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鏡一歷險記完整後續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張子揚終於鬆了口，但必須派一個工作人員跟在我身邊。

當時我滿口答應，就是忘了問是誰。

是玉潮。

1

白髮青年垂頭，緩慢翻了一頁書。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張了張嘴，覺得的確沒有什麼話題可說，便又十分明智地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一個綁著雙馬尾姑娘大大咧咧衝進來：「來了來了，出了一點小事，幫小王把電腦給修了修。」

當感覺到等候室的氛圍之後，她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我來得不是時候？」

我搖搖頭，像見救星一樣熱絡地握住她的手：「不，你來得正是時候。」

「您是新來的監獄長？我叫錢圓圓，是 D 級區那邊喊來幫忙的。」

少女笑起來甜甜的，唇角還有梨渦。

看樣貌也不會想到對方竟然是因為精神暴亂被關進來的犯人。

她似乎也發覺了我的內心所想，笑了笑：「您沒猜錯，我也是犯了錯才被關進來的。」

這麼說著，她甩了甩頭髮：「不管怎麼說，我知道這次行動是幹什麼。我了解那一塊地方的布局，也願意配合，只是……」

「什麼？」

我問。

「只是，如果回到那裡的話，我想要去看看我的媽媽，可以嗎？我媽媽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 23 區，肯定還沒錢花，如果監獄長你願意再借我一點點……」

錢圓圓聲音低沉下去，圓溜溜的黑眼睛看我，隱隱閃著淚光。

我：「呃……」

還沒點頭，玉潮已經按住我的肩膀：「錢圓圓，別給我騙新來的監獄長。」

「哈？」她瞪大眼睛，「玉潮你！！啊？！你倆！」

少女的悲傷一掃而空，臉色充斥著誇張的驚訝：「不會吧，這姐們真決定留下來啊？開玩笑吧？！」

我：「……」

我就知道，監獄裡面都是奇葩。

門此時又被推開了。

進來一群西裝革履的人，有幾人掛著胸牌，來自治安總局。

為首的男人看起來流里流氣，下壓墨鏡，露出眼睛掃視我們一圈，對玉潮說：「新來的監獄長？你們 107 還帶這種保質期三天的東西來？」

我扯扯嘴角：「自己命短看誰也命短，當著人的面說這些，你還怪有腦子嘞。」

男人：「……」

玉潮：「……」

2

青年不怒反笑，唇角揚起大大的弧度，鷹眸轉而盯著我，語氣意味深長：「你就是監獄長？」

「你不都認出來了嗎還問。」

我被看得有些發怵，往後退了一步。

沉默無語的玉潮伸臂擋在我身前，淡淡看著青年。

我瞬間有了種狐假虎威的硬氣。

「喲，有意思。」微微彎腰的青年看到眼前這一幕，挺直腰重新戴好墨鏡，似笑非笑感嘆一句，隨後隨意地展示了一下工作證，「鄙人景君青，為中央調查局委託緝拿徐渭的負責人，還望各位多多配合。任務早日完成，則對你我都有好處，是吧？小獄長？」

我：「嘶……」

錢圓圓誇張地揉了揉胳膊：「噫。」

「景家人？」

玉潮微微眯眼，冷不丁問。

景君青勾著笑，大大方方點頭：「向你帶來家父的問候。」

「沒必要。」銀白青年不顧及形象地翻了個白眼，轉身朝外面走去。

「哎呀哎呀，不說那麼多啦，監獄長我們快走。」

錢圓圓眼睛骨碌碌轉，立刻拉住我的手腕跟著玉潮往外走。

我一頭霧水地被拉得跌跌撞撞。

經過景君青的時候，他還伸手扶了我一把，隨後十分誇張地拋了個飛吻。

「小獄長，我們車上見哦。」

3

大部分的故事總會將目光聚焦於上流社會之中。

小說中並未對 23 區有詳盡的描寫，因為主角受的故事起點便是在中心區，相處的人皆是權貴財閥，一擲千金。

窮奢極欲，極盡奢靡。

主角曾評價 23 區，說：「那是一片莽荒、貧瘠、骯髒的地方，正巧，我的姐姐也是這樣一個人，多配啊。」

那時候原身正跪在下面，垂首苦苦哀求他幫一幫忙。

只要一句話，原身便不會遭受非人的詰難。

結局卻是被左右的衛兵拖了下去，重新丟回了灰撲撲的大街上。

宮殿裡面笑語嫣然，而原身卻蜷縮在角落，放聲痛哭。

不被命運眷顧的人，總要在主角們的光鮮亮麗之下嘔心瀝血地吐絲，織就成那昂貴華美的綢緞，然後被毫不留情地踩死。

我能活下來嗎？

我未來的命運是什麼？

這個系統究竟為何出現？

一切都還沒有答案。

迷霧四散，唯有眼前之路淺顯可見。

只有一條路，那麼我就必須向前。

23 區。

我無聲地念著它的名字，目光深深望向窗外。

道路並沒有經過修繕，坑坑窪窪，即便所乘坐的交通工具減震效果不錯，但偶爾還是能感覺到劇烈的顛簸。

周圍十分荒涼，偶爾會有一群人坐在地上。

他們臉上沒有表情，五官就像是被生活固定僵化在空白的臉上，用陰翳的眼神目送我們離去。

直到駛入城市的中心地帶，人才終於多了一點。

建築風格也更加艷麗，巨大的招牌橫亘在樓與樓之間，強烈的音樂聲從店鋪裡面響起，還有一堆人癱倒在地上，抽搐的肢體告訴別人，他們還活著。

原身因為交換的人生不得不待在這灰土色的世界裡，眼睜睜看著弟弟用她的人生過著五光十色的生活，最後自己還被人割喉而死，扔入亂葬崗里。

無人過問，一生便這樣潦草謝幕，沒有人留下一聲嘆息。

「喲，看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

景君青順著我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嗤笑一聲，拖長的聲音懶洋洋的，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坐著：「小獄長不會被嚇傻了吧，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這裡比起鄰居聖斯托克，可算得上是治安很好的天堂了。」

聖斯托克，是真正沒有法規的地方，緊鄰著 23 號生活區。在那裡，殺戮、人口販賣等等罪惡都被擺在明面上恣意生長。

我望向景君青，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致力於向我搭話。

黑髮青年俊美恣意，說話也漫不經心，真假參半。

這位來自聯邦治安總局的調查官。

年紀輕輕便干到總局的職位，來頭肯定不小，而且長得邪氣俊美，看起來不像是好人那一掛的。

但是我翻遍了記憶，沒有在那本小說里找到這個人的蛛絲馬跡。

難道中間有什麼變故？

這人絕對對我有意見。

我：「沒有，只是想觀察觀察這裡。」

「觀察？那可要好好觀察了，興許這人群里就藏著一個徐渭也說不定。」

摘下墨鏡的景君青眉眼風流，抬眸垂目都有一股紈絝子弟不著邊際的感覺。

但當念到徐渭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下墜，沉入冰冷湖中，包含著刺骨寒意，讓我頓時覺得脊背發涼，不自主地往旁邊移了移。

青年雖然看起來不著調，像是來鍍金的闊哥，卻讓人看不透。

此時此刻竟比玉潮還要可怕一點。

「哎呀，害怕了呀？開玩笑呢。」

青年玩味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掃，輕笑一聲。

我搖搖頭，如實回答：「不怕，剛來，自然要多了解了解這一片地區。」

「了解？有什麼好了解的。」景君青微微揚起劍眉，上身前傾，拉近與我的距離，眉梢都蘊著輕佻的笑意，隨後壓低聲音，「還不如好好同鄙人了解一下，興許還能帶你逃離這種垃圾地方。」

這麼說著，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張點綴鎏金的房卡，冰涼的卡面摩挲了下我的手背，慢慢塞在了我的手裡。

我：「……」

我：「我是一個正經人。」

4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車裡的氛圍。

玉潮沒有動靜，仍舊垂頭看著書。

書名是用一種奇怪的文字寫的，我看不懂。

錢圓圓托腮望著窗外的世界，還在神遊。

我沒再往外看，而是垂首看著自己的手掌。

生命線截然而斷，仿佛預兆可以預見的未來。

我心思動了動，問系統，我還有回去的機會嗎？

【你會有回去的那一天。】

系統言簡意賅，遞出空頭支票。

因為世界背景的不同，在來到監獄後，我花了半天詳細了解這裡監獄的運行模式。

比起原來世界，這裡的監獄並不算是一種懲罰模式，而是一種「約束、收容」的建築。

換句話說，就是一個披著監獄皮的大號收容中心。

因為基因大躍進，人類中為數不多的進化者占據了金字塔的頂端，他們往國家中心靠攏，越是邊緣城區，普通人越多。

普通人與進化者的矛盾越發尖銳。

而且大部分這些不受管控的進化者，因為沒有人對他們的精神域做穩定，他們更加易怒、殘暴，將一些怪癖放大化，這便是一種危險的存在。

監獄這個大號收容中心大部分位於這些偏遠地方，噹噹地的進化者做出一些攻擊性、不穩定的行為時，會對他們進行強制收容。

通過身心治理，來規範、改造一些精神暴亂者的思想，讓他們為聯邦所用。

如果一些精神暴亂者穩定度高服從度高的話，監獄長甚至可以有資格帶著他們出任務。

當然，這些都是比較高品階的監獄，那些地方監獄長有不少打手，因此掌握著不小的權力。不過自然也有聯邦的更高級監視。

但是我身處的 107 監獄要啥沒啥，人少事多死亡率第一，有很多地方到現在都還是毛坯房，各個建築慘得千奇百怪。

不止如此，監獄長三天兩頭要麼辭職要麼不明原因地死亡。

高危行業。

我閉著眼睛，靠著座椅在混混沌沌的思維中想著，什麼才叫作運作好。

這時，車停了。

「目的地到了，各位下車吧。」

5

這是 23 區地方調查局。

和附近的建築比，這裡可是十分氣派，圍欄鋒利的尖刺把高大肅穆的建築與四周分割，似乎連灰塵都畏懼這裡，只敢在附近飄蕩。

門口已經有人在等著了，為首的是一個白皙的胖子，遠遠見車開來，小跑著到了車道旁用力揮手。

當車在他面前停穩之後，先司機一步打開車門，鼠目不動聲色掃視一圈，很快鎖定了懶洋洋坐著的景君青，笑容頓時又燦爛了幾分：「本以為景小少爺此次可能不會來這偏遠地方的調查局，但小人還是抱著幾分希望。此次見面，小人在這裡等著也值了。」

景君青眯著笑，先一步下了車，同他握了握手：「哪有，局長能來迎接我們，自然是對我們的重視，我們哪有不來的道理。不過您也沒必要說什麼少爺，倒是高抬了我。近日來自然是以調查員的身份，您在這裡也是骨幹，喊我小景就行。」

這話說得熨帖，面前眉眼有些邪氣的青年竟然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刻薄，調查局長的笑容真摯起來：「哎呀，哪能啊，景哥說笑了，快，快請進，小張小王，去幫司機把車裡的行李拿出來。」

站在身後唯唯諾諾的兩個人應了一聲，連忙來到車前去搬運行李。

我們自然而然就被忽略了。

已經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倒沒覺得有多尷尬。

錢圓圓跟在我身後下了車，嘖嘖兩聲，在我耳邊輕聲說：「哎呀，有錢有勢果然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樣。獄長，你給我這個數，我也能讓你享受到皇帝般的待遇。」

說著，比了個二。

「兩千？」

我看著雙方的寒暄還沒結束，便抽出閒工夫和錢圓圓扯皮。

少女瞪大雙眼：「哎呀，太低了太低了，皇帝般的待遇啊獄長，你再想想？」

我裝模作樣長嘆一聲，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不知道啊，我家的錢爸媽都給了我的弟弟，我還是被趕來的，兩千可是我現在全身上下加起來的所有錢了。」

錢圓圓有些不相信，滴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我，似乎在衡量我說話的可信度。

「我考試考了 279 分。」

小說里寫過了，滿分三百，這個成績在今年排名第三。

我苦笑著說。

「靠，真****的家長！當時我就覺得你看起來一副斯文學生妹的樣子，怎麼敢來這種地方上班的。」

錢圓圓也了解，279 分可以選一個相當好的崗位了。

我抽抽嘴角，低聲說：「小點聲。」

「噢噢。」少女這才意識到因為激動而提高的音量，連忙低下聲音，「沒關係，玉潮雖然脾氣有些大，但人還不錯的。」

我：「嗯……脾氣有些大？」

錢圓圓思考片刻改了口：「非常。」

我倆統一戰線，淺淺擊了個掌。

玉潮的聲音幽幽地從我倆身後飄出來：「我不聾。」

錢圓圓撓了撓腦袋。

我右手握拳在唇前乾咳幾聲。

都沒回頭。

「今日奔波勞累，抓捕工作在今晚開啟。承蒙局長厚愛，為我們準備了食宿，走吧幾位，我們進去休息休息。」

景君青散漫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對話，雙手插兜在遠處看著我們，笑意不及眼底。

冷風吹來，他的大衣便揚起來。

像是怒張的黑色鴉羽。

6

徐渭。

已經殺了三個人了。

死者的圖片都被貼在白板上。

膀大腰圓，死不瞑目。

「他精神進化主要是『銳利』，也就是用什麼東西，都可以跟隨自己的精神來化為利器。」科員按動按鈕，大螢幕上的 PPT 轉換成了視頻，「就算是柔軟的棉花糖，在他的手上也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

模糊的監控探頭裡出現一身黑色的青年。

燈光朦朧，青年像是散步一樣，踩過地上的污水坑。

在他的身後，女人正在尖叫，男人已經被開膛破肚。

「呀？」

青年發出低低的疑惑聲，隨手拿了根頭髮，朝監控的方向一彈。

畫面結束。

「他殺害的是都是嫖客，對女性則視若無睹。每周四、五會隨機在某些風月場所作案。」科員說，「今天就是周四，我們布置了人員在各個重點位置進行看守，這是各位需要前往的重點位置。」

地圖分發到每個人的終端。

坐在我身邊的錢圓圓沒有第一時間查看，而是牢牢盯著圖片上的人。

「怎麼了？」

我問。

錢圓圓回過神來，出奇地沉默，只是沖我搖搖頭。

【有些不對。】

她手指放在我的手背上，緩緩地寫出四個字。

玉潮屈指，默不作聲，只是坐在那裡，抬頭看著大螢幕。

因為投影，辦公室十分昏暗。白髮青年端坐在座位上，脊樑挺直，細微的光暈在白色長髮上如流光般倏然划過，純白的眼睫上也黏著細碎的光。

我愣了片刻，借著微光，看手裡的檔案。

會議結束，離行動開始還有時間。

景君青、局長一行人不知道去哪了。

服務員對我們也頗為冷淡。

我沒什麼胃口，在餐廳拿了個麵包便回到了房間。

我和錢圓圓住了雙人房，環境挺簡陋的，但好歹床很乾凈。

錢圓圓已經在裡面了。

「吃飯沒？我剛剛見你直接回來了，就給你帶了點吃的。」

「沒吃，謝謝監獄長。」

她有些驚訝，旋即笑著道謝。

剛坐下來，門就被敲響了。

打開一看，是玉潮。

「來了。」

玉潮對錢圓圓說。

「行，都來了好，我也剛剛檢查完了，這裡沒有竊聽裝置。」錢圓圓臉色凝重，「你們看剛剛的視頻了嗎？」

「看了。」我回答，「你是覺得視頻里的徐渭怎麼了嗎？」

錢圓圓點點頭，又搖搖頭：「雖然接下來的話我不太能確定，但是直覺在告訴我，視頻里的徐渭有些奇怪。」

玉潮面色不變，點點頭：「繼續說。」

「我和徐渭之前是在同一所孤兒院，所以對他有些了解。」少女坐在柔軟的床上，陷入沉思，「他在成為一名精神進化者之後，很快就被一些有權勢的家族收養了。但是偶爾還是會來孤兒院看我們。」

這麼說著，她伸出手，比了一個姿勢：「直到我也成為一名精神進化者之後，他警告我要把這個當成秘密藏起來，隨後也教我了一些防衛技巧。我見過他殺人，就像是這樣，手起刀落。」

「但是，視頻里他殺人的方法，太拖沓了。」

錢圓圓長出一口氣，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是因為太長時間沒見面了，出現了什麼變故，還是他改變了自己的攻擊習慣。但是我們應該留一個心眼。」

「嗯，要先他們一步找到徐渭。」玉潮點頭，冷靜地說。

我摩挲著下巴，似乎隱約知道他們並不是真正和調查局合作的，也沒多問：「那你說，今晚我們要怎麼做？」

「他發的地圖上那幾個坐標點是找不到徐渭的。」錢圓圓搖搖頭，打開終端，指了兩個點，「我們得去這裡。」

「不過我們要小心……監獄長，不然你今天留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