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視線離得極近,糾纏到了一起。
然後白泠再度吻了下去,撬開了少年人的牙關,和他的唇舌糾纏在一起。
這個莫名其妙卻曖昧非常的吻結束時,白泠忽然道:「你要記得我哦。」
她用指腹摩挲著李隼的下巴,語調甚至帶上了一絲無理取鬧的嬌蠻。
「你還會來找我嗎?」李隼問。
「嗯,會的。」白泠點點頭。
「那明天見。」
「再見。」
——我在時空的另一頭等你。白泠在心裡補充道。
她下了車,夕陽將她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暖橙色的金邊,李隼看著她的背影,久久移不開視線,直到女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轉角處。
***
後來,那個女孩子再也沒有出現在馬場。
哪怕她明明答應過「還會再來」。
但無論李隼怎樣風雨無阻地來訓練,也依舊沒有等到對方的現身。
直到鄭穎曦找到了他。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李隼看了她一眼,沒接話。
「按照原計劃訂婚吧,阿隼。」鄭穎曦嘆了口氣,「你已經成年了,可以對你母親留給你的股份行權了。但是你想進董事會,就必須要我爸爸的支持不是嗎?你難道甘心把李記拱手讓給李梁淑儀?」
當然不甘心,李隼想。
他隱忍了足足六年,不是為了眼睜睜看著李梁淑儀將整個李記據為己有的。
他謀劃了那麼久,就是為了等到自己成年。
就連和鄭穎曦的合作也是為了如此。鄭穎曦想要掙脫枷鎖,脫離原生家庭遠走英國,那麼只有和自己訂婚,自己再以送未婚妻進修的名義送她出去,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兩個人各取所需,穩賺不賠的買賣。
可是突然出現的女孩子擾亂了他的心弦,更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不想跟對方約會,轉頭卻和另一個女生訂婚,哪怕這場婚約僅僅是個交易。
但是……他在意的人消失了。
明明答應會再出現,卻沒有履約。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極快。
訂婚,進入董事會,開始負責李記的業務。
拿到個人的第 N 座馬術獎盃。
搞定李記的第 N 個業務部門。
李梁淑儀把能丟給他的爛攤子全部都丟了一遍,美其名曰「歷練」,卻沒想到都被年僅二十歲的李隼輕易化解。
特別是電商業務——整個香港的企業就沒幾家擅長的,運營水平落後內地十年——但是李隼直接指揮業績倒數的李記電商部進軍內地,在國內的電商平台開設官方旗艦店,並於當年的中秋節期間一舉拿下月餅禮盒線上銷量第一的寶座。
兩年前,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子所告訴他的電商運營經驗,在此時此刻全部奏效了,甚至思路超前。
而與此同時,李厚呈因為多年的商海浮沉,一朝生病入院。
醫生說,他需要靜養。
那麼,偌大的李記,該由誰來主持工作呢?
按理說,李梁淑儀作為李厚呈明媒正娶的妻子,且進入公司長達八年,此時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出任代理 CEO 一職。
然而,整個董事會卻不約而同,一邊倒地支持李隼。
繼母和繼子的明爭暗鬥終於浮出水面,兩人開始真刀真槍地在董事會對著干,不斷排列著手上的籌碼,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直到某一天,李梁淑儀突然問了李隼一個問題——
「你知道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李隼的眉頭緊緊皺起。
——怎麼死的?
——難道不是因為你寄照片給她,刺激到了她,而後她的癌細胞迅速擴散,不治身亡?
可是聽李梁淑儀的口吻,這件事仿佛另有隱情……
李隼立刻前往當年母親生病時入住的醫院,著實調查事情的真相。
他多方輾轉才找到了當年的主治醫師,而對方告訴他的一切,卻令他難以置信。
對方說:八年前,是李厚呈以配偶的身份,親自要求停的藥。最後趙徽雅輸液也好、口服也好,所使用的藥物,不過全部都是安慰劑罷了,所以她的病情才惡化得極快,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撒手西去。
是她當年拋下一切私奔的愛人,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李隼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那位主治醫師家中的。
他只記得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眼睛都睜不開,大腦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不受控制,他直接飆車去了李記的大樓,闖入了父親的辦公室,當著一群人的面,讓李厚呈給他一個說法。
李厚呈沉默了兩秒,然後讓辦公室里的人都出去。
秘書帶上了門。
李隼近乎崩潰。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質問自己的父親:「她那麼愛你,當年放棄一切跟著你來到香港,可你呢?你在她生病的時候出軌,和別的女人在她的床上顛鸞倒鳳,她病得只剩最後一口氣,你卻謊稱工作忙沒有及時趕到,實際上是在另一家醫院迎接你的二兒子出生!」
李隼的語調變得哽咽和破碎。
「她甚至沒有怪你,臨死前都沒有說一句你的不好,她只是抱著我哭,我都無法想像她到底有多痛……」
李厚呈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的兒子。
良久,中年男人冷漠道:「阿隼,沒有一個男人會希望曾見過自己落魄的人還活在這世上。你以後會懂。」
李隼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自己得到的會是這樣的回應。
而李厚呈幾乎也變相承認了,當年就是自己主動放棄了妻子的治療,將其置於死地。
他是真的冷血,真的不在乎。
也是真的死不悔改。
李隼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她就是太善良,才被你欺負成這個樣子。」他啞聲道。
從那一天起,李隼看到李記的一切,都覺得反胃和噁心。
這家公司是李厚呈一生巨大的榮耀,甚至更像是揚眉吐氣、一雪前恥,因為李厚呈後來曾無數次和趙家齊打過交道,而這個跑船仔出生的男人總是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感謝趙老當年在碼頭的「封殺之恩」。
趙家齊只回應了四個字:小人得志。
而正是因為這偌大的李記讓這個沒有心的男人得了志,李隼才更加厭惡這家企業,同時也厭惡整個李家。
不,這裡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家」了,至少不再是他的家。
那三個人還在對外表現一家三口的其樂融融,甚至對著媒體大肆秀恩愛。李梁淑怡故意坐在李厚呈的腿上,還夸李厚呈是一位好 Daddy……李隼看到報道的時候,只覺得噁心到想吐。
後來李隼也想,當初如果自己的母親再強大一點就好了。
再強勢一點,愛一個人的時候轟轟烈烈和他私奔,不再愛了就干錯利落地把他踹掉,讓他帶著他的情人凈身出戶、斯文掃地。
可是女人太溫柔了,註定只會無助地抱著孩子在深夜裡哭泣。
李隼開始整宿整宿地睡不著。
他會半夜睜著眼睛直到天明,第二天早上,眼底布滿血絲。
他去看心理醫生,但似乎沒有太大的好轉。心理醫生說,很多時候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傾聽。
但李隼甚至不願意把話說出來,因為他不相信香港的心理醫生——他們家那些齷齪的故事是多好的素材?賣給娛樂記者能賣出無比豐厚的價碼。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他覺得自己這些年的苦心經停與臥薪嘗膽都成了笑話, 誰他媽要這家噁心的公司?拿去喂狗他都不屑。
在某個難以入眠的深夜,他突然很想母親。
很想很想母親。
第二天,李隼去了徽雅樓。
這棟樓是李厚呈為「紀念亡妻」所修建, 如今常年用來舉辦學術沙龍、音樂會等人文藝術類活動,而趙徽雅的骨灰亦存放在此地。
只是他沒想到,母親的紀念靈堂里, 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沒錯,在他眼裡,李厚呈只能算是個「不速之客」。
李厚呈給亡妻上了柱香,並用絲絨絹布擦拭著亡妻的牌位, 一邊擦,一邊慢悠悠地道:「徽雅, 這些年,你應該已經感受到了吧?這棟樓的風水局, 確實是用來鎮壓你的。不要覺得我絕情, 我實在不敢把你放出來啊。聽說一個人生前越溫柔,死後化作厲鬼, 戾氣便越重。為了我們二十幾年打下的家業不受影響,只能把你困在這兒了。不過每天這麼多人,人來人往的, 你肯定也不會覺得寂寞的。」
「其實徽雅,是你先對不起我的。當年我那麼猛烈地追求你,費勁心思想要娶你, 不過是看中了你趙家獨女的身份。誰知道你那個沒腦子的父親,寧可把家業給後來過繼的兒子,也不肯給我這個親女婿!你說你那會兒非要鬧著跟我私奔, 有什麼用呢?對我一點助力也沒有。不過趙家齊以為讓我跑不成船, 我就會向他投降,乖乖送你回去……哼,天真。」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所以想跟你說說真心話。沒錯,當年你的藥是我停的,阿隼已經知道了。還有一件事沒跟你說——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動過讓阿隼繼承李記的心思, 那些對外說的話,當然都是忽悠外界的。不過他畢竟是長子, 又年長阿坤十幾歲, 可以先替弟弟守一陣子的家業。你這個兒子養得還行,反正作為工具還算趁手……」
李隼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全部聽完。
直到他破門而入, 拳頭亦揮了出去。
他像只困獸那樣瘋狂地嘶吼,雙目赤紅:「你為什麼還要打擾她的安息!為什麼!她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對待她!你到底算不算人!畜生都比你懂廉恥!!!」
目之所及之處,所有的東西都被他掃到了地上。
保安衝進來, 拉住了他, 而他已然聽不見外界的喧囂……
那天之後,李隼發現自己的腦海里開始出現另一個聲音。
不, 不止一個, 是好多個。
他們像在廣場裡那樣七嘴八舌地交流著,有的時候在開會,有的時候在爭吵,每當他們同時開始說話, 李隼都覺得頭痛欲裂。
他趕不走他們,只能任憑這些四面八方傳來的、嘈雜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反覆盤旋。
-第十二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