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懷孕了,孩子即將出生。
而母親臨終前,父親甚至薄情到最後一面都不肯見的原因,竟也是如此的簡單。
因為那一天,他正歡天喜地地迎接另一個新生命。
而後的那些年裡。
李家大宅無人紀念夫人的忌日。
因為大家都忙著給二少爺慶生。
李厚呈和梁淑怡於兩年後完婚,梁淑怡主動要求更名、換夫姓,並要求外界喊她「李太」。
李厚呈用兩年時間完成了他對妻子的「追思」,確保自己的公眾形象沒有受損,才正式再婚。
哪怕他的第二個孩子都兩歲了。
他甚至在婚禮後對外公開表示,亡妻的兒子才是自己最器重的長子,未來會繼承自己的衣缽。當時李梁淑儀就站在他旁邊,挽著他的手,嘴角掛著公式化的假笑。
誰也不清楚這兩個人心裡分別在想些什麼。
就好像這些事情都與己無關一樣,李隼依舊按照計劃完成他的學業和課外活動。
以最高分入讀香港科技大學商學院;
在香港馬術大師賽上連奪兩屆金牌;
在港股和美股的幾筆個人投資都斬獲了豐厚的利潤;
……
香港的商政圈子裡,任誰提起李家的 William 大少爺,都得夸一句「不可多得」、「前途無量」。
***
馬場。
李隼一身黑白騎裝,戴著頭盔,跨坐在一匹純黑的駿馬之上。他單手掀開了頭盔,額角的汗滴落了下來。
十八歲的少年人明顯長開了,只是側臉更比母親當年還要驚艷。
他剛完成了今天的訓練,強度極高,且完全不失水準。
跟李隼比,何唐覺得自己是來遛彎兒的。
「人比人氣死人啊。」何唐癱在了馬背上,「為什麼大家都是同一個年紀開始學的騎馬,你已經成了冠軍,而我還是個廢柴?」
「因為你笨。略略略。」旁邊騎在一匹小馬上的女孩子沖何唐比了個鬼臉。
「鄭大小姐,如果不是要帶著你,我們還能多跑幾圈。」何唐沒好氣道。
「如果不帶上我,你倆現在是舒坦了,William 以後怎麼辦?」女孩子反問道。
白泠在旁邊騎著另一匹馬,由馬場的新手教練牽著韁繩,緩步帶她往前走。
她如今也是十八歲的年紀,模樣和三年後沒有太大區別,但看上去更稚嫩一些。
她的視線一直望向李隼的方向。
——何唐她是認識的,可另一位女孩子又是誰呢?是李隼那位「未婚妻」嗎?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個年輕男人策馬疾馳而過,甚至直直朝著白泠的方向沖了過來。
白泠的馬一陣受驚,揚起了前蹄,白泠一個不慎,跌落了下來。
還好這只是一匹矮種小馬,白泠還算靈活,掉下來的時候扶著馬鞍著地了。教練拚命安撫住了受驚的馬兒,再看到白泠沒有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可肇事者卻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還囂張著拉著韁繩掉頭來到了白泠的身邊,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道:「新手還來這兒占用場地?去動物園讓人牽著騎兩圈不就行了嗎?」
他的身邊很快聚集了兩三個跟班,皆順著他的話找事。
「馬上就是今年的大師賽了,這個時候新手來什麼馬場?」
「就是啊,影響我們訓練。」
……
白泠面不改色地問道:「你誰?」
語調帶著幾分輕蔑。
她覺得自己一向很有禮貌,但對方先來找事,她也沒有上趕著好好說話的必要,沒問「你算老幾」已經很給面子了。
肇事者像是聽了什麼巨大的笑話那樣嗤笑起來。
旁邊的跟班沒有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主動站出來道:「你在問他是誰?你還真是第一天騎馬啊?聽著,這是 Alex,去年香港馬術大師賽的亞軍,知道嗎?」
白泠「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反問:「那你們怎麼還在這裡?不怕影響冠軍訓練嗎?」
「你……!」
「你們在做什麼!」高昂的男聲傳來。
在聽見這個聲音時,氣焰囂張的男人們似乎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李隼快步走了過來,神情嚴肅。
「啊,冠軍來了。」白泠勾唇笑笑,看向肇事者,「不好意思,我只認識冠軍,沒人記得亞軍的名字和長相。」
Alex 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起來。
教練和李隼低聲訴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李隼面容嚴峻,似乎要發難,而 Alex 立刻表示這些是誤會,只是看白泠是完完全全的新手,想讓她換一個更合適的場地,別在這兒被一群參賽選手給衝撞了。
白泠心想,她又不是來學馬術的,她是來找李隼的。
李隼顯然沒有聽 Alex 狡辯,嚴肅道:「如果你今天不想練了,那就滾回去。」
白泠低低「wow」了一聲。
她還是第一次聽李隼這麼強硬的說話。所以他以前是這個樣子的麼?少年霸總?不是小嬌花,其實是霸王花來著?
Alex 帶著他的跟班麻利地滾了。
李隼對白泠道:「抱歉,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沒有。」白泠搖搖頭,「他們是你的人麼?為什麼由你來道歉?」
「這家馬場是我的。」李隼道。
「……」白泠整個兒無語了一陣。
馬,她是買得起的。
可是一整個馬場……好吧,她買不起。
李隼說那群人是馬場俱樂部的會員,也是職業馬術選手,但是因為今天的事情,他會取消他們的會員資格,同時還表示要給白泠免單。
白泠說,她不要免單。
李隼問,那你想要什麼?
白泠說,你能請我喝杯咖啡麼?我看過你的比賽,我很喜歡你。
她是看過李隼的比賽的。在這個長達二十幾年,實則彈指一瞬的時光回溯里,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李隼有一項如此擅長的運動,還屢屢在國際賽場上斬獲獎牌。
她終於有機會坐在看台上,看到他沖向終點,享受人潮間洶湧鼎沸的歡呼聲。
所以,這樣的過往,都是自己未曾經歷、未曾知曉、甚至被後來的李隼所拋棄的嗎?
而此時此刻,李隼甚至沒有覺得意外,只是略微思考了兩秒,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李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每天湊上來的異性很多,直接告白的有之,迂迴接近的亦有之,他大多數時候完全不搭理,但眼前的女孩子大大方方地讓他請她喝咖啡,他居然還真從了。
對,就是「從了」。他總覺得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些狡黠,像是山林間雪白的小狐狸看向自己的獵物。
然後,他就心甘情願地上鉤了。
在咖啡廳里,女孩子說,我姓白,你以前叫我小白。
李隼有些疑惑。
女孩子笑了起來:「我們很小的時候見過面的,七八歲的樣子,你肯定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
「不會吧。」李隼失笑。
哪有那麼巧的事?他低頭啜了口咖啡。
「你還帶我回過家呢,在油尖旺區的一個小區里。哦,你還有一個家,在深水埗的公屋。」
李隼猛地抬頭,目光中帶上了詫異。
而女孩子只是雙手抱著暖暖的咖啡杯,嘴角彎彎,睫毛亦彎彎,朝他笑意盈盈。
那一瞬間,李隼覺得自己幾乎被這個笑容所擊中。
白泠說,自己是平城人,小時候在香港玩過,如今也是來遊學,很快就回內地。
都是生意人家出生,兩人很自然地就聊到了一些商業上的事情。
白泠說自己家裡有做電商生意,並且事無巨細地和李隼介紹了自己電商運營的思路,李隼安靜地聽著,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女孩子極為認真的面龐上。
純粹,幹練,思維清晰。
和他之前見過的同齡女孩子完全不同。
那一天過得極快,沒多久便日漸黃昏。
李隼開車送白泠回去。他剛拿的駕照,新買的限量款敞篷蘭博基尼,白泠坐在他的副駕駛上,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對他的車表達驚嘆,甚至一副早就習慣了他當司機的模樣。
很快就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蘭博基尼停在太平山山腳下,太陽在地平線上方只留下了一個橙紅的半圓,暖金色的陽光懶洋洋地流瀉在他們的身上。
這樣的時刻,在日語的語境里被稱為「逢魔時刻」,也是過去與未來的交匯點。
白泠的「今天」便到此為止了。太陽落山以後,她的時間便會繼續走馬燈一樣向前。而等到這一周目徹底結束時,李隼亦不會再記得她,更不會記得他們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
「今天謝謝你。」她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只是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問道:「阿隼,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李隼搖搖頭,卻又忽然意識到有問必答的自己好像乖過了頭,徹徹底底地墜入了這隻小白狐的陷阱。
白泠曖昧地「哦~」了一聲,語調一波三折,眸光里浸著滾燙的夕陽。
然後她突然起身,向著駕駛員的位置欺身而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李隼的下巴,然後在少年人的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她舔舔唇,似乎並不滿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