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著坐回沙發,無奈地重新扯過抱枕,一雙眼睛四下打量著我們的……婚房。
嘆氣又嘆不出來,高興……也,說不上高興。
此時此刻,甚至想撞撞牆。
可再看完全長在我審美點上的壁紙——撞不下去。
整個人癱在沙發上,看向吊燈,猛地閉眼。
連吊燈都是我會選的樣式。
這婚房,看來是我自己花了心思布置的。
不想承認,但不能不承認。
抱枕壓臉,恨不得就這麼把自己捂死算了。
死是不可能死的。
我坐起身,頂住心理壓力,在屋子裡又轉了一圈。
推開書房門……嗯,這倒是純純的程景曦風格了,大書桌,大片書架,還有書架上一本挨著一本的書。
大部分是醫學類。
我粗粗看過去,程景曦這個年紀,居然能看這麼多書。
然而,在眾多醫學類書籍里,有那麼一排,居然是神學,還有什麼周易八卦,相面算命。
程景曦還有這種愛好?
我隨便抽出一本,翻開一看,好傢夥,不但看了,還有密密麻麻的標註……
書很新,標註的內容大部分是關於因果循環、投胎轉世之類的。
應該是他「醒過來」之後買的。
別人重生的時候,想的應該是,啊,我怎麼重生了!程景曦重生後,想的是我得買書回來研究一下。
這就很——很程景曦。
我憋著笑書又放回去,找到充電線,合上了書房門。
給手機充上電,趁著開機的工夫,我又去看了客房。
程景曦說客房被拆了,但其實只是沒有完全裝修好。
淺藍壁紙原木地板雪白窗簾……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空蕩蕩的,像是在等我自己增添布置一樣。
未來的工作室……
我遲疑地走進去,在靠窗邊的位置,張開手,比劃了一下。
如果是工作室,這裡,我要放一個長長的桌子,白色的,不高不低,後面是電腦,前面是繪板。
如果是工作室,這裡,我要放高高矮矮的架子,種上綠色爬藤,葉片像瀑布一樣覆蓋所有。
如果是工作室,這裡,我要放一個很大的展櫃,裡面擺滿我喜歡的手辦,每一個都是初心,每一個都是本命。
如果是工作室,這裡,我要放一組小沙發,想偷懶的時候在上面握著看小說,倚著吃零食。
繞了屋子一圈走下來,我心跳得厲害。
如果真的是工作室,如果我將來真的做了畫手,那可……太幸福了。
這房間明明什麼都沒有,但卻給了我無限的想像空間。
身體里的血在血管里瘋狂流動,我迫不及待想過上那樣的生活。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一個非常狡猾的聲音,在不停催促我、蠱惑我。
放棄這個枯燥無味的專業吧,放棄將來無驚無喜的人生吧。
你有程景曦了,他是你最大的倚仗,只要你想,他可以改變你的人生;只要你想,你看見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手機鈴響忽然響起。
我猛地合上眼,喘了幾口氣,砰地關上了客房的門。
我把手機放在客廳里充電,急匆匆地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膨脹的血管,奔騰的衝動,都在剎那間凍結了。
我捏了捏手機邊緣,按下通話鍵。
「栩栩,是我。」
我坐回沙發上,低聲說:「徐阿姨。」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傳來輕嘆,「栩栩,盼盼不在。」
我輕聲改了口:「媽。」
養母的語氣很和善:「最近過得還好嗎?錢夠用嗎?」
「過得很好,錢夠用,」我說,「你和爸怎麼樣了?天越來越冷了,爸的腿還疼嗎?」
「你爸的腿好多了,不怎麼疼了,」養母遲疑了一下,說,「栩栩啊,馬上就要到元旦了。」
「元旦學校不放假,」搶在養母說話前,我低聲道歉,「不能回去看你們了,對不起。」
養母鬆了口氣:「沒事,學校不放假就好好上課。」
「好。」我答應。
養母再度遲疑著囁嚅:「也快到寒假了……」
「寒假我要打工,已經找到工作了,」我迅速道,「是長班,過年要值班。」
「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年也不能回家,」養母說,「我再給你轉點錢,別虧待了自己。」
「嗯,」我順從地應了下來,「知道了。」
電話掛斷後,我撇下手機,整個人歪著躺在抱枕上。
屋子裡的地暖燒得旺盛,我肩膀卻抖得厲害。
眼眶紅了又紅,但眼淚始終沒掉下來。
沉重昏暗的某種東西死死壓在心口上,呼吸不暢,心房抽搐。
手機響了一聲,轉帳提示。
給錢,是養母對我的「愛」,我可以不花,但不能不收。
如果不收,她會更難過。
我不想讓她感到一絲愧疚。
抱著抱枕,我在沙發上翻了個身,一動也不想動。
這個姿勢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手機再次響起,我摸了摸,從沙發縫裡摸了出來。
連是誰的電話都沒看,就按了接聽鍵。
「喂……」
我聲音有些低啞。
電話那邊無聲片刻。
我看了眼螢幕的電話顯示,猛地坐起身:「程師兄!」
2
程景曦開了口:「已經睡了?」
「還沒有,剛洗完澡,」我盤膝坐在沙發上,摳了摳懷裡的抱枕,「在發獃。」
「是在發獃,還是在難過,」程景曦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你的聲音不對勁。」
我撓了撓頭髮,心想這人到底是腦科醫生還是乳腺科醫生還是耳鼻喉醫生啊……
「沒難過,」我故作輕鬆道,「第一次住這麼大的房子,興奮來著。」
「真興奮?」
「真的!」
程景曦「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外面下雪了。」
我直接從沙發上跳了下去,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落地窗前:「真的!?」?
「這才是真興奮,」程景曦道,「剛才是假的。」
我頹然嘆氣:「你怎麼騙我呀……」
「沒騙你,」程景曦低笑了一聲,「外面真的下雪了。」
我趴在落地窗往外看,星星燈一閃一閃,雪花細細碎碎。
我「啊」了一聲,就要去開旁邊的玻璃門。
「先別出去。」
程景曦預判了我的預判:「衣帽間有我的大衣,穿好再出去。」
我跑回主臥,從衣帽間裡撈出一件羽絨大衣,大衣連帽,帽子上一圈厚厚的狐狸毛。
對程景曦來說半長款的大衣對我來說是及膝款。
我裹好衣服,歡天喜地跑到陽台上。
陽台是半敞開,做了一道自動升降的玻璃幕。
按照程景曦的提示,把玻璃幕打開。
寒風夾雜著雪花,一下子就撲到臉上。
我「嘶」了一聲,難掩興奮。
「冷嗎?」程景曦問。
我握著手機,衣袖太長,只能露出幾根手指肚:「不冷!」
「今年氣候異常,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程景曦說,「算作是我和你一起看過了。」
「只能這麼算作了,本來是可以我們一起看的,」我低聲嘟囔,「要不是你非得走的話……」
「明明你也希望我走,現在倒打一耙?」程景曦無情戳破我。
「剛剛我是緊張嘛,才不想你留下來。」
「現在不緊張了?希望我留下來了?」
「現在……」我看向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搖了搖頭,「現在更不想。」
「為什麼?」
吸了一口涼薄的夜風,我釋然道:「因為……我信了。」
程景曦沒再問我信了什麼。
我也沒解釋我信了什麼。
可我們都清楚,我信了,我信他口中的前世今生,因為信了,所以更慌,更希望有一個獨立的空間,讓自己接受事實,讓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我接受了,也冷靜了,於是,我發出了質疑。
「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問,是肯定。
「哪個是故意的?」程景曦的聲音里難怪含了一絲笑。
「你故意把我帶到你家來,故意讓我看見這些!」
「哦,」程景曦語調微揚,「我以為,你是發現我故意把你的錢包掉在會場,故意拖延時間不讓你回學校。」
「你連這個都是計劃好的!」我忍無可忍地吼過去,「你怎麼這樣啊!」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程景曦慢悠悠道,「與其讓你將信將疑,還不如一錘定音,能用事實敲定的事情,我通常不喜歡反覆拉扯。」
什麼程雪蓮,就是一朵程白蓮!
還是黑花蕊的那種。
「生氣了?」程景曦明知故問。
「你說呢?」我把皮球踢回去。
程景曦卻淡笑了一聲:「生氣好,就是應該生氣,你被揉捏太久,沒有棱也沒有角,硬生生打磨平了。於栩栩,你這麼懂事,一定吃了很多苦。」
沾在睫毛上的雪花被輕輕一扇,落在眼瞼下,像若有似無的眼淚。
心頭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擠壓,似乎被挪開了一點。
「以前,我沒想過你的過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沒想過你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就只是依照我的節奏,走我自己的路,以至於很久以後,我忽然發現……你不見了。
「是我把你丟下了,也是你把我丟下了。
「這一次,我不希望你像那時一樣,無怨無悔,任我若即若離。
「你可以對我生氣,但你要告訴我,明確地對我說,你喜歡我這樣,討厭我那樣——於栩栩,我們都坦白一點可以嗎?
「我不想隱瞞你,更不想讓自己抱憾,兩個人的距離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彼此中減少的,我想出發先走,也想早一點到你身邊。所以,我先坦白。」
程景曦平靜道:「我喜歡你,我討厭你不喜歡我。」
風雪忽然大了起來,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說話的功能。
嗓子裡發不出一點聲音。
程景曦是一個從內到外都冷淡至極的人,可我卻總能感覺到他細膩的溫柔。
這溫柔不在於他對我笑,也不在於他對我說情話,而在於他細枝末節的體貼。
告白之後,沒能得到我的答覆,程景曦也不逼問。
只是輕出了口氣,似笑非笑地說:「我坦白了,等你也喜歡我的時候,記得和我一樣坦白。」
我抿著嘴唇,低聲答應了。
「這場雪可能要下一晚,別看太久,回去的時候把陽台窗戶降下來,玻璃門鎖好,主臥柜子里有新的被子枕頭,床單也有……」
「程師兄,」我強壓心裡的躁動,輕聲說,「謝謝你。」
程景曦沉默了一會,說:「夫妻之間,沒必要道謝。」
我:「……晚安!」
這人還是一樣,把夫妻夫妻掛在嘴邊,以前我還能無語一下,現在……
我摸了摸臉,明明被風雪吹得這麼涼,怎麼感覺還有點燙呢。
3
遵照程景曦的話,鎖好了落地門,確認次臥被反鎖死活打不開後,我裹著大衣回了主臥。
主臥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