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隕星時代·棠棣之華完整後續

2025-12-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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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瑛下葬那天,太子妃觸棺自盡。

皇帝驟然蒼老了許多,長子的離世似乎抽走了他的最後一分力氣。

他抖著手寫下《溫惠太子哀冊文》,然後頹然跌坐在地上。

「阿瑛是朕的長子啊。」他說,「是朕的哪個好兒子動的手?為什麼要朕眼睜睜地看著?朕是活的太久了麼,還是做了什麼孽,要看到他們兄弟自相殘殺?」

他迅速地衰老下去,噩夢和猜疑侵擾著他。

在一個滾著炸雷的清晨,大臣們看到皇帝拖著疲憊的身軀走上大殿,唱誦萬歲的聲音還未斷絕,皇帝就歪倒在龍椅上。老太監去扶他的時候,只摸到一手的冷汗,皇帝的身體冷得像冰。

他開始纏綿病榻,而他的兒子們忙著算計自己的兄弟,這對天生多疑的他來說,無疑是一道催命符。

皇帝最後的日子裡頻繁召見德妃,有一次我侍奉湯藥,看見皇帝的嘴唇像離水的魚一樣開合,我湊近,聽見他輕輕地囈語。

「阿鸞。」他說,「阿鸞,你要好好的。」

但他遲遲沒有再立太子,儘管朝野之中對藺琮呼聲最高。

那是個極上進的孩子,文武雙全,在諸兄弟里很拔尖。

皇后曾經冷笑著說:「七皇子也太要強了,恐怕志向不在於做個閒王。」

貴妃和皇后在太子遇刺後開始貌合神離,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嫡長子的空缺使得貴妃的兒子成為第一順位繼承者。世上的親情友情,牽到潑天的利益,都要變個味道。

在某個深秋的夜晚,皇后砸爛了鳳儀宮中所有的瓷器,宮人畏避不敢言,她入主中宮二十餘年,從未有過如此暴怒的時刻。

「你動的什麼心?」她指著自己的妹妹,「阿瑛剛一死,你就要我用中宮身份扶持瑜兒。你別打量我是傻的,阿瑛最後做那些事情,未必沒有你的攛掇。」

皇后長長的鎏金護甲顯得有些駭人,她的眼睛直直盯著貴妃,裡面有一片陰翳,「我告訴你,你別打阿瑛的主意,你若打他的主意,就只有死。」

貴妃只是恬然抬起頭:「這是家裡的意思,妾今日來只是告訴您,白家要皇后扶持三殿下。」

司空離,就是在宮城的夢魘和暗涌中走進了京城,並成為帝朝末年不可忽視的名字。

霧,好大的霧。

「深秋,起霧也常見……」賢妃說話間走出殿門,怔住了。

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伸手似乎能抓住雲氣。

「真靜啊。」她蘧然變色,「鐵騎!」

她是燕北人,能從馬蹄踏過的聲音中辨別它的裝甲,她說這是八匹全副披掛的駿馬,正以追逐蒼鷹的速度向宮城飛馳而來。

連帶著宮車滾過的聲音,恍若雷霆。

這種志在必得的氣勢,顯然不會來自病入膏肓的皇帝,他已經昏睡了兩日,今晨才剛剛醒轉。

霧氣中,看不見面容的宮人們竊竊私語,議論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明目張胆的驚訝。

「陛下召見司空大人,是為了祛除夢魘。」

「聽說司空大人是應家的私生女?」

「司空大人能計算國運,推斷未來的天子。」

「收聲!這可是新冊國師司空大人的車駕!」

嬪妃們坐在大殿中等待,隆隆的車輪聲一直滾到宮門才停。

八匹白色的駿馬披著黑鐵重甲,車上走下一個藏青斗篷裹住的人。

皇帝劇烈地喘息,斗篷里的女人讓他想起曾經的淑妃。

「來者是什麼人?」德妃代替帝後問話。

「鎮北司空離。」

「入的是何門何派,修的是何方仙法?」

「入的是相思門,修的是無情道。」

「你是應家人,為什麼又姓司空?」

「司萬載長空,觀日月星辰。」

皇帝緩過氣來,用啞而沉的嗓音問:

「為什麼帶著黃金面,不以真面目示君?」

「相貌醜陋,恐怕驚嚇天子。」

「朕赦你無罪。」

女人摘下金面,侍者恭敬地接過斗篷,她抬起頭,臉上有細細密密的青鱗。

她的眼睛冷得像蛇的信子。

皇帝怔然良久:「琮兒你帶她去星覡台,國師會在那裡計算國運。」

他身上有濃重的,衰朽的氣息,帶著行將就木的徵兆。皇后抱病不出的日子裡,貴妃和德妃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他用右手的小指輕輕勾住德妃的手指,疲憊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孩子。

「有時候覺得他對兒子還是很關心的,只是不太在乎我。」藺思凡聳了聳肩,「不過無所謂。」

我小小聲問:「離姑娘是有皮膚上的病症麼?」

「司空?」他愣了一下,笑了,「她是群玉山神的後裔,不懂人間的情感。她來,我們兄弟間的殘殺,才算真正開始。」

我很快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因為懷有預斷國運的能力,司空離被送往星覡台旁的高樓居住,拜訪她的嬪妃皇子絡繹不絕,似乎都想預知自己的命途。

但她冷得像一塊冰,誰都求不來她的推算。

藺琮想以表兄的身份求見,被她一口回絕。

「我沒有什麼塵緣親戚。」她說。

她是宮中最神秘的女孩,宮人說在陰雲垂布的天氣能看見她和自己對弈,落子如飛。

皇帝的夢魘有所緩和,但他的身體仍然如山嶽崩塌不可遏制,京中的風波隨著司空離的到來愈演愈烈。官員的遷貶,世族的攻訐都愈發多起來,摺子在他的病榻前堆成另一座山。

而他的孩子們在他眼前獻媚,明爭暗鬥。

我去求算的那個夜晚星辰晴朗,她破天荒地答應了我。

「謝婕妤是為自己求,還是為十一殿下求,或是謝氏宗族?」

「不可以都問麼?」

燭火把她臉上的青鱗映得溫和。

「不要太貪心。」她說,「流沙逝於掌心,越想抓住,越留不下。」

「謝氏宗族來日如何?」

她很奇怪地打量著我,突然笑了:「我以為你很喜歡他。」

「我有我的家人。」

她撥弄著星籌,垂著眼睛說:「春榮秋謝花折磨,婆娑樹上長生果。」

我皺了皺眉:「聽起來不是很好的讖文。」

「落得清凈。」

我朝她行了禮:「謝謝國師賜教。」

「你不想幫他問麼?」她在我身後笑。

我一愣:「國師方才說不可貪心……」

「無情道是用壽數換天數的道法。」她把銀色的星籌放在火上燒,「折我的壽數,看旁人的命數。這一盤已經折進去我十年,不算完豈不太虧?」

我大驚失色。她雲淡風輕地笑:「我母親是群玉山龍神,我有的是壽數可換。」

雲從龍,那霧氣明明是見龍的雲。

我只得再拜:「既如此,卻之不恭。」

銀籌在算秤上泠泠作響,她手一頓:「三千里路日月,二十年來家國。一旦宮車遲出,就是婕妤苦盡甘來的時候了,不過花開花落不長久,還是要憐取當下的好。」

我低著頭看她取完最後的籌碼。

司空離用黑而冷的眼睛盯著我,星盤亂響,歸於寂靜,最後一算是我的命數,我期待得知我的來日,卻也並不意外:無外乎是平安老去,石中火夢中身的讖文。

我還能去哪裡?我還能做什麼?

她的笑詭異而幽微。

她說:「今上三朝以後,女主取而代之。」

「和我沒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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