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棋問:「你哪兒去了,一大早上不見人,莫不是瞧著院兒里忙,獨自偷懶去了?」
我捧起手裡的檀木雕花的小盒子,道:「雅棋姐姐,我剛兒喂魚去了。」
雅棋將盒子拿過去打開蓋兒往裡瞧了瞧,道:「這不是喂鳥的嗎,怎生拿去喂魚?」
我低眉順眼地說:「鳥兒已經吃飽了,我瞧著這盒裡有多的,想到外面亭子下的魚兒,便去喂了一喂。」
雅棋還待說話,卻聽鶴知舟插話道:「噢,那亭子下的魚吃飽了嗎?」
他這一出聲,周圍的人都愣了愣,不約而同向我看來。
我回想之前亭下的魚兒爭食的場景,道:「怕是還沒吃飽,只是這盒裡的食兒不多了,亭下的魚兒卻成群,雖瘦卻難得都有個好胃口,想來身子骨康健,甚好、甚好。」
話落,周圍響起一片嬉笑聲。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呀,這魚身子骨好不好,跟眼前的事兒有何干係?便想一定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導致現在腦子都不清楚,不免鬱悶地垂頭。
雅琴笑道:「大爺怕是不知道,這丫頭才來時,老太太先還誇她聰慧哩,不想卻也是個糊塗的。」
鶴知舟「嗯」了一聲,道:「既如此,以後那亭子下面的魚,就由你負責去喂吧。」
我愣了愣,才發覺他是在對我說,見他已不悅地挑眉,連忙道喏。
他這才移開目光,眼尾掃了菖蒲一眼,轉身走了,如意趕緊跟在身後,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
待鶴知舟的身影一消失,雅棋本笑著的面兒便垮了下來,對著菖蒲冷笑道:「且不說這掃院兒到底是誰的差事,打量著誰還瞧不出你的心思呢,今日掃了大爺的鞋,趕明兒快掃到大爺的床上去了吧?」
說罷她冷哼了一聲,帕子一甩又道,「賤丫頭,還不快滾,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菖蒲的臉倏地通紅,面露不忿,卻也知道雅棋雖瞧著柔弱,卻是四個大丫頭裡性子最厲害的一個,遂也不敢回嘴,哭哭啼啼地扭身跑了。
雅棋指著她的背影又罵了兩聲,這才掀帘子進去。
雅琴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倒是個有造化的。」話落也轉身進了屋。
卻不想為著這事兒,老太太特地將我叫進去問了一番話,得知來龍去脈後,點頭道:「難得這丫頭心思簡單,不像那些眼珠兒掉進錢眼子裡的人,以後就升做二等丫頭吧。」
我自是連忙跪下謝老太太恩,又說了一遭吉祥話,才出得屋來。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亭子下的魚,是鶴知舟特地從外面帶回來的。
7
這還是他回府前不久的事兒。
當時老太太病得正重,辦這事兒的人也低調,一時也沒人察覺院子外面多了些魚,待後來發現了,還以為是府里的管事吩咐人放進去的。
我之前瞧見鳥食還有剩,便想到前兩日見亭下的魚都長得跟我進府時一般「面黃肌瘦」,苗條得可憐,一時同病相憐,便拿著食盒去喂,原也沒思量太多,卻讓我撿了個大便宜。
我心知肚明這次是沾了老太太那大孫子的光,恐礙了有些人的眼,打定主意以後行事要愈發謹慎。
回房間後,菖蒲還在哭,倚翠正坐在旁邊安慰著。
二人已知道了我升二等丫頭的事。
倚翠還好,只是臉色稍微難看了些,菖蒲卻道:「你如今是得意了,踩著我往上爬,夠著高階兒了。」
倚翠忙推了她一下,笑道:「她這是還心傷著呢,春生你別跟她計較。」
我回來是為了收行李,剛雅琴已經跟我說,讓我搬去跟雅畫住一屋。
我一邊收拾一邊道:「原也沒什麼,不過一些口角,何必傷了咱們這幾個月的姐妹情分。」
非是我有多大度,只是這二人一來年紀小,都只有十三四歲,跟她們計較,未免顯得我太不成熟;二來雖然她們過於狹隘,又欺軟怕硬,但時代的限制擺在這兒,我又何必當真;三是這事兒我已經借著鶴知舟的東風占了個極大的便宜,讓她們酸一酸平了心氣兒也好,免得以後找我麻煩。
如此想來,聽幾句酸話又算得了什麼。
這集福堂里原先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雅字開頭的琴、棋、書、畫。
雅琴和雅棋住在一個屋,而原本跟雅畫住一屋的雅書,就在我進府前不久,因犯事兒被老太太攆了出去。
我初初聽說這事兒時,還暗道老太太性子慈祥,加之年紀大了,更加寬容待下,到底是什麼事兒能讓她將自己貼身的大丫鬟給攆出了府去?
後來聽倚翠和菖蒲私下裡議論起此事,才知是因著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大孫子的緣故。
話說那日集福堂的小廚房做了一碟櫻桃肉極得老太太喜歡,於是老太太就想到了自個兒大孫子,急忙讓雅書用暖盒裝了,趁熱送過去。
誰知那日鶴知舟在前面宴請,多飲了幾杯,正躺在書房的床上睡下午覺。
說來也巧,本該守在門外的如意如廁去了,一時疏忽,也沒讓個人來頂著。
說雅書一時油蒙了心也好,蓄謀已久也罷,她竟脫了衣裳上了鶴知舟的床。
誰知鶴知舟即便吃了酒心裡也是警醒的,雅書才挨上床的邊兒就被他察覺,抬腳就給踹了下去。
本來以前這種類似的事兒也有過,再加上這雅書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鶴知舟看在老太太的面兒上也能將這事兒放過。
偏雅書運氣不好。
8
那日正是鶴知舟前面娶的那位譚大奶奶的忌日,他心裡正煩悶著,遇著雅書這個不長眼的,怒極之下便將光溜溜的雅書給丟出了書房,一點沒有避諱旁人,聽說鬧得動靜極大,還連累如意被打了十個板子。
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縱然念著雅書伺候的幾年情分,卻也不打算將她留用,便打發她出府嫁人,卻也因此落了個沒臉。
鶴知舟還因為這事兒,特地跑了一趟集福堂,向老太太賠禮道歉。
可老太太又哪裡捨得怪他,只是此後對下更嚴厲了些。
我如今睡的鋪就是原先雅書的。
正收拾床鋪的時候,雅畫推門進來,相互見了禮後,她笑道:「本來曉竹和曉菊原本的屋子還空著,應該讓你住進去的,可自從雅書走後,我一個人時難免孤單,便想著讓你住進來,咱們也能說說話不是。」
如今集福堂的三個大丫鬟中,雅琴穩重卻有些端著;雅棋性子嬌柔卻不免尖酸刻薄;雅畫平日裡瞧著話多,卻是個嫉惡如仇的,是以跟她住在一個屋,我打心底里是願意的。
至於她話里的曉竹和曉菊原本是集福堂的二等丫鬟,兩年前被老太太送去了鶴知舟的雲夢軒伺候,本是做通房丫頭的,不過據說鶴知舟只收用了曉竹,曉菊還是二等丫頭。
說來這集福堂里「曉」字開頭的丫鬟原本也有四個,都是二等,走了竹、菊,還有梅、蘭。
我初進院子時,梅、蘭二人聽了我的身世來歷,還拉著我抹淚同情了一番。
因是夜裡,我與雅畫閒話幾句,便躺下打算睡覺,不想她卻是個話癆,起了個頭就收不住的個性。
「你也是機緣造化,要說這偌大的侯府,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大爺,之前就一連將兩個得臉的丫頭都送了過去。」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一聲繼續道,「說來也是她二人有這個命,原本老太太打算送過去的並不是她們。」
說罷她就吊著眼尾瞧著我,一副等著我問下去的架勢。
我此前雖聽說了此事,卻不知裡面還有一層內情,如今正聽到要緊處她卻停了,釣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連忙搖著她的手臂道:「雅畫姐姐是想要讓我今晚纏著你不睡了嗎,且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她伸出食指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輕嗔道:「小丫頭片子,姐姐說的這齣戲好聽罷,你且聽著,精彩的在後面兒呢。」
話落她瞧了眼窗外,見外面悄無人聲,才繼續道,「你來了些日子,應也聽說過雅書的事兒,其實內里還有故事說道。」
「還有?」我驚訝道。
雅畫點頭道:「自大奶奶去後,老太太本想從我們四個大丫頭裡挑一個送去雲夢軒,挑中的便是雅書。老太太想的是雅書性子穩妥,人也安靜,送到大爺那邊她老人家也放心,可大太太得知此事後便著急忙慌地來找老太太,二人關起門來說了一通話,老太太就改了主意,不僅把雅書給換了,還多送了一個出去。」
說著比了比兩根手指。
我心裡有些不以為然,若雅書當真性子穩妥,也不會做出爬床那等糊塗事。
又聽雅畫繼續道:「說來曉竹和曉菊一個淡如青柳,一個艷若秋菊,顏色都是極好的,即便雅書在老太太面前得臉,可論相貌,十個雅書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兩個。老太太和大太太心疼大爺,想給大爺送兩個美貌的丫頭再正常不過,可雅書卻落了個空歡喜。她驟然被換,一時不忿也是有的,是以後來才做出那檔子事兒,被老太太給攆了出去。」
用兩個相貌艷麗的丫頭換一個相貌稍次卻行事穩妥的丫頭?
我問道:「如此說來,曉竹和曉菊一濃一淡,各有千秋,定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大太太就不怕大爺被蠱惑了去?」
雅畫卻神神秘秘道:「這說起來,這又跟咱們大爺前面兒娶的那位大奶奶有關係。」
9
原來鶴知舟前面兒娶的那位譚大奶奶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因此二人成婚四年一直沒有後嗣,一直到譚大奶奶病逝。
雅畫雖說得隱晦,卻明里暗裡指出先前那位譚大奶奶不能生育。
這就奇了怪了。
按理說,鶴知舟乃鶴家長子嫡孫,他的婚事如何重要不肖細說,又怎會娶一個身體孱弱,還不能生育的女子進門?
鶴家的長輩又怎麼會允許?
見我蹙著眉一副想不通的模樣,雅畫才慢吞吞地道出了緣由。
原來那位大奶奶身份特殊,乃內閣首輔譚閣老的嫡親孫女,聽雅畫的意思,當年是因為鶴家有事兒求著譚家,兩家這才結為姻親。
「咱們大爺大義,為了鶴家才委屈自個兒娶了個病秧子的回來,本來夫妻二人也相敬如賓,可那位大奶奶身子骨雖不好,心眼卻不少,那段時日大爺忙得暈頭轉向,日日在外邊應酬,就連咱們奴才都能感覺到府里的氣氛頗為緊張,可咱們那位大奶奶硬是疑神疑鬼,說咱們大爺在外面偷偷有了外室,好大哭鬧了一場,還把自個兒親娘給哭到了府上,發了好大一通威風。」
我點頭道:「是個厲害的。」
「何止呢,更厲害的還在後頭,」雅畫嘆了口氣,道,「後來誤會好歹解開了,大奶奶自個兒落了個沒臉,就主動給大爺提了個通房,我們還道莫非大奶奶轉性兒了不成,結果提的那通房就是她身邊兒的大丫頭,叫紫黛的。」
聽到這裡,我來了興趣,道:「聽名兒,可是個美貌過人的丫頭。」
雅畫卻冷笑道:「咱們大奶奶心眼子堪比蜂窩眼兒,這紫黛啊別聽名兒好聽,卻是個相貌普通的,哎喲,連相貌普通都夠不上,別提當時把咱們大太太氣成了什麼樣兒。」
「什麼?」我驚訝道,「大爺他也願意?」
雅畫斜睨了過來,道:「所以說咱們大爺能有今日成就呢,大爺他恁是忍了,我聽大奶奶身邊的丫頭馨兒說,大太太氣得在屋裡砸了三個花瓶兒這才堪堪止怒呢。」
我想了想,後面的事兒便也說得通了。
有了前面那位大奶奶的陰影在,大太太再不願委屈自己兒子,所以在聽說老太太要送丫頭去雲夢軒的時候,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親自掌眼。
而老太太許是被勾起了對她那大孫兒的憐愛之情,所以最後不僅把人換了,還湊了一雙。
誰想雅書卻是個膽兒大的,趁機做了那等爬床的事兒。
只是鶴知舟我也好歹見過幾次,也能看出他實則是個霸道的性子,能讓他犧牲自己終身大事,還如此忍氣吞聲的,當年鶴家所遇之事定然極為棘手。
說到末了,雅畫幽幽地嘆了一句「終究是雅書誤了自己」便閉眼睡了過去,可憐我剛聽完八卦的心還頗為激動,翻來覆去到半夜才睡著。
自從升了二等,我便開始進屋伺候,在三個大丫頭下面做些幫襯的事兒,一時也無事發生。
沒幾日,大太太的娘家妹妹鄭姨媽,便帶著女兒鄭華櫻登門來了。
這便是自年前起府里就念叨著的貴客。
10
前面那位大奶奶已走了四年多,鶴知舟卻一直沒有娶新婦進門的意思。
這幾日我在屋裡伺候時,卻聽老太太開始念叨他的續娶之事。
大太太也因此事跑了集福堂好幾趟,多次拐著彎兒向老太太誇她這位即將進府的侄女兒,相貌如何如何好,性子如何如何賢良,最要緊的是身子骨自小就好,是個好生養的。
丫頭們私底下議論,說這位鄭姑娘可能就是咱們未來的大奶奶了,我卻覺得有點懸。
大太太雖將她這位侄女兒誇得天花亂墜,老太太卻未正面回應過。
端看老太太這架勢便知,這事兒還有得磨。
而這裡面頂頂重要的,還是雲夢軒那位爺自己的意思。
兩位嬌客到的時候,大太太親自出門去迎,再親自引著二人到集福堂向老太太見禮,自又是一堆丫頭婆子媳婦擁簇著。
鄭姨媽本名溫卉,因嫁進了金陵鄭伯府當媳婦,府中上下多稱她為鄭姨媽。
大太太生了一雙細長眼,鄭姨媽雖與她同母所出,卻生了一對兒雙眼皮的圓眼,因此二人給人的感覺便截然不同,相較而言鄭姨媽顯得性子更加活絡。
說了幾句話不到,外面一片嬌笑聲傳來,是姑娘們到了,因我站的地方離門口近,聽著聲響連忙走了幾步掀開帘子。
鶴家一共三房,到了孫兒這一輩共出了三子四女。
其中這四女分別是大房的二姑娘鶴新筠、七姑娘鶴新苓,二房的六姑娘鶴新芷,三房的五姑娘鶴新蘅。
其中二姑娘鶴新筠已經嫁了人不在府中,七姑娘鶴新苓這些日子在生病也到不了,所以如今攜手同來的是鶴新蘅和鶴新芷。
之前我只是粗使丫頭,雖心裡對這府里的主子們有幾分好奇,卻因一直沒有近身伺候的機會,是以府里的姑娘們到底是什麼面貌我也從未瞧仔細過,今日才算第一次看清楚。
這二人生得各有風情。
鶴新蘅明眸皓齒,眉淡春山。鶴新芷杏眼瓊鼻,唇若丹霞。再加上個鬢如蟬翼,冰肌玉骨的鄭華櫻。
三個美人兒湊到一起,讓這集福堂都鮮亮了幾分。
眾人陪著老太太說話,無非說些吃什麼、喝什麼,一路上是否順利,家裡人可好,最近在吃什麼養身子的藥丸子等等。
眾人又笑了一回後,老太太問大太太,道:「可安排好了住處?」
大太太道:「距離知真堂不遠有一處蓼聽軒還空著,地兒也清靜,我已讓人打掃了出來讓她們母女倆住進去。」
老太太點了點頭。
鄭華櫻問道:「不知兩位妹妹住在何處?」
鶴新蘅笑道:「我在衡蕪院,六妹妹在翠攏居,姐姐得閒了可來找我們玩兒。」
這三個姑娘坐在一排,鄭華櫻年方十七,在三人中最大,又來者是客,坐在了挨著老太太最近的右下首;次之是家中行五的鶴新蘅;再次之是行六的鶴新芷。
鶴新蘅因坐在二人中間,聽見鄭華櫻問,便扭頭回了她,臉上帶著笑,頗為親近。
誰想鄭華櫻抿唇一笑,眼睛卻越過她朝鶴新芷看去,道:「等我過兩日得閒了,便去找六妹妹玩兒,六妹妹別嫌我煩才是。」
鶴新蘅的臉色唰地一下垮了下來。
11
鶴新芷卻並未發現似的,應承道:「華櫻姐姐多來找我才是,我一個人在屋子裡整日被拘著做針線,無聊得緊,你來了咱們正好做伴。」
櫻、芷二人一時熱絡地攀談起來,而觀被夾在中間的鶴新蘅,臉上都能滴出墨來。
我不由暗道,這些姑娘的心思當真一個比一個多。
且不說鶴新芷到底察覺其中門道沒有,單說那鄭華櫻為何要冷落了正經與她搭話的五姑娘鶴新蘅,而偏去找六姑娘鶴新芷說話?
若我所料不錯,因為鶴新蘅是三房的王姨娘所生,乃庶出的姑娘。而鶴新芷是從二房的正房太太尤氏的肚子裡出來的,乃嫡出的姑娘。
鄭姨媽本在說著家裡的哥兒娶妻的事兒,只見她眼珠子一轉,忽然問道:「我瞧著府里的姐兒都長得跟嬌花似的,就是不知府里的哥兒們都在忙什麼?」
大太太忙道:「你有所不知,舟兒今兒一早就出門去了,他素來公務纏身;二房的老三現如今還在遼東軍中,輕易回不來;三房的老四因著準備春闈,現今正閉門讀書,輕易也不出門。不過我已經跟舟兒說了,讓他一回家就來見你,到時候再……」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道聲響,我還來不及反應,帘子已從外面掀開,一道修長的身影跨步而入,一陣風似的就進了屋,不正是才被念叨的鶴知舟是誰。
「院門口就聽見大太太在念著我,」說著朝鄭姨媽行了一個晚輩禮,「姨媽安好。」
鄭姨媽喜得連將他扶住,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連連點頭,又示意鄭華櫻的方向道,「舟哥兒,這是你表妹華櫻,你們小時候還在一張炕上睡過,可還記得不曾?」
她話一落,屋內人的臉色就是一變。
這小時候能睡在一個炕上的表哥表妹,定然是年紀極小還不論男女大防的時候。
這事兒本也沒什麼,可這時二人都已大了,且不說鶴知舟已娶過一妻,那鄭華櫻也已到了能嫁人的年紀,鄭姨媽挑著這個時候當著眾人的面兒說出來,不僅不合時宜,且還顯得過於急功近利,上不了台面。
再觀華櫻姑娘,倒是滿臉通紅,垂了頭不吭聲。
兩位姑娘各有形容。
最不動聲色的還屬老太太和鶴知舟。
老太太放了茶碗,忙讓鶴知舟坐她身邊來。
鶴知舟坐下後,也不急著說話,等雅畫沏了一碗釅茶端上來,撇開浮沫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才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做不得真。」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就將前事抹了過去。
他話一落,姨太太臉上的笑容微凝,轉而又笑道:「也是、也是,那時候你才幾歲,又怎會記得清楚。」
我低頭憋笑,暗道鄭姨媽賊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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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知舟前句說小時候的事兒做不得真,姨太太后句便提醒「你雖然年紀小不認這事兒了,可這事兒實在發生過,抵賴是抵不了掉的」。
不想此人竟是一個臉皮極厚的,話里話外都將鶴知舟吃定了般。
我偷偷朝鶴知舟瞅了一眼,果然見他臉色已經淡了下來,坐在老太太身邊垂著眼瞼喝茶,一絲插話的意思都無。
我極力抿著唇憋笑,正要收回目光的時候,卻被他逮個正著,心裡一驚,忙垂了眼,屏氣凝神。
這時大太太問鄭華櫻道:「平日裡可有什麼愛好?」
鄭華櫻抿唇一笑,道:「也沒甚特別的,針織女紅倒也做得些,還得過宮裡姑姑的誇讚。」
說罷,便拿眼睛瞟了鶴知舟好幾次,顯是想引他側目。
鶴知舟卻側頭朝籠子裡的雀兒看,像沒聽見似的。
鄭華櫻一雙明眸眨了眨,繼續道:「詩詞歌賦也略有涉及,還拜了江南大儒張之玩為師。」
鶴知舟捏著茶碗蓋的手頓了頓,隨即扣上。
鄭華櫻顯然是注意到了,抿唇而笑,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置一詞,未免又失望了一回。
很明顯,鶴知舟對這位表妹的興趣還不如那位大儒。
恰時一聲輕笑聲響起,鶴新蘅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轉,譏諷道:「確實沒甚特別的,這針織女紅、詩詞歌賦,有些家學淵源的姑娘誰不會呢?便是那寒門裡的姑娘,也是從小都要學的。」
說罷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笑道,「呵呵,別說,就是我大哥屋子的通房丫頭,平日裡也會吟幾句詩作幾首賦呢。」
她這話當真是說得一點也不含蓄,先是將鄭華櫻跟寒門女子相比,後又將之與通房丫頭作比較,連著噁心了鄭華櫻兩次,竟是一個一點虧都不肯吃的性子。
鄭華櫻臉色已然變了,坐在她斜對面兒的鄭姨媽氣得暗暗瞪了鶴新蘅一眼,大太太也已經面露不愉。
可鶴新蘅壓根不搭理,只微微垂著頭攪著帕子玩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