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就被鶴知舟打斷道:「好了,跟爺數菜名兒呢,怎麼都是些葷菜,爺就不吃素嗎?」
我聽他話語中已經帶了幾分笑意,這才壯著膽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又道:「素菜爺喜歡是醬黃瓜、涼拌茄子、東坡豆腐、螞蟻上樹、馬蹄豆蘭……」
還未說完他又出言打斷道:「那點心呢,爺最喜歡什麼?」語氣已經完全柔軟了下來,之前的戾氣竟全無了。
我想著想著道:「平日裡見著爺各色點心用得都不多,像是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才剛回來時倒聽紅兒說起,爺從晚宴上回來,要了兩個蜜棗粽子吃,若要說點心,爺就屬這蜜棗粽子吃得最多了。」
鶴知舟道:「你道爺為何巴巴地要了這兩個蜜棗粽,還不是某人今兒一早包了那些個粽子送去集福堂,連丫頭們都有,就沒想著給爺留幾個,可見是個頂沒良心的。」
怪不得紅兒說起這件事時一驚一乍的。
之前鶴知舟回來,說餓了,讓紅兒剝幾個粽子送進屋,還特意囑咐了要蜜棗餡兒的。
紅兒本來回說今兒廚房沒包蜜棗餡的粽子,可否換成其他餡兒。卻見鶴知舟一直盯著她瞧,直瞧到她心驚戰膽才想起來今兒上午我特地留了幾個蜜棗餡兒的粽子給她,就在屋裡放著還沒吃,這才忙道了一聲「還有、還有,爺稍等」,轉身奔回了屋子。
紅兒跟我說起時還驚魂未定的模樣,奇怪鶴知舟的口味怎麼變了。
想到此處,我不由有些心虛,但如今也算摸到了幾分他的脾性,瞅了他一眼,便道:「以前只知道爺不愛吃甜的,卻也沒跟爺一起過端午節,不知道爺能吃粽子,若是知曉了,定會先將爺的份兒留下的。」
「口蜜腹劍的丫頭,」鶴知舟捏了捏我的鼻尖,道,「現在知道哄著爺開心了,之前的厲害勁兒去哪兒了?若是早跟爺說幾句軟話,何至如此?瞧這小臉兒白的。行了,今兒一天也夠你操心的了,去睡吧。」說罷卻橫在跟前一步不動。
我只得繞過他,往後面小屋走去,卻始終感覺身後一道視線如影隨形,直到被帘子隔絕。
又過了幾日,門房進來說外面有人要見我,出得角門一看,卻是一個我怎麼都沒想到的人。
只見一個青布包頭的婦人上前來拉了我的手道:「春娘啊,你可要救救你哥哥呀!」
5
回來的路上,我想起娘說的話,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當初爹娘為了哥哥十兩銀子的彩禮錢,將我給賣了,我只當還了他們此生的養育之恩,也能自我嘲解一番,心裡也是想著他們一家子能過得好的。
如今卻知,哥哥娶回來的新婚娘子不是個省油的燈,這才進門不到半年,就紅杏出牆了隔壁村的一個舉人,二人正在床上辦事時,被哥哥當眾給逮到了。
這一下就捅翻了天,哥哥當即就跟那舉人打了起來。
誰知那舉人表面上是個讀書人,平日裡卻是個吆五喝六的,頗有些江湖氣性,手上力氣不小,且振臂一呼,當下竟聚攏了幾個打架的好手,圍著哥哥就是一頓痛毆。
等爹娘聞訊趕來的時候,哥哥已經不省人事。
待將他抬回家去,請了大夫來看,診治之後,大夫說幸而哥哥底子好,傷勢倒是不打緊,只是那條折了的左腿,至少得將養兩個月才能下地。
後來打聽才得知,原來那舉子名叫楊力,在中舉前本就是村裡一霸,家裡本有個老爹還能壓制他幾分,可近幾年他老爹身體日益不好,逐漸便撒手不管,祖上又有些薄產讓他糊弄,他便招聚了幾個酒肉朋友回來結成了拜把子兄弟,就是圍了哥哥打的那幾個。
這群人在附近幾個相鄰的村子裡誰也不敢惹,也不知金翠貞是怎麼跟他們攪和在了一起。
如今金翠貞已經被她的屠戶老爹給領了回去,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鬧著要跟哥哥和離。
本來爹娘見哥哥差點丟了性命,想著和離就和離,先讓那婦人遠離了哥哥再說,誰知哥哥不甘心,揚言死都不會讓金翠貞如意,恁是不按手印。
金翠貞想要和離實則是想改嫁給楊力,見哥哥不肯罷休,便攛掇了楊力去家裡鬧了一場,把家裡砸了個稀巴爛,又揚言哥哥三日內若是還不按手印,就日日都去家裡鬧。
爹娘被嚇得夠嗆,為了這事兒特地去找了里長和村裡的耆老,想讓他們做主,但他們一聽楊力的名字,紛紛道管不了這事兒。爹娘又跑到衙門裡,求官老爺做主,可狀紙遞上去後卻遲遲不見衙門傳喚。
如今哥哥在家裡不吃不喝的,爹娘沒了法子,這才想起我這個女兒來。
我素來知道哥哥有些痴性,認準了的事兒就跟頭牛似的犟。
我直接去了前面書房,見如意和得祿都守在門外,便知鶴知舟定然在裡面,便站在門外求見。
得祿進去了片刻便出來道:「姑娘進去吧。」
鶴知舟坐在書案前提筆寫字,想必在處理公務,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道:「這個時辰來找爺,何事?」
我道:「才剛我娘來找我,說家裡有點事兒,讓我家去一趟。」
他道了一聲「過來」,手上不停,直到我走近了才將筆擱在筆山上,將我拉近了,問道:「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
我說:「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哥哥病了,爹娘想讓我回去幫忙料理料理。」
「是記得你還有個兄長,」鶴知舟道,「如今可做著什麼營生?」
我說:「也沒什麼大的營生,平日裡看著家裡的田,也接一些木匠的活兒。」
鶴知舟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娘來找你,想必心裡著急,想來你也想家了,回去看看也好,只是府里有規矩,不可離開久了,最多明兒酉時正就得回來,到時若見不著你的人兒,爺可就派人去抓你了,可明白了?」
6
我瞅了瞅他,心想這是在防著我逃跑嗎?可又想我也沒有前科呀,這麼防著我是做什麼?
直到我說了一聲「明白了」,他才放開我的手。
待出了角門,只見一個婆子迎了上來,正是當日帶我入府的張媽媽,她身後停著一頂二人抬的青帷小轎。
之前因為楊媽媽的事兒,大太太發了好大一頓怒,連帶著查出了不少昧主子東西的奴才,這張媽媽就是其中一個,只因著她犯得不重,大太太便網開一面將她攆到外面做看門的婆子。
見了我她就笑著迎了上來,道:「喲,這不是春生姑娘嗎?當日媽媽領你進府的時候就瞧著你聰明有主意,將來定是個不凡的,誰想竟不到半年就升了二等,如今還在大爺身邊伺候。姑娘如此得大爺青眼,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媽媽先在這兒道一聲恭喜了。」
我笑道:「媽媽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張媽媽用帕子抿了抿嘴角,笑道:「是媽媽我唐突了,想來姑娘不想太張揚,只是這頂小轎是才剛意大管事特意來囑咐,說姑娘家裡遠,著人抬著姑娘回家,莫讓姑娘累著了。」
說罷拉了我的手往轎子方向走,繼續道,「這尋常有些體面的丫頭回家,也有坐轎的,又有哪個有春生姑娘你的體面,能勞動大爺跟前的意大管事親自招呼的,姑娘就快請上轎吧。」
我想既然坐轎子回家的丫頭不止我一個,並不會顯得突兀,便心安理得地上了轎。路上又見張媽媽跟著轎子在走,不由掀簾道:「媽媽跟著我作甚?」
張媽媽笑道:「回村的路不好走,媽媽我跟著,姑娘也可安生些不是?」說罷就幫我放了帘子,招呼轎夫抬穩重些。
我心忖又是鶴知舟的把戲,便也不再吭聲。
一路到家門口停下,裡面還有些雜亂,招呼了張媽媽和兩個轎夫進院子喝茶吃果子,道:「媽媽見諒,家裡出了些事兒,亂了些,媽媽將就著用些吧。」
張媽媽渾不在意地笑道:「姑娘客氣了,這有得吃有得喝已然不錯了,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我見她的確不在意的模樣,便不再作聲。
歇了一陣,張媽媽只道府里還有事兒,便帶著兩個轎夫告辭去了。
他們一走,娘就湊上前道:「瞧著姑娘在那侯府里竟有了臉面,這回家來還有轎子乘呢。」
我見她一副打探的模樣,道:「再有臉面也是個伺候人的奴才,比不得爹娘哥哥還是自由身。」
她聞言臉一垮,欲說什麼,被爹拉住了手阻止。
我往哥哥的屋子瞅了一眼,道:「我現在進去跟哥哥說話,爹娘無論聽到什麼,都別闖進來打擾,今兒你們若是心疼了他,明兒我就敢再不管家裡的事兒。」說罷我就沒再管他們,進屋見只見哥哥鼻青臉腫,嘴唇乾了起皮,穿了件薄衫子躺在炕上,左腿上纏著夾板,正望著屋頂發獃,見我來了,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屋頂,也不說話,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我見了氣不打一處來,在炕沿坐下,道:「陳傳繼,今兒我叫你一聲名兒,是想提醒你,當初爹娘特地找了私塾先生給你起了這名兒,心裡頭盼望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讓你以後能夠傳宗接代。自小到大,爹娘對你這個兒子也無甚要求,只好吃好喝供著你,讓你平順地長大,再讓你娶個媳婦進門,就跟這輩子最大的事兒都了結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