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就聞到了,甚至在浴室看見了整整三大瓶消毒水——用來拖地擦櫥櫃的。
這算是職業病的一種?
醫院裡的消毒水味道太濃,不是很好聞,但程景曦房間裡的就剛剛好……或許,也不是味道剛剛好,是程景曦剛剛好?
柜子里果然有新的被子枕頭床單被罩。
我合上櫃門,走到床邊,掀起被角。
把「客隨主便」「客隨主便」「客隨主便」反覆洗腦三遍後,我躺進了被窩裡。
程景曦的被子,程景曦的床,還有程景曦的枕頭。
整個人就像被程景曦包裹住一樣。
我一把拉起被子,躲在裡面踢了個風火輪,才弓成蝦米,探頭出來。
遮光窗簾遮擋嚴實,眼前漆黑一片,只能隱約看見一點天花板和吊燈的輪廓。
這麼黑。
這麼空。
但是程景曦在。
我閉上眼,幻想著光怪陸離的事,前世今生,說不定可以在夢裡夢見呢……
這一覺睡得很沉,根本就沒做夢。
生物鐘敲響時,我迷迷糊糊往枕頭邊摸手機,打開看了一眼時間……再睡五分鐘,再眯五分鐘……
然而,意識清醒,我又瞬間睜開眼。
這是在程景曦家!
我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對勁!
我昨晚睡覺的時候,明明是躺在床的邊邊上,怎麼現在——四仰八叉,睡在了正中間。
被子亂作一團,枕頭還有一個掉在地上。
我這人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就連睡覺都筆直筆直的。
妍妍還曾經說過,我睡著的時候和屍體一樣,渾身緊繃,一點都放鬆不開。
怎麼在這裡就放飛自我了?
我連忙爬起來,邊撈枕頭,邊扯床單。
把被子重新鋪好,偽裝一切都沒發生,歲月靜好。
跑到浴室洗漱時,手機微信傳來程景曦的消息。
問我醒了嗎。
我咬著牙刷,回復醒了。
消息剛出去,外面的門鈴就響了。
我立刻漱口,跑去開門。
門外是程景曦,他拎著裝滿食材的袋子,和我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我讓開路,問,「你怎麼按門鈴了,直接進來不就行了。」
「不好,」程景曦換了拖鞋,往廚房走,「會冒犯你。」
「冒犯我的事你少做了?」我嘟囔道,「第一次見面就說我的隱私,要不是我包子性格,肯定罵你性騷擾!」
程景曦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回頭看我:「我那樣做確實不對,但我那時候……」
他停頓了一下。
我看向他:「那時候怎麼?」
程景曦從袋子裡拿出食材,淡聲說:「我那時候也有些恐懼,對於重生這件事,就算我能接受,可我無法確信是不是還能和你在一起。想了很多方式告訴你,最終選擇了最不合時宜的……你說得沒錯,我那時候確實屬於性騷擾。」
他又抬起頭,正正看向我:「對不起,我道歉。」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正兒八經,倒是把我弄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悶聲說:「也,也沒那麼嚴重,以後別這樣就行了。」
「不行,」程景曦認真地說,「那時候是騷擾,現在是調情。」
我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咳不出來:「你——你這人,你亂說什麼呀……」
「我表過白了。」程景曦面無表情地看我。
「可我沒答應啊!」我強犟。
「你也沒拒絕,」程景曦一本正經,「我以為你現在是在欲拒還迎,心裡雖然喜歡我,但還不到爆發的程度。」
我:……不學腦科是對的,也別學乳腺了,耳鼻喉也不用了,直接奔精神心理科去吧!
「不對嗎?」程景曦追問。
「……我洗臉去。」
4
對不對的……先給你表演個落荒而逃!
洗完臉,打理完頭髮,我走出浴室,一股焦煳味直衝鼻膜。
「怎麼了?」我連忙跑向廚房。
敞開式的廚房裡,程景曦正聚精會神地煎蘆筍。
蘆筍一半青色,另一半焦黑。
「快好了,」程景曦的聲音波瀾不驚,「去拿個盤子。」
你管這叫快好了?
我先開了抽煙機,又關了爐灶閥,揮了揮手,忍不住咳嗽。
程景曦拿著鏟子,翻了翻慘不忍睹的蘆筍:「一半熟過了,一半是生的,可能是食材不好。」
「和食材沒關係,」我搶過鏟子,無語道,「這麼好的蘆筍,被你禍害成這樣,你還說人家不好。」
蘆筍聽了都想打人。
「我在外面吃的蘆筍也是這麼做的。」程景曦堅持為自己正名。
「外面的蘆筍都是預先處理過的,哪有你這樣直接下鍋。」我把死不瞑目的蘆筍倒了,重新洗鍋。
「我來。」程景曦接手了後事,專心洗鍋。
程景曦買了不少食材,蘆筍還剩一半,我找到砧板,先切掉了老根,又把外面的皮削掉。
一邊削皮,一邊說:「蘆筍根的部分很老,不好熟,但是上面很嫩,你放在一起煎,當然就是嫩的部分焦掉,老的部分夾生了。」
「下面是晚期,上面是初期,晚期全部切除,初期藥物治療。」程景曦給了總結。
我:「……」
誒……
程景曦做菜是真的不行,幫忙倒是很積極。
我煎了蘆筍,煮了溏心蛋,蒸了紅薯,連同兩杯牛奶。
我和程景曦坐在餐桌兩邊吃早餐。
「做菜,我會去學。」程景曦忽然說。
「你喜歡做菜?」我問。
「不喜歡,但想給你做。」程景曦看向我,「以後想照顧你。」
「想法挺好,不過既然不喜歡,也沒必要專門為了我去學,」我說,「因為我喜歡做菜,如果……」
我輕咳了一聲,低頭嘀咕:「如果以後真的結婚了,我來做菜,你負責洗碗。」
「這樣不好,你會很委屈。」程景曦皺眉。
我忍不住笑:「做個菜就委屈了?可我喜歡呀,做喜歡的事不會覺得委屈。」
「……那我委屈。」程景曦說。
我沒明白:「你委屈什麼?」
程景曦抬眸看向我:「你做菜,不是為了我,是因為喜歡,我覺得委屈。」
他想去學做菜,是想做給我吃,想照顧我。
可我做菜,是因為喜歡,不是想做給他吃。
他就委屈上了。
這人——
我哭笑不得:「你怎麼和小朋友一樣?」
「心裡是這麼想的,就這麼說了,」程景曦不當回事,「坦白很重要。」
行吧。
坦白很重要。
我撥弄了一下盤子裡的蛋白,低著頭,聲若蚊吶:「……看你吃我做的菜,我也挺高興的。」
說完,往嘴裡塞雞蛋,當做什麼都沒說過。
坦白很重要,我也坦白了一點點。
雖然是一點點,但積少成多,將來說不定——
我嚼著雞蛋的動作忽然停頓了。
「怎麼了?」程景曦看向我。
我慢慢把雞蛋咽下去,好半晌,才意識到……我剛剛,想到了未來嗎?
「於栩栩?」程景曦面露擔憂。
我回過神來,朝他搖搖頭,又沉默了好一會。
我向程景曦坦白的這一點點,剝去那含羞帶怯的情愫,剩下的應該是……勇氣。
這勇氣,還想延續到將來,還想從一點點變成很多。
明明是抓不住也看不見的東西,我卻覺得,實實在在地擁有了。
很少。
可即便很少,卻真實存在著。
「到底怎麼了?」程景曦放下了筷子,走到我身邊。
「程師兄,」我抬頭看向他,「……我今天,沒課。」
「我知道,」程景曦說,「你的課表,我都知道。」
「你上午也沒課。」我說。
程景曦點頭。
我提起一口氣,憋了又憋,最終憋出了一句:「你能……陪我去……旁聽嗎?」
程景曦瞳色輕晃:「旁聽什麼?」
「美術系的插畫課,」我眼巴巴地看向他,「可以嗎?」
程景曦彎了一下嘴角,緩緩垂眸道:「可以。」
5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樹梢上掛滿銀霜。
雪層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
我們先去了會展中心拿身份證和程景曦的車。
他昨天明明就是開車來的!
我連哼帶嗤地看了他一眼,程景曦只若無其事地回了句:「安全帶系好。」
和你沒關係唄?!
這人,這人——程黑蓮!
回學校的途中,我翻開手機,各種查訊息。
【用什麼姿勢才能旁聽不被注意到?】
匿名回答:坐在第一排,目標越大,越容易忽略,所謂燈下黑原理。
匿名回答:坐中間那排!混在所有人里,絕對安全,親測有效!
匿名回答:肯定是坐最後啊,這還用問,湊那麼前面是打算送人頭嗎?
一個問題,三種回答,完全沒有參考性。
「坐車玩手機影響視力。」程景曦說。
「我不是玩,我是在查,怎麼旁聽才不會被發現。」
「查到的結果是什麼?」
我關了手機,歪著頭靠在皮椅上,片刻後,朝程景曦道:「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程景曦在紅燈前停了車,轉眸看我:「泄氣了?」
我點點頭,承認了。
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勇氣,灌滿了小氣球,現在漏氣了。
「別怕,」程景曦單手握著我的手,平淡道,「只是旁聽,就算被發現,大不了被趕出去。」
「很丟臉誒!」我沒撤回手。
「你怕丟臉?」程景曦問。
「也不是怕丟臉,」我想了想,說,「只是有點未知的恐懼感。」
程景曦淡淡道:「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被發現了,被趕出來了,當場丟臉了,該怎麼處理。」
「……沒法處理吧?」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就只能走人呀。」
「那就走人,」程景曦捏了捏我的手,「到時候你負責跑,我負責殿後。」
我「哦」了一聲,想笑又沒笑出來。
程景曦的車開不進學校,只能停在外圍,我和他走進去,沒幾步就到了藝術學院大樓外。
上課的鐘正好敲響。
程景曦坦然自若地往裡面走。
我喘了口氣,又喘了口氣……深呼吸兩三次後,跟著他邁進大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