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銅盆里倒了熱水,絞了帕子遞過去,給他擦臉。
鴛鴦和翠薇伺候他穿好了朝服,出來時,紅兒已經帶著小丫頭們擺好了早飯。
鶴知舟端了碗紅豆粥來吃,鴛鴦和翠薇在身側布菜,晚晴老實地站在一邊,在鶴知舟吃完早飯後,才端上清茶伺候他漱口。
我與紅兒對視一眼。
不過一晚時間,這晚晴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想必是楊媽媽教導有方。
鶴知舟離開後,雲夢軒頓時鬆懈下來。
我吃完早飯後,見紅兒坐在後院的石桌旁做針線,便也拿了針線簍子過去打發時間。
我輕手輕腳走到紅兒身後探頭一看,見她正在繡一對交頸的鴛鴦,便忍不住調笑道:「喲,紅兒姐姐這是在繡嫁妝呢?」
紅兒這才發現了我,左右看了看,紅著臉嗔笑道:「你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忙閃到一邊去,笑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又道,「男婚女嫁,不是很正常,姐姐害羞什麼。」
紅兒放下針線就起身,見晚晴從游廊上走了過來,便乾咳了一聲,裝作無事地坐下。
我收了嬉笑之態,跟晚晴打了個招呼。
晚晴一走過來便笑道:「老遠就聽見你們的笑聲,可是遇見什麼喜事了?」
我笑道:「什麼喜事,不過一般說笑罷了。」
晚晴微微挑眉,道:「妹妹這是把我當外人了,不肯告訴我?」
我正暗道此人當真不討喜,就聽紅兒道:「憑什麼告訴你呀,自個兒是不是外人,自個兒心裡沒點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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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就一點不委婉了,晚晴沉了臉,道:「是,我是才來的新人,所以任你們這樣糟踐我,可我自認也沒做什麼得罪人的事兒,你何必這樣得理不饒人?還不是以為自個兒有了個大管事當姘頭,尾巴便翹到了天上去!」
這話等於點了個炮仗,一下就把紅兒炸了起來,只見她倏地一下站起來,指著晚晴叉腰瞋目道:「你說誰是姘頭?!你說誰知姘頭?!你這個都要爛了的臭婊子也敢在我面前嚼舌頭,之前也不知道是誰痴心妄想爬大爺的床,結果被大爺給厭棄了。也不看看自個兒是個什麼貨色,打量著你跟前院那幾個小廝的腌臢事兒別人都不知道呢?咱們大爺是什麼人物?你就是給大爺提鞋都不配,站在咱們雲夢軒都污了這地兒!」滿臉都是譏誚和怒氣,話說得擲地有聲。
我倒是吃了一驚,不免又打量了晚晴一回。
只見她今日穿了妃紅襖,秋香纏枝紋的褙子,下邊素色撒花綾裙,頭上插著新堆的粉、銀二色的紗花,塗脂抹粉,眉梢自帶風情,眼角堆情砌欲,天然一股媚態流轉。
晚晴竟還有這麼個出處?
想到昨晚翠薇過來說話時,紅兒並未提及晚晴這些事兒,今兒可見是被氣得狠了。
晚晴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抬手就要過來撕打,紅兒也一副一點不懼要跟她干到底的架勢,袖子一擼就要迎上去。
我忙上前將紅兒拉了過來,道:「兩位姐姐可是忘了這是哪兒?趕緊歇了火氣坐下喝口茶吧,要是被陶媽媽知道了,被攆出去都是輕的。」
這話讓晚晴半空中的動作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胸口狠狠起伏,甩袖而去。
紅兒已經被氣紅了臉,我忙將針線收拾了,拉著她回屋不提。
沒過幾天,就傳來鴛鴦的爹去世的消息。
鴛鴦去找了鶴知舟請假回家辦喪事,鶴知舟賞了她二十兩銀子,讓她辦完喪事還回來伺候。
這句話無疑安了鴛鴦的心,她朝鶴知舟磕了三個響頭才紅著眼去了。
因著有鶴知舟的話在前,鴛鴦去後,陶媽媽便讓翠薇和紅兒一起頂替了她的位置,意思是等她回來再回歸本位便是。
紅兒和晚晴這段日子見面,要麼橫眉豎眼跟個仇人似的,要麼就相互不搭理,所幸還算平安無事。
這日天才黑透,院裡掌燈,院子外面就起了一陣不小的響動,出來一看,鶴知舟正被如意和另一個叫得祿的小廝攙著進院兒,後面還跟著一個平日裡負責外院的小廝瑞生。
如意嘴裡大叫:「快取醒酒湯、熱水、熱帕來,快!」
進屋後,三個人合力將鶴知舟扶上炕,丫頭們早就團團圍了上去倒熱水的倒熱水,擦臉的擦臉,脫鞋的脫鞋,一時亂成一團。
醒酒湯端來的時候,翠薇正準備接過去,晚晴搶先一步將碗奪了過去,幾步在鶴知舟腿前蹲下,碗里的勺子撩了兩下,邊往鶴知舟嘴邊喂去,邊柔聲道:「大爺,張張嘴吧,奴伺候您將這醒酒湯喝下去,您就舒坦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見翠薇怒氣上涌似要忍不住衝上去,忙拉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搖頭。
她瞪了晚晴一眼,終是忍下了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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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知舟本來歪在炕上,臉色發白,緊閉著眼一言不發,瞧著是醉得狠了,後也不知道是被這番陣仗給吵醒了,還是當真被晚晴的柔情蜜意給喚醒了,睜開了眼來,往周圍掃了一圈,就要撐著坐起來,道:「都給爺散開。」
除了如意上前搭了一把手,眾人都往周圍一散,晚晴卻不退反進,聲兒更柔了:「爺,這是醒酒湯,先讓奴伺候您喝了吧。」手裡的勺子就要往鶴知舟嘴邊送。
鶴知舟卻揚手將那湯碗一掀,湯水頓時灑地,有些濺在了晚晴的手背上,燙得她尖叫了一聲,連連後退。
鶴知舟厲聲道:「不長眼的東西,爺身邊豈是你能近身的!」說罷拿眼去看如意、得祿和瑞生三個,驚得三個「嘭」一聲跪下道:「爺恕罪!」
我暗道這下確是冤枉了如意三個,以往這種事兒都是鴛鴦在做,如今鴛鴦離了府,這事兒誰來做估計都夠吃一壺的。
早先我就聽紅兒說了,鶴知舟身邊規矩極嚴,除了用慣了的人,不喜歡其他人隨意近身,特別是醉酒之後,別瞧他一聲不吭的,實則這時候的脾氣才最難琢磨。
早有人又重新端了碗醒酒湯來,紅兒見如意還跪在地上,忙將小丫頭手裡的醒酒湯接過來。
我心想她免不得要挺身而出去解開這樁危局,救她的小情人一命,正欲避讓,卻覺手裡一熱,紅兒已將湯碗塞進了我手裡。
我雙眼一瞪,看向她,只見她雙手合十對我上下搖了搖,又指了指地上的如意,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哀求之色。
我盯著手裡這碗湯,也沒有多餘時間思考,不由瞅了眼站在一旁捂著手,雙眼噙淚顯然嚇狠了的晚晴,想著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忙幾步上前半蹲在腳踏上,起了一勺,微涼了涼,就往鶴知舟嘴邊送去,打定主意他只要眉頭一皺,我就趕緊撤退。
誰知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低頭就喝了進去,又抬起頭看我,因湊得近,一雙眼黑白分明,氤氳著酒氣,分外懾人。
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如意瞋目看了我片刻,又示意我繼續,我忙又舀一勺遞過去,見鶴知舟皆乖乖地喝了,才想今兒這劫算是渡了。
喂了醒酒湯,如意和得祿便將鶴知舟攙去了臥室的大床上,剛一躺下,如意就回過頭來看我。
我暗自嘆了口氣,幾步上前去解鶴知舟的盤扣,好容易幫他把衣裳換了,又替他蓋好被褥,才抹了抹額上的汗。
紅兒上前將銀鉤上掛著的簾幔放下來,這才攜了我一起出去。
主屋的房門一關,如意就一改往日姿態,對我拱手道:「今兒個多謝春生姑娘了,委實是救了咱們幾個的命啊。」
我穩了穩神,笑道:「嚴重了,即便是翠薇姐姐和紅兒姐姐,也能將爺伺候得妥帖的。」
我這話是順勢說給翠薇聽的,她之前被晚晴搶了醒酒湯雖然生氣,見著晚晴的下場又不免幾分慶幸,後見我成功將那醒酒湯喂了進去,瞧著我的眼神就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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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眼珠子轉了轉,想是意會了我幾分意思,笑道:「話雖是這個理兒,還是要多謝姑娘仗義。」說罷又拱了拱手,瞧了眼站在我身邊的紅兒。
他這後半句指的是我接了紅了塞過來的碗這件事兒。
我抿唇笑了笑,也再沒心情打趣,大家便各自散了,因著今兒是我值夜,洗漱一番後,便又回了主屋,在後面的小屋睡下。
夜裡鶴知舟嚷著要喝茶,我正睡得迷糊,一個激靈忙起身披了件衣裳,用爐子上熱著的熱水沏了碗茶端進屋。
鶴知舟正垂頭坐在床沿,簾幔堆了他一身。
我放下茶碗,點了燈,上前將簾幔攏起來掛在銀鉤上,又回身將茶端來他面前,輕聲道:「爺,喝茶吧。」
他身上還有酒氣,頭腦還昏沉的樣子,只是瞧著酒已醒了大半,抬眼看來,只道了一聲「今兒是你值夜」,便伸手將茶碗接了過去,隨即又遞迴來道:「不要熱茶,給爺倒碗涼茶來。」
我「哎」了一聲,將茶碗放到床邊的矮柜上,又走到桌邊就著桌上的涼茶倒了一碗遞過去。
他接過去幾口咽下,又接連要了兩碗,才停下來。
我將茶碗收到一邊,等明兒早上再拿出去,道:「爺,夜深了,快睡吧,明兒一早還要早起呢。」
他瞧了我一眼,嘴角頗為諷刺地勾起,道:「你是爺見過的值夜的丫頭裡,穿得最嚴實的一個。」
我頓時有些臉紅。
我值夜的時候一般只脫外面一件,本來這也沒什麼,只是被他這麼刻意提出來,倒顯得我小家子氣,好像我在刻意防著什麼似的。
我道:「爺不是不喜歡身邊的丫頭們有那些個不該有的心思嗎?」也算是有幾分埋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