著才能畫畫,所以命重要,畫畫也重要,兩者之間沒有可比性。最後——你也大三了,馬上大四了,接著就畢業,現在最應該考慮的是將來,而不是大學生網球比賽這種職業不職業、專業不專業的愛好活動。」
江暉不服氣:「我本來就是體育系,比賽得獎了,對將來有幫助。你是公管系,畫得再好,能當飯吃嗎?」
我放下喝了大半的薑汁水,有種掰扯不清道理的頭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