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考慮要不要略過這個話題,找理由掛電話時,手機卻被抽走了。
程景曦拿著我的手機,聲音淡漠道:「我是程景曦。」
「……」江暉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是怒吼,「怎麼是你?你和於栩栩在一起?都幾點了還在一起!你們在哪?!」
「家裡。」
程景曦說了和我一樣的話。
「什麼家裡,哪個家裡?」江暉不依不饒。
程景曦倒是難得有了耐心,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和她的家裡。」
「你和她……你們同居了?!」江暉的吼聲清晰無比。
程景曦學我,挪開了一點手機,淡聲道:「關於我和於栩栩的關係,本來是應該讓她和你說的……」
程景曦看了我一眼。
我老老實實坐著,乖乖輕輕端碗,一口悶了薑汁水。
悶完之後,朝他眯著眼笑了一笑。
您請便。
11
程景曦坐到我身邊,把搭在肩上的毛巾遞給我,腦袋就湊了上來。
我熟練地給他擦頭髮,腦袋裡一會兒飄過一個表情包,一會兒飄過一個表情包……莫名其妙嘿嘿嘿好幾聲。
「不過,」程景曦繼續說,「我說也一樣。江暉,我和於栩栩領證了,現在是合法夫妻。」
「你說什麼!」江暉仿佛爆炸。
程景曦不受影響,自顧自說自己的話:「作為丈夫,我尊重她的異性交友,不會加以干涉,同樣地,我希望你也能尊重她,把握好分寸,不要做出讓她為難的舉動,更不要說讓她難過的話。在於栩栩心裡,你始終是朋友,她對所有感情都很珍惜,一直以來對你多是忍讓。」
說完這些,程景曦又補了句:「我希望栩栩開心,你也不願意她難過。有些話既然還沒說出口,就永遠不用再說,時機錯過,回不了頭。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電話那邊,是長久的沉默。
程景曦悠悠道:「很晚了,我們要休息了,以後有時間,我和栩栩再請你吃飯。」
程景曦掛斷了電話,把手機還給我:「這樣說,可以嗎?」
「可以。」我點點頭,毫無異議。
把他的頭髮擦到半干後,程景曦甩了甩,拿著毛巾送回浴室。
再出來的時候,他也不坐了,就站在我面前,輕聲問:「睡嗎?」
睡——咳……
我連忙去拿碗,發現空空如也。
剛剛就不該一口悶的!
程景曦又把碗送回廚房,出來後,二次發問:「睡嗎?」
我低著頭,手指頭絞來絞去,也不說話。
程景曦等了我一會兒,見我這副樣子,很乾脆道:「明天要回去和爸媽說一下,下午再送你去畫室,今天就先分房睡吧。」
我還是不回應他,手指也不絞了,改捏,一節一節地捏。
「我先去睡了,」程景曦說,「你也早點睡。」
我摳指甲,指甲摳得白中透青。
程景曦俯身,在我額心親了一下:「晚安。」
說完了晚安,他要直起身。
我飄啊盪啊顫啊抖啊心,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
雙臂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湊過去,重重親在他唇上。
親完之後,於鴕鳥埋程肩窩。
聲音細微、輕弱,像是含在嘴裡,繞在舌尖。
「……一起,睡吧……」
12
被抱起來的時候,我渾身僵硬。
程景曦踢開了門,幾步走到床邊,把我壓了下去。
臥室沒開燈,窗戶外的燈光月色滲了進來,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將彼此的輪廓看得一清二楚。
程景曦的吻落在我耳下,沿著脖頸,逐漸游弋。
我抓著他的衣襟,閉緊了眼,睫毛顫動。
「栩栩,」程景曦在我耳邊輕聲說,「如果還沒有準備好,就不要勉強自己。」
「我,我是沒準備好,」說這話的時候,我沒放手,聲音明明發抖,態度卻異常堅定,「這種事……我沒經驗,永遠也不可能準備好。但是,我們是夫妻了,我也想和你,和你更親近一點……只是不太敢……」
程景曦的手慢慢摩挲著的側臉,笑聲酥暖:「所以,你其實也想要我,對不對?」
「你別說了——」
我死死拽著他的衣襟,擋住整張臉,渾身上下,連腳趾尖都染紅了。
「好,」程景曦咬了我耳垂一下,「理論知識暫且略過,我們試試……實際操作。」
他抓起被子,把兩個人一起卷了進去。
實踐出真理。
果然不是句假話。
……
又洗了一遍澡,再被程景曦抱出來時,我有些昏昏欲睡。
太累了。
這一整天。
又是生命危急,又是逃出生天,又是領證結婚,又是……實際操作。
再好的體力都扛不住。
「先別睡,」程景曦把水杯遞到我嘴邊,「喝口水,不然明早起來嗓子啞了。」
我靠在他肩上,眯著眼抿了一小口。
不用等明天了,我現在嗓子就有點難受。
「也別喝太多,」程景曦把水杯挪開,「對腎臟有壓力,容易水腫。」
「程景曦,」我軟綿綿地嬌氣埋怨,「我腰疼……」
「哪?」程景曦的手沿著腰線上下摸,「這兒?」
他摸到的地方像過了電,我急忙推人,拉著被子往後蹭。
「不是疼嗎?」程景曦半膝跪在床邊,「把睡衣撩起來,我看看。」
「不要!」我一口拒絕。
這睡衣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
從傍晚到十二點——哭著求來的。
不穿好衣服,程景曦不會放過我,他不心慈,對我更不手軟。
「都這麼晚了,我保證不欺負你,」程景曦舉起手,「給我看一眼,就一眼。」
我將信將疑,但腰側那一小塊區域,確實又酸又疼,又酥又麻。
我小小地把睡衣拉開了一點。
程景曦盯著那裡,一時間沒說話。
我又閃電般把睡衣放下去:「怎麼樣?」
程景曦沉吟了片刻後,對我說:「那裡,我以後儘量少咬。但主要也是你腰窩太明顯,我沒忍住……」
「程景曦!」
我抓過枕頭扔到他身上,整個人縮到被子裡。
「這就生氣了?」程景曦俯身壓著我,隔著被子,笑著說,「我還沒說手檢腺體的結論呢。」
手檢……腺體……
我反應過來,頓時——啊啊啊!
程景曦吃飽了不算,還非要嘴上便宜也占。
幾乎要把我惹炸毛了,他才消停下來。
躺在床上,把裹著被子蠶蛹一樣的我抱在懷裡。
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
程景曦拿過來,像是在嘆氣。
我從被子裡探出亂糟糟的腦袋,就見程景曦按了通話鍵。
「程景曦!」
一個老邁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是不是我太慣著你了,明天專業大課都敢請假,你缺胳膊還是斷腿來不了?」
你導師?
我對程景曦做了個口型問。
程景曦點點頭,回答說:「老師,您還沒睡?」
「你別管我!」老頭脾氣火暴,「我就問你,你請什麼假,什麼事值得你請這個假!要是沒有合理緣由,明天必須給我滾過來上課!」
我給程景曦瘋狂做暗示,去上課,不請假!
程景曦對我連比劃帶不為所動,反而把我摟回身邊,側臉親昵地蹭了蹭我的發頂。
「我有必須要請假的事。」
「什麼事,說!」
「我結婚了,」程景曦悠悠然,「婚假,您批嗎?」
老頭兒那邊不說話了,像是在消化這個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是上次你非得回國那個姑娘嗎?」
「是。」程景曦回答。
「哦!」
老頭兒又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結婚是大事,請假可以。你年紀也夠了,學校沒規定在校生不能結婚……行吧,你明後兩天都不用來了。」
「謝謝老師。」
「回頭記得把那姑娘帶過來給我們看看。
「如果她同意的話。」
電話掛斷後,程景曦直接關了機。
「你就這麼說了?」我忍不住問。
「說什麼?」程景曦躺回枕頭上,摟著我的手在我肩上摸了又摸,「結婚的事?我們確實結婚了,光明正大,又不是不能見人。」
我蹙眉,有些憂慮:「可畢竟還沒畢業……」
「你沒聽老師說?校規沒有規定在校生不能結婚,我們領不領證和畢不畢業沒有關係。」
話雖如此。
「我從來沒聽過周圍有人不畢業就結婚的。」我嘟囔。
「我們不就是?」程景曦笑了一聲,「先人一步,以做表率。」
居然還很得意。
我仰頭看他流暢的下頜線,商量著說:「不管怎麼說,還是低調一點,在學校里,你不要太過分。」
「好。」程景曦答應了。
我安心了,在他懷裡窩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
程景曦輕輕拍我。
我意識一大半沒了蹤影,嘴上還斷斷續續:「……我不是小孩……別這麼……拍……」
「不拍。」程景曦說。
輕輕地拍撫直到我完全入眠才停止。
13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身邊沒有了人,空氣里浮著淡淡的焦煳味。
顧不得酸軟的腰肢,我火速起身,跑出臥室。
臥室門一開,我捂著嘴咳嗽。
「程景曦!咳——你要煉丹啊!」
廚房的黑煙滾滾不散,苦澀的焦煳味直衝鼻端。
「栩栩,」程景曦的聲音在黑煙里傳出,「你先去洗漱,馬上可以吃飯了。」
還洗漱?
我怕我洗漱的工夫,廚房就要被燒沒了!
我揮開黑煙,走到廚房看了一眼鍋里的東西。
「……你在做什麼?」我問。
「煎雞蛋,火腿,做蔬菜三明治。」程景曦用鏟子去掀那團黑乎乎的東西。
我不知道這是雞蛋還是火腿,更不知道能不能吃。
但我完全不打算在新婚第一天就被毒死!
關了爐灶,推開窗戶,把抽煙機開到最大。
我把燒黑的鍋連同鍋里的東西一起扔進水槽。
「洗乾淨。」我命令。
誰污染,誰治理。
冰箱裡還有別的食材,幸好我每周末都會過來,偶爾做些半成品冷凍,只要程景曦會用微波爐,就能吃到嘴裡。
我用雞蛋做了日式蛋卷,把上周自己做的香腸煎熟,蒸了幾個豆沙包,玉米粒蔬菜拌沙拉,又指揮程景曦打了兩杯胡蘿蔔蘋果汁。
搞定。
純白骨瓷盤裡的漂亮早餐,才是新婚第一天的該吃的東西。
程景曦看向盤子裡的食物,沉默一會兒後,說:「我下午去報班,系統學……」
「你別學了!」我可求求他了,「為了咱們這個家好,收了神通吧。」
「我不想讓你一直給我做飯。」程景曦蹙眉。
我抿了抿唇,掩下笑意,說:「那你跟我學,我從白水煮蛋教你。」
「好。」程景曦鄭重其事地點頭。
吃完飯,程景曦把我拉到客廳坐好。
他從茶几下搬出一個不算小的箱子,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打量著小箱子。
「你先打開。」程景曦說。
我掀開箱子蓋,裡面的東西實實在在讓我吃驚到了。
「這是我現在有的東西,」程景曦一樣一樣往外拿,「學業畢業證,獲獎證書,論文表彰。還有,這套房子的產權證,車的產權證,我最近兩年投資的一些基金,還有獎學金的存款……」
程景曦拿出最重要的兩個本,說:「房子是我爸媽買的,本質上說,我也算借宿,沒辦法加上你的名字。車是我的,可以過戶給你。存款和基金加起來也不少,能支持我們再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我手足無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結婚了,」程景曦一本正經,「夫妻共同財產要說明清楚。」
「可你這——」我哭笑不得,「你這好像都是婚前財產吧?」
程景曦理所應當道:「不能轉給你的是婚前財產,可以轉給你的就是共同財產。」
我:……重新定義共同財產的知法好青年。
我邊忍笑,邊把那一堆證書放回去,蓋上蓋子,望向他的眼睛:「這些我都不要。」
「你可以不要,我也可以硬給。」程景曦說。
「道理不是這樣的,」我語重心長地說,「無論結婚的目的是什麼,最起碼的一點,是要尊重對方。如果對方比自己條件好,那就要明白,這個人選擇你,並不是圖你什麼,他就只是要你這個人——你知道,我是孤兒,我沒有家庭背景,沒辦法給你帶來利益,你娶我,就只能娶我這個人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給我這些,你可能是希望我有安全感,可我卻只覺得自己占了你天大的便宜。」
對於我的這些話,程景曦一時間沒說話。
過了一會,他才說:「你說得對。」
我鬆了口氣,要把箱子還給他。
「但是,」程景曦按住箱子沒鬆手,「那是站在你的角度,而站在我的角度,正因為你是孤兒,一無所有,我才要給你我有的一切。從我們結婚的那刻起,無論我將來能走得多遠,無論你將來事業如何,我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屬於彼此,這就是夫妻共同財產。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提前上交……私房錢?小金庫?藏……藏……」
「……藏口袋。」我替他說。
程景曦點點頭:「或早或晚,都是你的。你收與不收,沒有差別。但如果你不收,我會覺得沒有安全感。老婆不要我的錢,她一定不愛我。」
……我要是沒記錯,原話應該是,老婆沒收了我的私房錢,她一定不愛我了嚶嚶嚶吧?
程景曦嚶嚶嚶的畫面我實在沒辦法腦補。
趁我揉眉骨的工夫,程景曦已經做出最後決定了。
「車不過戶了,很麻煩。基金在帳戶里一直流通,也不動了。把存款劃到你名下。
「以後家裡,你管錢。」
一錘定音。
我提起一口氣,嘴角直抽抽:「你還記得……我高數掛了三年吧?」
讓我管錢,認真的?
說到這個,程景曦拿出手機,點開了銀行 App,邊操作,邊說:「栩栩,轉專業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提起這個我就只能沉默下來。
「卡號。」程景曦問。
我和他又拉扯了幾個回合後,敗下陣來。
程景曦劃完帳,收了手機,見我蔫蔫的模樣,把我抱到身邊。
「昨天,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死?」他問。
我點點頭:「我以為一定會死呢。」
「覺得一定會死前,有什麼遺憾嗎?」他又問。
「沒能和你結婚,」我把頭靠在他懷裡,扁著嘴說,「所以留了遺言給你。」
「就這一點遺憾?」
「別的遺憾也有,但這個最大。」
「關於畫畫的事,有遺憾嗎?」
我回想了一下,輕嘆著說:「怎麼沒有……可沒辦法啊,就算時光倒流,倒回當年,我還是得聽養父母的話,走他們幫我選的路——除非提前遇見你。」
程景曦捉過我的手,親了一下指尖:「怎麼說?」
「你有錢呀!」我笑著眯起眼,放鬆身體,實話實說,「你是我未來伴侶,還有錢,能幫我付培訓費,我就可以考南大美院,完成人生理想!」
「現在的情況不一樣。」程景曦說,「我是你的法定丈夫,你掌握著我們所有存款,不需要花錢就去了最好的畫室培訓——但你卻不敢去考南大美院,不敢完成人生理想。」
誒?
我被他說得愣住了。
「不是嗎?」
程景曦雙臂一抱,看我的眼神很是趣味:「沒有條件,只能做夢假設條件,真有了條件,反而裹足不前。膽子這麼小,難怪方妍叫你『小魚兒』——魚的膽子都不太大。」
他抬起一隻手, 大拇指壓著小拇指一點尖尖:「大概就只有這麼大吧。」
我啃了啃指甲。
「不許啃指甲,」程景曦拉過我的手,「有細菌。」
我順勢趴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 於鴕鳥繼續在程肩窩裡扎頭。
程景曦摟著我的腰,輕聲說:「我不是在逼你, 只是希望你能遵從內心, 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人生有許多遺憾, 都是因為顧忌過多, 最終無法挽回,我不希望你有遺憾, 我希望你所有夢想都能如願以償。」
我在他懷裡「唔唔唔」地又是頂又是晃。
內心掙扎, 表露無疑。
過了好一會兒。
我才鬧累了,喘著大氣, 重新變回於鴕鳥。
程景曦順著我的頭髮慢慢摸:「沒關係, 這件事對你太重要,再考慮考慮。」
他說完,看了眼腕錶:「時間差不多了, 先回家,爸媽在等我們。」
「……明天。」
鴕鳥在肩窩裡,聲音悶悶的。
「明天再回去?」程景曦問。
「明天,」鴕鳥露出一隻眼,又扁著嘴,「明天, 去辦轉系手續。」
程景曦先是微怔,然後又泄了口氣:「都說了, 你不願意的事,不用勉強……」
「沒有勉強, 」鴕鳥抬起頭, 變成了於栩栩我本人,「你說得對,我們結婚了,我也有錢了, 沒道理再畏畏縮縮……大不了, 就從零開始。不就業,不工作,繼續讀書, 又餓不死我。」
「想好了?」程景曦問,「可別到了明天,又反悔了。」
「我答應的事從來沒有反悔過。」我為自己正名, 「對別人尚且如此, 對自己憑什麼要言而無信!」
「好,」程景曦站起身,對我伸出手, 「言而有信的小羽毛,可以回家吧?」
小,小羽毛?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不是你,是我, 」程景曦笑著牽住我的手,「走了。再不過去,爸媽要等急了。」
-第十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