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荒唐行逕自然引得人群一片譁然。他不甚在意,懷裡的美人卻有些坐不住,頰上暈開誘人的緋色,無措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眼底划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彎了一雙桃花眼,眉梢眼角都是肉眼可見的歡喜。見他佁然不動,美人停止了掙扎,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他懷裡,一動不動,活像一條風乾的鹹魚。
他唇角微勾,騰出一隻手撥正美人的臉,懷中美人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明亮,笑意盈盈地與他對視。
陶淳凝神回憶了片刻,嘆息一聲,重複離京前他信誓旦旦地說過的話語:「我秦熙辰便是死,死戰場上,也絕不會抱個美人回京?」
秦熙辰:「……」別問,問就是真香。
陶淳嘆息道:「聽到打臉的聲音了嗎?聽到真香的呼喚了嗎?」
秦熙辰:「……」現在就是臉疼,非常臉疼。
抱美人時沒逃過真香定律,娶美人時又沒躲過自作自受。
昔日晚妍成親,他領了一堆好友在府門口堵成了人牆,將迎親的宋引默攔得嚴嚴實實。今日輪到他,晚妍如法炮製,帶著一眾手帕交,將翻修過的燕郡王府堵得嚴絲合縫,笑鬧著不要他進去。
嘗試多次無果後,他終於收斂了唇邊笑意,目光沉沉地看晚妍一眼,眼底頗有些無奈。
晚妍躲在人群後頭,見狀掩唇輕笑,問道:「只許哥哥放火,不許妹妹點燈?」
秦熙辰扶額,低低嘆了一口氣,隨即放棄與妹妹周旋,找到後門一個無人的角落,極其狼狽地以翻牆的方式進府。從高牆上輕靈地落下時,他無意瞥到了遺留在牆根處的狗洞,回想起昔年初遇,唇角不自覺微微彎起。
晚妍處事與他如出一脈的縝密,不忘留兩位姐妹守在陶淳閨房外,不教他輕易接了人去。待他露面,不知又要歷幾番周折。秦熙辰按了按眉心的褶皺,轉而另闢蹊徑,繞開房門,從窗戶處進房去。
陶淳正百無聊賴地坐在繡榻上等候,聽到窗邊輕微的聲響,微微一驚,伸手便要掀掉蓋頭。手指將將觸到蓋頭,便被一隻溫暖的手按下。鼻間縈繞了一縷淡淡的檀香,她輕輕一笑,安下心來,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
秦熙辰低語道:「是我。」言辭難掩鬱郁之情。
她自然知曉晚妍的折騰之舉,仗著蓋頭遮掩,幸災樂禍般在蓋頭底下笑得好生絢爛:「明明是領證上崗的合法夫妻,怎生成個親卻像是在搶婚?」
秦熙辰淡然地將她打攔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沉聲道:「這筆帳我記下了,遲早要與晚妍清算。」
陶淳輕笑,在心底為晚妍默哀兩秒,將頭偎在秦熙辰身上,任由他將自己一路抱上花轎。
先前耽擱了過久,為了不誤吉時,從燕郡王府至秦府的一路里,轎夫們走得格外快。花轎甫一落地,耳邊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鳴響。轎簾被人掀開,喜娘便扶著陶淳往外走。她在轎中悶了太久,入目又只見得一片紅色,暈頭轉向之際,忽而感覺到身邊停了一個人。
她垂目去看,透過蓋頭的縫隙,看到一片絳色的衣角,霎時心底清明,如迷途的船隻一般重新找回了方向。秦熙辰將喜綢的一頭放進她手裡,用溫柔而堅定的姿態牽引著她慢慢地步入喜堂。
喜娘與司儀一唱一和地說著喜慶話,秦將軍與秦夫人笑著坐在堂前,打賞時出手十分大方,銀錢一把一把地往外撒。
拜過堂後,便該入洞房。秦家親友甚眾,房中擠滿了觀禮的賓客,連微服出宮的齊少邧都混在其中。眾人對新娘的模樣分外好奇,笑鬧著催秦熙辰快些揭蓋頭。
秦熙辰執了金秤桿,輕輕挑起蓋在陶淳頭上的喜帕。他微微屏住了呼吸,專注地看著紅綢下她一點點露出的臉。玉貌嬌顏的美人,淡眉恍如秋水,玉肌恰似清風,額間硃砂平添一抹艷色,頰上緋紅勝過天邊縈繞的煙霞。
喜娘端上一碗餃子,由他夾起一個喂到陶淳嘴邊。待陶淳咬過一口,他便輕笑著問道:「生不生?」
調笑聲中,她頰間因羞赧生出的緋色更甚,偏要強裝淡然地直視他的眼睛,答道:「生。」
他眼底渲染開笑意,將備在一旁的酒杯遞予她,而後另取了一杯酒握在手中。紅燭長明下,他率先挽住她的手,與她手臂相交。二人相視一笑,一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禮節既成,新郎官遂離了洞房向賓客敬酒。知交好友們自不會輕易放過灌酒的機會,待秦熙辰來者不拒地一一飲罷,重回洞房時已是月上中天。
甫一推開門,他便瞧見了芙蓉帳里東歪西倒地坐得不甚規矩的美人。陶淳已梳洗過,釵環褪盡,頭髮微濕,伏著頸脖乖順地散下,燭火搖曳下,微微反著暖黃的光暈。
她聽見開門聲,抬眼望去,看見仍著著一襲喜服的秦熙辰。他慣常白衣蹁躚,甚少著鮮艷顏色,見他穿紅還是頭次。她有些怔然,覺得紅衣墨發的男子比她想像中還要好看。
他抬步走近她,勾魂奪魄的桃花眼裡含了溫柔的笑意,不消多餘的言語,眼波一轉便足教人生出翩然綺思。洞房裡最不缺紅色,卻沒有哪抹紅色壓得住他灼灼的風華。滿室艷色中,他便是最灼目的存在。
他在她面前停下,唇邊掛著笑意,慢慢地垂下目光,似乎是在打量她。不加掩飾的目光看得她面上一熱,微微別過了頭去。秦熙辰卻低低笑了,自顧自道:「折騰這樣久,仿佛有些餓。」
她挑眉看他,隨即從榻上坐起身,像是要穿鞋下床的模樣:「桌上還放著糕點,我去給你拿。」
他卻笑著捉住她的手,將她按回床上,禁錮般壓在身下。他的臉與她挨得極近,仿佛稍稍一動,便能碰到她臉上頃刻間騰起的紅霞。
「不要糕點,」他微微頓了頓,唇角勾起極好看的弧度,意有所指地重複她曾對他說過的話,「夫人秀色可餐。」
說罷,桃花眼勾起來一笑,眼波如悠悠的水紋一般,溫溫柔柔地一盪,便將她整個人都納入了眉眼間的山川水色。
被這美色蠱惑,她輕輕攬住他的頸脖,迎上他的唇,將未說出口的話語盡數封在輾轉的唇舌。他眼神微微一暗,攬在美人腰間的手摩挲著曼妙的曲線往下滑。美人的裙帶流雲般散開,他信手從半遮半掩的衣襟探進去,攀折到一輪皎白的圓月。
屋中燭火適時搖曳兩下,將交疊的人影投映在帳中。芙蓉帳里蕩漾開旖旎的春色,帳頂上金線勾邊的精緻花鳥仿佛活了一般。只道是晴雨畫來難,高堂雲影間,燕語喃喃軟又甜,鶯聲瀝瀝脆且圓。紅桃呈艷,綠柳垂線,蜂蝶飛舞,往來花叢間, 肆意擷嬌軟。
天光乍亮時,陶淳感覺到身側的被褥微微一陷, 朦朦朧朧地掀開眼帘一線, 眼角還帶著沒睡醒的惺忪慵懶。一夜睡眠,美人的裡衣微微敞開, 露出半截瑩澤如玉的香肩。肌膚玉色天成, 卻因其間斑駁的吻痕白璧微瑕,撩人而不自知。
秦熙辰坐在床邊, 只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不敢再看,卻聽她低聲問道:「幾時了?」聲音裡帶了些用嗓過度的沙啞。
他替陶淳攏好錦被, 放輕了聲音低低哄道:「未至卯時。淳兒若還困,便多睡會兒。」
她搖了搖頭,艱難地睜開眼睛,裹著被子從榻上坐起來:「不行,還要給父親、母親敬茶。」
一干婢女魚貫而入, 侍弄著陶淳更衣。她著意挑了一件百蝶穿花裙, 式樣別出心裁, 煙絡橫林般的碧色。她懶懶地坐在銅鏡前, 對著昏黃的鏡面描妝。
秦熙辰倚在雕著流雲百福的隔扇門旁, 桃花眼裡浮著一層笑意, 饒有興致地觀摩陶淳梳妝。看著看著, 忽而上前邁一步,搶在她之前拿了妝匣中的眉黛。趁陶淳抬起頭看他之際, 他伸手抬住她的下巴, 就著她昂起的臉, 煞有介事地為她畫起眉來。
她唇角勾起, 由他在眉上一筆一畫地描摹,回想起他寫予她的那封信, 輕笑道:「停罷洞房紅燭,待曉堂前, 與君商量深淺?」
他溫柔地在她眉間塗抹出遠山橫岫的黛色, 聞言勾起了一雙桃花眼。
天氣漸涼,適逢一個難得的晴日,一水居中陽光熾盛,微風搖碎花影, 暗香疏疏漏漏地浮了滿院。一雙璧人執著手, 緩步行過萬花叢。
路過一簇新植的桃夭時, 碧裙美人忽而停了步,一雙洗凈鉛華的眼微微一亮,側首對著身側白衣男子笑道:「能反季節種出桃花的人, 必然只有師父了。」
「先生說,他此行雲遊走得急,錯過了我們的婚禮, 這株桃樹便是他的新婚賀禮。」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之子于歸, 宜室宜家。我要寫信給師父,告訴他我很歡喜。」
男子聞言一笑,隨即折下枝頭一朵灼灼的桃花, 綴在女子濃雲般的鬢髮間。他想起他曾擬予她的那個名字,一株桃杏映籬斜,妝作美人鬢間花。
這曲美人妝何時有過假了?
-第十六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