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泉的通信來得很是時候。
我剛下車。
接通通信之後,對方沉默了兩秒。
「喂?」
我又喂了一聲。
「姐姐,你還好吧?」鏡泉試探性地問話變相地證實著我的猜測,那邊似乎還有其他人聲,有些嘈雜,鬧哄哄的,吵得人頭疼。
我挑了挑眉:「好啊,好得不得了。我好不好,你不是應該最清楚的嗎?」
意味深長,沒有點破。
「姐姐,你應該把所有好的讓給我。」鏡泉沉默片刻,只是這麼說,「這只是一個警告。」
「警告?」我似笑非笑,抬頭看著 23 區陰沉的天空,仍舊是那層灰霧,平鋪在天空之上,壓抑、沉悶,「你知道你這次警告死了多少人嗎?三個。三個活生生的生命。」死在火海之中,身體被火舌吞噬殆盡。
「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我告訴你,鏡泉,你也曾經是普通人。」
我想起來系統說的那個掠奪系統,聲音一字一頓。
「你沒資格管我!」
他提高音量,聲音有些尖銳,幾乎要穿透我的耳膜。
「鏡泉,我本來想著,我不招惹你,你也不來招惹我。」我聲音微沉,如墜寒潭,「我現在才發現,我錯了,你這種人不識好歹,又無比貪婪,什麼都想要,就什麼也得不到。」
「哈,你不知道,這個世界,誰才是主人,等著瞧吧。」
他冷冷撂下一句話,掛斷了通信。
心臟像懸空一樣。
我深深地呼吸,看著錢圓圓擔心的表情,搖了搖頭:「我沒事。」
「獄長。」
來迎接的張子揚快步走過來。
「怎麼了?」
「十三的情況,很不對勁。」
他猶豫片刻,說。
12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 S 級的罪犯區域。
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這裡骯髒、腥臭,污水遍地。
往裡走去,是真正意義上的牢房。
十三被關在裡面。
他的四肢都被鐵鏈束縛,懸掛著,頭低低垂下。在他的太陽穴兩側,還有肋骨兩側,都有兩條管子,猩紅的血液從他的身體裡面被運輸出來,在另外一個房間裡面化為猩紅的結晶,顏色深得可怕。
「十三?」
我喊他的名字。
青年動了動,便沒有了回應,他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麻煩你講一講。」我聲音有些凝澀。
「如你所見,十三可能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張子揚這麼說。
我沒有工夫再同他講一些彎彎繞繞的話,精神力化為實體,一隻刺入張子揚的大腦,另外一隻伸入囚籠之中,勘測著十三的生命狀況。
他的腦內已經瀰漫著駭人的灰霧,即便我的精神力已經能夠抵達高級治癒師的邊緣,也無法驅散這樣濃重的灰霧。精神觸手伸進去的時候,我同時也能感受到來自對方的負面情緒,包裹著絕望、死寂、痛苦,一同席捲著要吞噬我。
面對我的入侵,十三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他的精神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個人意識幾乎要融入這片灰霧之中去。
另外一邊,張子揚露出既痛苦又享受的表情。他鳳眼半垂,雙眼含淚,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艱難地看向我,一字一頓:「您……您為什麼會是……」
青年輕喘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他輕笑一聲,低聲喃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您原來就是治癒者……」仿佛一切的問題都有了答案,他最後就像是泄了氣一般,輕聲說道:「如您所願,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您。」
監獄裡面 S 級的人要做的便是「原料」的供給體。
便是需要去提取他們的血液,製成一種晶體。
這種晶體是工業合成穩定劑的一種原料,因為治癒者太過稀少,但是需要治癒者治療的進化者又過於龐大,如果長期得不到治癒者的凈化和穩定,他們會被腦內的灰霧吞噬。為了維持社會的安定,監獄按照上面的意見,會物色一些合適的進化者,在將他們關入監獄之後,通過一些特殊的儀器,從他們的血液中提取這種物質,將這種物質通過特殊的工序來進行合成,成為製作工業合成穩定劑的原料。這也是同樣也是監獄的一種收入方式。
「他,本來狀況還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情況突然不穩定了,現在在崩潰的邊緣。」張子揚雙腿打戰,艱難地扶著牆,不讓自己癱坐在地上,「步入灰霧,他已經算得上是腦死亡,即便您是能夠隱藏氣息的中級治癒者,也難把他拽回來。」
「都是一群瘋子。」
我咬著牙說。
精神力毫不留戀地從張子揚腦內抽出來,一併沒入了十三的灰霧之中。
終於,我找到尚未消散的小白團,把它從灰霧裡面撈了出來。
灰霧憤怒地一次次進攻,都被我一一化解。
終於,他的腦內灰霧一掃而空,只留下那潔白的精神團。
我抽出精神力,感覺到腳底虛浮。
而一直垂著頭的青年,也在此時此刻猛然抬起頭來。
雙眼猩紅,冰冷凜冽,直勾勾地看著我。
和當初那樣溫溫柔柔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
「……十三?」
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他。
「我在。」
他竟然說話了。
就像不知道疼一樣,針線斷開,鮮血再一次流淌出來。
黑髮青年面無表情地用力,鎖鏈也應聲而斷,鮮血迸射,白骨森森。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全程緊緊盯著我,我如果動一下,他的神色就會陰沉一分:「在那,等我。」
十三說,嗓音沙啞低沉。
我:「……」
我的好好青年去哪了?
13
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青年知道自己的衣服很髒,沒有纏上來,而是拽著我的衣袖:「跟我來。」
「別去。」張子揚掙扎著站起身來,艱難地凝神說,「他現在,很危險。」
十三冷漠地看著張子揚,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坨肉一樣,眼珠微微轉動,抬起一根手指。
「別殺人。」
我說。
「……」他將手指放了回去,又拽拽我的衣角,「跟我來。」
力道很輕,拽不動我。
比起指揮,更像一種試探。
「放心。」我沖張子揚點了點頭,隨後跟著十三離開。
他的步伐大,所以一直努力縮著步子,和我同行。
他帶我來到了他的房間。
青年癒合得很快,顯露白骨的傷口此時此刻已經完全癒合,只留下一道淺色的疤。隨著呼吸起伏,淡粉色的疤痕在皮膚上竟有一種微妙的色氣。
「我髒,要洗澡才能見你。」
他拉著我的衣袖,讓我坐在他小小的床邊,猩紅的眼瞳盯著我:「別走,很快。」
「放心。」我保證。
青年的腦子剛被修復過,可太脆弱了。
我害怕我一個不小心刺激到了他,又一次發瘋可怎麼辦。
他蹲在箱子邊翻找了一陣,才轉頭去往浴室。
我則坐在床邊,看到青年平坦在桌子上的本子。
我好奇心上來,動了動腳。
「別走!」
傳來青年的聲音。
「我沒走,就在你房間裡,你放心洗。」我出聲安撫,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去看那個小本本,重新坐回床上,無聊地看著天花板。
忽然,我看到牆壁側面似乎有什麼畫畫的痕跡。
我仔細一看,發現是兩個小人。
一個黑色長髮,一個是短髮,兩個小人面前還有簡潔版的棋盤,線條畫得規整,竟然還把透視關係畫得十分詳細。
兩人身邊還有一個球球,長著黑色的毛毛。
一看就知道是十四。
他們都咧著嘴,笑得十分開心,連小毛球也有了嘴巴。
不用想,肯定是我和他。
「在看什麼?」
濕熱的氣息從背後傳來,青年已經沖洗完了,渾身散發著熱氣,頭髮被潦草擦了擦,濕漉漉的。
「你畫的小人。」
我指了指牆壁,鉛黑色的鉛筆畫十分顯眼。
青年眨了眨赤紅的眼睛,誠實地說:「我還畫了很多。」
說完,飛快地下床,把桌子上的小本子獻寶似的拿給我:「很多很多。」
「我可以看嗎?」
我問。
「為什麼不可以?」青年歪了歪頭,「裡面都是你。」
我:「……」這樣說你真的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我翻開了那個本子,裡面就像是連環畫一樣,把每一天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在最後一頁,只有黑色長髮的小人孤零零地撿著象棋。短髮小人拉著其他人離開了,長發小人落下淚來。我抽了抽嘴角:「我是去上班,這麼畫好像一個渣女啊。」
「什麼是渣女?」
我:「就是玩弄別人感情不負責的人。」
「鏡一不是。」他搖頭,「我自願的。」
我:「……」
咱倆對話是不是不在一個世界上。
我這麼想來,對他說:「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腦內灰霧那麼嚴重?你的眼睛又是怎麼一回事?」
「聽見你生死不明,氣著了。」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認真回答,「本來就是這樣的眼睛,怕嚇到你,所以變成黑色的,你喜歡,可以調。」
他眨眨眼睛。
紅色,黃色,綠色,藍色……
我:「……停停停,打住,別變了,原來的顏色就很好看。」
「好。」青年彎了彎眼睛,神色柔和了一點點。
「你以前的傷口都是因為那個機器,是嗎?」
我又問。
他點點頭,看著我又搖搖頭:「不疼的。」
「不疼個狗屁。」我翻了個白眼,「放心,有我在,你不會再受這樣的對待了。」
青年看著我,有些困惑不解:「為什麼不這樣?」
「你樣你會很痛苦,而且你也不喜歡這樣,對嗎?」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他說,「媽媽說過,只有無條件地付出,才會得來喜歡的人的憐憫,我要付出。」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歡欣,並沒有半分痛苦或者畏懼。這讓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輕聲地問他:「你這話……是你媽媽教給你的?」
青年點點頭,表情柔和,露出了幾分當初相處時候的模樣。
「你現在感覺腦內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其他地方不舒服?」
我總覺得跟他的溝通像是在不同維度上的溝通一樣,雖然雙方的話都能接得下去,但感覺總是有一些奇怪,於是我就自顧自地轉移了話題,問問他的身體狀況。
青年搖搖頭如實回答:「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他這麼說著,耳尖紅了紅,說:「你剛剛進到我腦子裡面的時候很舒服。」
我聽了他的話,沉默震耳欲聾,片刻之後,乾咳了一聲:「那是幫助你治療,你剛剛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差點回不來。」
十三有些困惑地說:「那時候我看見你,想要去找你,但你沒有理我,自顧自地往灰霧之中去,我就追著你往裡面鑽,就成那個樣子了。」
這敢情還是我自己的錯,我抽了抽嘴角沒再說話。
片刻之後,我看見他有些困頓地垂著眼瞼,便說:「要是覺得困就睡一會兒吧。」
他卻執拗地搖搖頭:「一閉眼你就會消失不見。」
我知道治癒進化者可能會讓對方對自己產生依賴,但我沒有想到治療會與對進化者的影響這麼深。
我耐下性子,低聲安撫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用一點點精神力對他進行暗示,他最後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即便如此,一隻手還拽著我的衣角。
我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把手給扯開。
我寫了一張紙條,告訴他醒來之後去辦公室可以找到我。隨後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他的房間,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14
這一條路我已經走了很多遍,十分地熟悉,但這一次的心態卻和往常並不相同。
我終於知道了監獄裡面隱藏的秘密——以一種並不光彩的手段。與此同時,鏡泉和我說的話,也讓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危機四伏,四面楚歌。
樓道里開了一扇扇的窗戶,能夠讓光線從外面照射進來。在這走廊之中,那些光線漸漸地從我的脖頸移到我的後背,我又站立了片刻,終於推門走進了辦公室。
「監獄長。」
那是玉潮的聲音,我能聽得出來。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背光而坐的青年。銀白的青年散著頭髮如絲綢一般的銀髮流光熠熠,隨著玉潮的動作,光似乎也像有了生命一樣,在他的髮絲間流動。
青年似乎在我的辦公室裡面等了很長時間了,倒的兩杯茶也從滾燙變成了溫涼。我坐在了他的對面,手指摩挲著瓷杯,沉默片刻之後,我先開了口說:「你應該也知道了,我是……」
「我知道。」玉潮神色不變,微微垂下眼瞼,輕聲說,「在你出差去中心區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那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夢,其實在那之前我已經做過很多關於你的夢了,」玉潮不渴,但還是拿起杯子,眼裡面似有寒霜凝結,「一開始我以為我喜歡的是一個普通人,我還因此覺得歡欣,覺得和父母規劃的道路不一樣, 我最終還是擺脫了那既定的命運,但沒想到……」
銀白男人的神色有一些複雜,他雙手捧著杯子,又放下, 片刻之後, 又重新拿起來。
「很抱歉,沒有早點告訴你。」
我說。
「我理解, 你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玉潮緩緩搖了搖頭說。
這場對話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 玉潮放下杯子朝我道別, 說:「那我先回醫務室了。」
「好。」我點點頭。
青年離開, 門被輕輕地帶上。
我側著頭看著辦公室桌子上被照料得很好的多肉, 思緒逐漸翻飛, 想起了當初系統下放的任務裡面, 那二十個喜歡我的人。
嘿, 我的日子似乎並不是很差。
片刻之後,我坐回到了辦公桌之後, 將堆積在一起的公文拿出來一張張地翻閱, 有需要簽字蓋章的便簽上字, 蓋上公章。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門又一次被敲響,我頭也沒抬說了聲:「請進。」
門被推開, 是十三, 他氣喘吁吁, 猩紅色的眼眸盯著我, 瞳孔緊縮片刻之後才說:「我來了。」
「嗯。」我點點頭,指了指座椅,說,「你先坐在那裡休息一會兒,我的工作馬上就完成了。」
十三應了一聲,坐到了椅子上,規規矩矩,但是目不轉睛,一直盯著我。又過了五六分鐘, 我的光腦開始一陣又一陣地震動。我拿起光腦看了看,驚訝地發現消息傳播的速度十分快,有許多人通過我的社交軟體給我發來私聊, 還有領導發來的問話。
【姐姐,聽說你是治癒者, 小奶狗八塊腹肌。初級進化者。不知道姐姐有沒有興趣?[圖片][圖片]】
【真的假的?你不會在撒謊吧?兩次檢測都沒有檢測出來, 治癒者的屬性怎麼突然會有了?難道是喝中藥調理出來的?】
【小鏡啊, 什麼情況,你是一個治癒者?】
【鏡一, 什麼情況?你騙哥?哥心好痛。】
【難怪姐姐看上去就讓人感覺到喜歡……想和姐姐交一個朋友……】
諸如此類, 無數消息突然轟炸開來。
除此之外,我看到了一條新聞被頂上了熱搜, 說的就是我這個普通人突然擁有了治癒功能,這究竟是延遲發育,還是我為了自己的前途而造謠做作勢。下面有很多人都喊著讓我再去做一遍檢測,讓權威的醫療部門做出診斷來。
我歪頭看著一條又一條彈出來的消息。
【當前進度:103/10000。】
系統突然出聲, 機械聲音沒什麼起伏,我卻憑空聽出來幾分提醒。
我心思流轉。
看到領導說的,向我建議去相關權威的機構進行鑑定。
我慢慢打字: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