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曲完畢,我慌忙逃離了現場,愣愣地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這道尖厲的聲音在此刻確實有些不應景。我不用去看就已經知道是誰。
「何太太。」
何母站在了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小時候你就不安分,我看你沒啥本事也就沒拿你當回事,現在來看,竟然是我看錯了。」她雙手環胸,冷笑著,「沒想到我嚴惠敏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這個姿勢讓我很不爽。
我想著,要是擱以前,我還是那個本能地恐懼長輩的毛丫頭,肯定啥都不敢說,就這樣乖乖地聽著了,可現在到底不是了。
我猛地站起身,與她平視。
何母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到底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她很快就恢復如常,「我今天就跟你挑明了,小甜性子單純善良,任憑你再手段高明,只要有我在,她的東西你也不能動!」
我突然很難過。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何韻。
這個所謂的母親,這麼多年什麼時候這樣袒護過何韻啊。
「那何韻呢?」我問。
何母一愣,「你說什麼?」
「今天是何小甜的生日宴,您還記得何韻的生日嗎?您知道她過得怎麼樣嗎?您又有多久沒跟她說過話了呢?」
大概是被戳中痛腳了,她大怒,揚起手作勢要打我,「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質問我?!」
執迷不悟。
我搖了搖頭,截住她即落下來的巴掌,正欲說些什麼,卻有人橫插了進來。
「這位女士是今日我帶來的女伴,何太太這樣……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我猛地回頭,下意識地停止了呼吸。
那人一步步從陰影中走來,一如既往的神色冷淡,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距離感,偏偏臉又生得十足俊美。
司秉澤?!
何太的臉唰地變白了。
她面色難看,嘴角笑容僵持,「秉澤,阿姨不是這個意思……」
司秉澤微微笑著,並沒有說話,轉而看向我,「過來。」
我有些困惑。
司秉澤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偷偷傳紙條的那事。
同樣是笑容,咋就不一樣呢?
那晚我溜去了他房間,壯著膽子敲開了他的門。
他或許正打算睡覺吧。穿著黑色真絲睡衣,雖然年紀小,但個子高得很。比我高出一大截。
看見是我,他明顯有些意外。
我怕他砰的一聲關上門,直接將我拒之門外,這個確實是他能幹出來的事,便急忙開口:「你你你今天那會兒是不是笑了?!就我吃紙條的時候!」
司秉澤面色無波,「沒有。」
不對啊,他分明是笑了。
「你騙我!你就是笑了!我看見了!」
司秉澤皺了皺眉,「我要休息了。」
「行行行,你睡吧,」我有些挫敗,但一想到他的笑容還是很開心,「你笑起來太好看了,以後多笑好嗎?我可以每天給你看生吞紙條!」
司秉澤猛地關上了門。
好吧,這也太沒耐心了。
我還想告訴他我那紙條上寫的東西呢……
不過他笑不笑什麼的,也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他仍舊這樣對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有時想,他會不會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我也僅僅是個小孩。也並不會花太多心思在這個上面,何韻給我個芭比娃娃,我就把這些忘得一乾二淨,偶爾老爹休息帶我去外面旅遊,我也絲毫想不起他。
只是在看見他的時候,要比別人更多在意一點罷了。
這樣下去其實也蠻不錯的。
可惜的是,我後來竟荒唐地愛上了他。
這真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情竇初開,身邊又有這樣一個完美得恍若童話中王子的男孩子,聰明,俊美,冷漠。最要命的是,他那極為罕見的溫柔,竟給我意外地撞了個滿懷。
當時滿滿的是悸動,如今想來,這或許就是劫難吧。
起因不過是一件很小的事。
當時司家的廚師,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她對主人阿諛奉承極盡討好,卻對下人嚴厲苛刻動輒打罵。只因她在司家待的時日長,且與司家有些關係,便沒人敢得罪她。
我還聽別的用人私下議論,她婚姻不順,天天被老公打,孩子還看不起她,就來這兒發泄不滿了。
我就納悶了,有這欺負人的架勢,怎麼不使在自個老公身上?就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優越感,活該過得不幸!
那天我剛放學回來,她就叫我幫忙端菜,這本不該是我的活,可她平時因為司老爺子器重我爹,連帶著我也很受喜歡,便常常刁難打壓我。
我又有點怕她,更怕得罪了她,她又給我爹使絆子,也就只能乖乖聽話了。
前幾個菜順利上桌了,輪到湯的時候,我正端到門口,有人恰好進來了,他是跑著的,速度也快,我沒來得及反應,就摔在了地上。
碗碎了,湯汁流到了我的身上,狼狽不堪。
那女人聽到聲音趕過來,一看到面前的場景,就破口大罵:「你幹什麼吃的?幹什麼點活都干不好!有媽生沒媽養的東西,怪不得你媽不要你,就你和那你王八蛋爹,天底下哪個女人能受得了,你要是我女兒,我非得親手掐死你,你活著就是錯,沒人會看得起你喜歡你,噁心玩意……」
如果她只是單單罵我,憑我的功力絕對是能罵回去的,可她竟然扯到了我那不存在的媽,以一種毀滅般的姿態否定我的意義,讓我一時竟愣在了那兒。
見我沒反抗,她更厲害了,一串串的侮辱落下,我渾身顫抖,像是步入了一個深淵,那裡全都是懷疑,自卑,孤獨,不被愛,罪惡……
「現在馬上收拾東西離開這裡。」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像是雷霆劈開了漆黑的天際,刺眼又令人清醒。
是誰在說話?是叫我離開嗎?
我愣愣地抬頭,竟然看見了司秉澤。
這時候的他已經很高了。長身玉立,優雅驕傲,臉上卻滿是寒氣,還有隱隱的憤怒。
是在說我了。
我呆坐著想,司秉澤卻越過我,來到還繫著圍裙的那女人面前,聲線嚴厲冷酷,「馬上。」
她連滾帶爬地跑了。
等她走後,司秉澤又站在我面前,隨後蹲下身,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被拋棄,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他的聲音很好聽。
這時候應該正是男孩子的變聲期吧。微微的沙啞,性感與清朗的結合,少年氣息撲面而來,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溫柔。
這讓我覺得,這一切好像是一場夢。
我被辱罵,司秉澤救了我,他一改往日的冰冷,反而溫柔又堅定。
是夢吧。
溫和而軟化了的黃昏,陽光透了進來,英俊的王子打敗惡婦,救了在深淵中的灰姑娘。
他說,被拋棄,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
這是司秉澤第二次救我。
與第一次相比,差異還是蠻大的。比如我腦子裡再也不是什麼童話愛情故事,而是在想,「司總,我現在先回去可以嗎?」
走在前面的司秉澤停都不停一下,只當沒聽到。
說實在的,我非常不理解這位司總的操作。
也懶得理解。
何小甜從前面那樹後面走出來的時候,我著實嚇了一跳。
大晚上的,裝啥鬼?!
她紅著眼睛,苦大仇深地看著司秉澤,語帶哽咽,「我有話跟你說。」
這這這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吧?
正好我也想要走,就趁機道:「好的,你們先聊,我去前邊找找何韻。」
走了幾步我又有點後悔,要是厚著臉皮留在那看熱鬧就更刺激了,他們可能會吵架,然後何小甜哭喊著說你到底愛不愛我,司秉澤猛地抱住她,來個霸總強吻。
妥妥的偶像劇戲碼。
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前前後後沒找著何韻,正好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竟然搶先一步打過來了。
一接通,她就劈頭蓋臉地問:「你去哪兒了?」
「我還想問你去哪兒了?從剛才就沒看見你,好一會兒了,現在又冒出來,還惡人先告狀,老實說,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做了什麼虧心事?」
何韻嘆一口氣,「別提了,那成昊又犯賤,我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通,完了就不見你了,我還找了你好久……」
原來是這樣。
果然是天生的冤家。
「那你現在在哪兒?」我問。
何韻說:「都結束了,咱倆回吧,你在門口等我,我去開車。」
「OK。」
……
何韻吐槽了一路。
「我都氣死了,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一見面就上趕著犯賤,我還躲都躲不了,還臭著一張臉一天天的,跟誰欠了他八百萬一樣,我上輩子是造了孽才會遇到這樣的人……」
我木著臉,「說髒話,一百!」
何韻不以為意,「等會兒我還得說,你記著,最後算總帳!」
我:「……」
回去後我們如願看了個恐怖片。
說好的誰怕誰孫子,結果我倆都是捂著眼睛看完的。
既然都成孫子了,那我們也默契地不提這件事,也算是給彼此個台階下。
看完後,我仍然覺得怵得慌,不敢去關燈,何韻也不敢去,兩人就一個瞪一個地乾等著。
「要不別關了?咱開著燈睡……」我說。
何韻毫不猶豫,「好!」
睡了沒幾分鐘,我總想到鬼突然從窗口冒出來的那一幕,就害怕得不行,將露在外面的腳縮進被子裡後,又將被子緊了緊,最後連頭也埋了進去。
然後我看見了同樣在被子裡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何韻。
我倆對視,同時發出駭人的驚叫聲:
「啊!」
……
這應該是我上班的最後一天了。
一大早,我就到了公司,準備收拾自己的東西。
六年了,在這兒點點滴滴留下的,也有很多了。
在最顯眼處擺著的,是我和老爹的合影。
那個時候我剛考上大學,我倆一起去爬山,老爹一路都咧著嘴,逢人就說我閨女考了多少多少,我在旁邊都覺得尷尬,拉著他就跑了,他還數落我,說我攪了他的好事。
相框旁的是薄荷小盆栽。
何韻送我的,說是讓我提神醒腦。我當時吐槽,要是這樣還不如給我腎寶,我喝了還能長生不老呢。
還有之前逛街買的小玩偶,桌子藏著的小零食,我摸魚追劇用的妖嬈貓咪手機支架……
陳經理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專程過來問我:「小北啊,真要走啊?」
他看了看我收拾了一半的東西,「這事可要慎重啊,以後後悔了都沒法回頭……」
沒什麼可後悔的。
我笑笑,「沒事,我都決定好了。以後可能就見不到您了,我就在這兒祝您步步高升好了!」
「客氣客氣,我也祝小北不管做什麼都順順利利,快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