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曦大步走向我,也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看了我兩遍後,又轉頭去看顯示器。
「……還早,」程景曦又轉回來看我,「血常規肝功做了嗎?」
我怔愣地點了點頭,做了。
「做完可以吃東西了,」程景曦扯過背包,看我一眼,「坐下。」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我坐下後,面前遞過來小袋子,裡面是兩顆茶葉蛋。
我沒接,眼巴巴盯著他看,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程景曦見我不接,乾脆自己拿了,剝殼過半,遞到我嘴邊:「先吃一口。」
「我自己……唔!」
我瞪大了眼睛,程景曦居然把半顆蛋就這麼塞進我嘴裡。
「咬。」程景曦說,「一顆咽不下去,先咬一半。」
你也知道一顆咽不下去,那就不要直接塞進來呀!
我憤憤咬了一大口,連清帶黃,腮幫子鼓囊囊的。
「慢點吃,」程景曦擰開一瓶熱乎乎的薑茶,「再喝口水。」
粉狀的蛋黃不好咽,我喝了兩口薑茶,嘴裡才算解脫。
「剩下這半顆,是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程景曦問。
「我自己來!」我連忙搶過茶葉蛋。
啃著煮入味了的蛋清,我偷瞄程景曦,被他抓個正著。
我乾脆就直接問了:「你怎麼會找到這來?我都沒告訴你在哪家醫院,你也沒說你要來。」
「我來是理所應當,不用特意說,」程景曦道,「南大附屬醫院對南大學生有優惠,離學校近,你只會來這裡。門診今天坐班的是我師姐,我問了她,她說你在做檢查,我就找過來了。」
後面的話我不甚在意,倒是前面這句。
「怎麼就理所應當了……」我低頭吃茶葉蛋,悄聲嘟囔。
程景曦斜睨我:「說了要追你,要對你好,你來醫院做檢查,我能視而不見?」
「只是檢查。」我說,「不是生病,沒必要……」
「有必要,」程景曦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周圍人群,目光淡薄,「不管是檢查還是生病,即便是探病,也沒人會喜歡來醫院。有人……我——我陪你,比你一個人要好。」
特意加重了「我」這個字,是在偷偷給自己加分?
2
我看向程景曦的側臉,如冰似玉,面無表情,實在沒辦法把他和追求女孩子時,戰戰兢兢表現自己以求加分聯繫在一起。
應該是我想多了。
「還有,」程景曦扭頭過來,看向我,「我今天有課,滿課。」
我反應慢了半拍:「……啊?」
「但是,請假了,」程景曦平靜異常,「這是我第一次請假。」
我:「……哦。」
程景曦抿了一下唇,又說:「我從來不請假。」
我:「……啊。」
程景曦皺了一下眉:「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不是沒什麼想說的,而是……
我伸出手,在程景曦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摸了一下他蓬鬆的發頂。
程景曦渾身一僵,眉峰堆疊:「你——」
「不好意思啊程師兄,」我訕訕地笑,「你剛剛那些話應該是希望我誇你吧?我就忍不住誇了誇你嘛。」
很奇怪,程景曦一本正經求誇獎,而我卻只想揉揉頭。
程景曦臉色有些怪,像是生氣,又不像生氣,硬邦邦地說:「沒想讓你誇我,只是陳述事實。」
「明白,」我點了點頭,大方道,「師兄不想默默奉獻,師兄只想大張旗鼓。」
程景曦沉默了片刻後,說:「你要是不喜歡我這樣,我可以改。」
「為什麼要改?」我咽下最後一口茶葉蛋,笑眯眯看向他,「一個人對另一個好,可以是悄無聲息,也可以是直白清楚,我本來還在懷疑師兄,但現在覺得師兄對我,應該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認真的。」程景曦篤定。
「能持續多久?」我又問。
程景曦毫不猶豫回答:「兩輩子。上一世欠你的,還有這一世該給你的。」
欠我的……因為我死得太早了嗎?
3
相鄰的人排到號,進去做檢查,程景曦順勢坐到我身邊。
吃飽了,也有人陪,等候的時間不再那麼無趣乏味,我重新拿出畫板,翻開新一頁,塗塗抹抹,勾線畫稿。
耳邊還是能聽見人聲,思路不連貫,總被打斷。
在被孩童尖銳的哭聲吵得皺眉時,耳朵里忽然被塞進了什麼。
我伸手一摸,是無線耳機。
程景曦把另一隻遞過來:「戴好。」
我捏著耳機沒動。
程景曦低頭開了手機,調出音樂播放器,想了一下後,輸入歌單。
悠揚的音樂在耳朵里繞了又繞,平復周遭喧囂。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聽這個類型?」我問。
程景曦沒說話,從我手裡拿出另一隻,塞進我另一側耳朵里。
「做你想做的事,等排到號我再叫你。」
我以為他還會說,因為我們上輩子是夫妻之類的話。
他不說,我還覺得有些意外——胡說八道的話聽多了,居然就習慣了。
我抿著嘴笑了笑,畫板上勾勒出繁花一片。
我喜歡畫畫,尤其鍾愛古風。
畫得不好,只在高中前學過一段時間美術,後來就放棄了。
放棄美術是別無選擇,不放棄愛好是最後倔強。
沒有了專業支撐,愛好只能是愛好,即便伴隨一生,也僅僅聊勝於無。
素描紙上的勾線太過業餘,我忍不住偷瞄程景曦,很怕他會看過來,看見我一塌糊塗的畫稿。
幸好程景曦沒在看,他交疊的雙腿上,墊著一本厚厚的書。
不是上次的《乳腺病學》。
這次是《梅奧拯救乳腺癌全書》。
看得全神貫注,讀得無比認真。
三……三七開吧。
將信三,將疑七。
不能再多了。
再多對不起我趨近滿分的馬哲成績。
稿子畫著畫著,紙面被曲起的一根手指敲了敲。
我扭頭看向程景曦。
程景曦說:「到你了。」
我抬頭一看,還真是!
這麼快嗎?
也不知道是因為畫畫消磨時間,還是因為有程景曦在身邊,難挨的時間呲溜兒一下就過去了。
我摘下耳機,合上畫本,匆匆起身。
「包給我。」程景曦說。
我把包丟給他,小跑著進了檢查室。
4
第一次做檢查,緊張在所難免。
醫生讓我拉起衣服,解開扣子,我手指頭犯哆嗦。
冰涼的耦合劑塗在皮膚上,我瑟縮地抖了一下。
「別緊張。」醫生隔著口罩安撫我,「不疼的。」
「我沒,我——」
儀器壓在耦合劑上,我輕抽了口氣,勉強說:「不緊張。」
「不緊張還這麼繃著?」醫生像是笑了,「放鬆點,你這樣也不好做檢查……你之前是有什麼病史嗎?或者,是覺得這裡不舒服?」
「沒有病史,也不覺得不舒服,我就是……」
總不能說是因為被提前宣告會得病才急急忙忙來檢查的吧。
我頓了一下,說:「就是預防……」
「這樣啊……」醫生邊操作儀器,邊隨口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過於緊張,檢查很順利結束。
拿到單子後,我先看一眼。
圖像部分,完全看不懂。
診斷結論倒是能看懂,好像,應該,大概是沒什麼問題?
我不太自信。
拿著單子走出檢查室,門外站著單肩背著我的帆布包的程景曦。
「怎麼樣?」程景曦看起來平靜,語氣卻有些急促,眉峰若有似無地微蹙。
「應該沒事。」我伸手要去拎包。
程景曦沒把包給我,反而對我伸出手:「我看看。」
看……
我忽然一窒,閃電般把檢查結果藏到背後,結巴道:「這是我的……檢查,不好給你看。」
乳腺檢查的影像,給誰看都不能給程景曦看!
「我能看得懂,」程景曦以為我質疑他的專業,「影像照射是必修課。」
「那也……」我小聲支吾,「也不好。」
「有什麼不……——」程景曦看見我耳朵根紅了一小片,霎時悟了。
沉默片刻。
我和他都沉默。
「去給醫生看吧,」程景曦說,「以後我再幫你看。」
你別說話了求你了!
耳朵根的熱度逐漸往臉上蔓延,顧不得拿背包,我扭身小跑了出去。
把檢查結果給了門診醫生,醫生看完後,抬頭對我笑著說:「沒什麼問題,腺體和血流都很正常,沒有發現結節增生。」
我鬆了一口氣。
醫生放下報告單,又說:「去診療室,我給你手檢。」
診療室有一層遮擋布,全拉上後,我脫了上身衣服。
醫生的手指觸摸上來的時候,我又緊張起來。
「放鬆一點,」醫生經驗十足,沒有絲毫不耐煩,「手檢很簡單,你也可以自己學著檢查,拿不準的話,讓程景曦教你也行。」
「!」
我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身體,瞬間繃成一支箭,這次不只是耳朵根和臉頰,連脖子都跟著一起紅了:「我不,不,不是——」
醫生見我慌張到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笑了一下:「不是什麼?你和程景曦不是男女朋友嗎?程景曦算是我師弟,剛剛還來問我你在哪呢。」
「我們不是。」我用力搖頭,「我們……還,還不是——」
醫生瞭然:「程景曦還沒追到。」
「……」
沒法否認。
事實如此。
醫生推揉的動作十分熟練,我看著看著,忽然問:「乳腺科有男醫生嗎?」
5
「有啊,」醫生說,「我的老師,國內乳腺科權威,南大醫學院外科教授就是個小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