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薄暮十年·細雪完整後續

2025-12-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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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的敗落幾乎在一夜之間。

這個靠出賣長女艱難攀升的家族,終於因為幼女的獲罪徹底敗亡。

賜死薛夫人的時候,她就跪坐在佛堂,菩薩低眉,她也低眉。

「我薛家在瑤州辛苦經營二十餘載,所歷世家大姓者十五,未嘗有不貪不斂者,一年稅賦,三成繳官,三成行賄,餘下四成,戰戰兢兢,艱難運轉。」

「從前眼紅應家,覺得德妃得陛下寵愛,家裡也能跟著飛黃騰達,就想讓自己家的女孩也試一試。等到我們家阿蘅生下長樂,果然再沒有人敢輕慢我們。誰知一成一敗,竟都在女兒身上。」

內監冷著臉端過鴆酒:「罪婦安敢妄議天家?」

「天恩浩蕩!」薛夫人只是冷笑,「你們天家張著吃人的嘴,吃了我兩個女兒,吃了我丈夫和兒子,現在輪到我!」

她的唇角溢出血,空洞的聲音猶如幽魅:「你說,阿蘅留在天家那個小帝姬,真的可以長樂無憂麼?」

薛昭儀是長樂看著抬出去的,用一張草蓆卷著。

長樂一生下來,生母就咽了氣,從小養在薛芷身邊,早把她認作自己的親娘。她甩開婆子們的手,追著跑了很遠,路上讓宮檻絆倒兩次。第三次摔倒的時候,長樂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用手捂住眼睛,低著頭哭了。

正趕上國子監放課,皇子們說笑著從她眼前過去,侍奴背著書篋,弓著腰跟在後面。

「是長樂妹妹。」九皇子猶豫著,「七哥,我們……」

「你不許理她。」藺琮一個眼刀扎過去,「我最討厭又哭又鬧的女孩子。」

「但父皇寵她。」

「你怕什麼,有我罩著。」藺琮用力一拍弟弟的肩,轉頭正對上長樂淚汪汪的眼睛,他惡狠狠地瞪回去,「她母妃學我阿娘年輕的樣子,我才不給她好臉色。」

「阿琮,不要和人拌嘴,回宮去,你父皇要來用晚膳。」

「阿娘!」藺琮眼睛一亮,跑到德妃身邊,「今天先生還誇了我的文章。」

夕陽的餘暉讓整座宮廷變得溫婉而妥帖,得閒的嬪妃被宮人簇擁著,來接各自剛放課的兒子,女人的碎嘴和笑聲展開一張綺麗的畫卷,春風把這副畫卷送得很遠很遠。

?

人群散盡,又是寂寥空庭。

夕陽把藺思凡的影子拉得很長,他默默地看著妹妹,長樂還在低聲啜泣。

「別哭了。」他忽然開口。

長樂只是搖頭。

「別丟你阿娘的臉。」他冷冷地說:「她們在天上看著。」

她抹了一把眼淚,聲音有些哽咽:「十一哥哥,我想去陪我阿娘,她一個人很孤單……」

「不許哭。」他伸出手,「要活下去。」

「為什麼?」

「為了那些活不下來的人。」

小公主怔怔地看著他,似乎在猶豫,似乎人間歡聲笑語的盡頭,終於有和自己血脈相依的親人。她就這麼發獃了很久,忽然一把抓住哥哥的手,然後扎進他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

她哭得很委屈,也很放鬆,一直到她哭得累了,藺思凡才揉了揉她的頭髮。

「哭沒有用的……死也沒有,長樂,你不像我,還有很多人喜歡你。」

他這話說得很落寞,長樂抬頭,這才發現哥哥安慰自己的時候也是不笑的,她踮起腳尖,伸手碰了碰他的嘴角,小聲囁嚅:「十一哥哥,你別討厭我,我以前那些話……」

「我終究只有你一個妹妹。」藺思凡並不會應付愛哭的小女孩,頗有些手足無措,「我帶你回家玩翻花繩,你別哭了,好不好?」

長樂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笑了。太陽沉下去,春風和煦,吹動青色的柳枝。天上開始有星星。一點一點的,像碎銀。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拉著哥哥的手,宮屐在青石板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不明狀的歌。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家了。

轉過一道門,正遇上團團轉的婆子們。

婆子們看見她,堆著笑迎上來:「帝姬讓奴婢們好找。」

她只是往哥哥身後躲,像一隻小雛鳥,似乎要把自己藏起來,藺思凡蹲下身,很認真地看著她:「你看,終歸有人挂念你的。」

「那哥哥你呢?」長樂小聲問著,忽然看見我,用手指給他看,「謝婕妤在等你。」

「這就夠啦。」他摸了摸妹妹的頭髮,「走,我們回家去。」

藺思凡告訴我,帶長樂回景仁宮,是他做過最後悔的決定之一。他一臉無奈地伸出手,勾住紅繩,翻出一個雙十字。

長樂已經樂此不疲地玩了半個時辰。

「阿姊陪我讀書吧。」他望救星一樣看我,「我還有兩篇《詩》沒有溫。」

長樂一扁嘴,似乎又要不高興,正巧淑妃和賢妃進來。賢妃年輕些,也愛玩,抓起一副葉子牌:「長樂來玩這個,不要再擾著十一殿下。」

淑妃道:「陛下已經降旨,以後長樂就是你的女兒。」

長樂猛地抬頭,賢妃也笑:「有長樂這樣乖的孩子,是我的福氣。」

「她才不乖。」藺思凡用很小的聲音對我說,「她把我的衣服都哭髒了。」

我詫異於藺思凡對於長樂突如其來的關懷,要知道前不久二人還烏眼雞似的,很是看不上對方。

我用細毫蘸了墨,把他默詩的錯字一個個圈出來,用筆桿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聲音很輕:

「你對長樂,究竟是什麼心思?」

他沉吟一會兒,嘴角的笑意也消散了,又是一貫的冷淡:「她會有用的。」

我驚疑:「那你對她好,是因為……」

「也不全是。」他的眼睛像漆黑的深潭,沒有笑影,也沒有悲哀。他轉頭看了看玩葉子牌的女人們:「我手裡的牌不多,每一張都要打出去,」

在那一瞬間,我的直覺告訴我應當遠離他,因為我在他的謹慎與溫和之中分明看到了屬於每個皇子的東西——鋒芒、權欲和野心。

皇帝與德妃的晚宴似乎並不愉快。

晦堂送來薛氏一族畏罪自盡的暗報,皇帝把它摔在德妃面前。

「朕未賜死罪。」他盯著應躡鸞的眼睛,「德妃,你做的太過了。」

德妃不置一詞。

很久的靜默,皇帝突然笑了。「阿鸞,朕好像不認識你啦」,他說,「但你能如此冷心,朕就放心你和琮兒了。」

皇帝明目張胆的偏袒讓後宮驚嘆,然後是羨艷和自哀,最後望峰息心。

藺思凡把這件事複述給我的時候添油加醋。

「他好像很喜歡那個女人。」他說。

我感覺荒唐:「如果你父皇真的鐘情德妃,又何苦在她眼前尋一個薛昭儀?」

「宮裡人人都說薛氏像年輕的德妃。」藺思凡逗著鸚哥,並不看我,「不過阿姊說的對,若真的認定了誰,千秋萬古,九州八荒,也就只有那一個。」

那鸚哥好死不死地跟著叫:「千秋萬古,九州八荒。」

他總是超出年齡的冷漠和通透。

我笑著把一顆紙酥糖擲向他:「你才多大,就滿嘴千秋萬古的,以後多讀書,少偷看我藏的戲本子。」

歲月就和書頁一起呼啦啦翻過去,春去秋來。

他已經長得那麼高,要低著頭看我了。

我喜歡和他攪鬧在一處,在每個落雪的夜裡偷偷煮茶編故事,如果想像可以成真,那我們已經一起走過關外的蒼山如鐵。

一開始他總故意搗亂。

「賢妃說,自青州出玉門關,縱白馬北去九十里,就是群玉山,山上盛著月亮的一滴淚,終年不凍,就是天湖。」

我說得心馳神往。

他看著我,笑意越來越甚,我分明從他深黑色的眼睛裡看出了濃濃的嫌棄。

災年,十年難遇的大雪,暖爐里燃著金絲炭,涼意卻依舊能滲進骨頭裡。

我把自己裹成一隻粽子,從粽子團里伸出手打他:「你笑什麼?」

「想到一個笑話。」他低著頭煮茶,紅褐色的茶湯在銀吊子裡滾著,發出很富足的聲音。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好啦,講給你聽。」他忍著笑:「有一隻小貓,蠢蠢的,生下來就養在宅子裡,最大的玩鬧就是寫寫詩,連府門都很少出,更不要說京城了。但這隻小貓很愛胡思亂想,總是喜歡說天湖啊白馬啊什麼的……」

他說不下去,濃重的笑意代替了他的言語。

宮中時光寂寞,幾乎要長出芽來,倥傯已是數年。我板著指頭一算,藺思凡和我入宮那年一樣歲數,也是十四。

他是真正在深宮裡浸淫了十四年,這十四年里他用陰翳蒙住自己的天真,我慶幸我能讓這個孩子的臉上生出笑影。

我接過茶盅,陶瓷暖暖的,有一點燙。

霧氣氤氳,他的睫毛長長的,有一點潮氣凝在上面。

我想,他是很純凈很溫柔的一個大孩子。

「你知道嗎,我一輩子註定只能看見四方的天。」我小聲說,「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但不可以的,這是規矩。我不僅沒有去過蒼原,我也沒有去過東市看燈,甚至……甚至我連小貓都沒有養過。」

我越講越委屈:「我想在燕北的春天裡跑馬,去天湖看月亮的影子,看三千年不化的雪,可惜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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