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了男尊女卑的古代,成了一農戶家的女兒。
為了避免被當成妖怪打死,多年來我謹小慎微,管住口舌,除了表現得比一般年紀的女孩兒穩重些外,不敢露出絲毫的與眾不同。
直到有一天,爹娘把我給賣了。
1
爹娘雖偏心兒子,卻也沒少我一口吃食。
但若是奢求更多,那便是不知足,被打被罵也是活該。
從小到大,我只犯過一次這種錯誤。
那時我七歲上下,早起放完牛回來,飢腸轆轆,見到屋裡炕桌上娘特地給哥哥臥的雞蛋,沒忍住給吃了。
正抹嘴的時候,被收拾完灶房的娘回來看見,怒目一瞪,抄起房角的掃帚就往我身上抽。
「混帳小丫頭片子,這是給你哥哥補身子用的,你竟然敢偷吃,看老娘我不打死你!」
我爹早起出去做活兒了。
而我那長得高頭大馬還需要補身子的哥哥迷瞪著眼從屋裡出來,看著我被娘追著滿院子跑,也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麼,抱怨了一句「娘你別打了,大清早的煩死了」,便又掉頭回屋裡睡大覺去了。
我一邊跑,一邊大喊著「救命」,終於將隔壁院子的王大娘引了過來。
她看著我長大,素來是個心善的,好說歹說勸我娘把掃帚放了下來。
我娘這才罵罵咧咧地去了,還心疼著那兩個被我偷吃了的雞蛋。
幸而我天性樂觀,抬頭看了眼洗凈的天,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只是自那之後,即便為著不再挨打,我也不敢再去碰我哥的雞蛋。
就這樣熬到了十三歲,我還長得面黃肌瘦,有時在河邊對著水面一照,扒拉兩下自己又黃又糙的頭髮,卻也能齜牙咧嘴,自嘲一笑。
我總覺得,老天既然開恩讓我重活一次,除了生死,便再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人總得珍惜眼前所有的。
但我也會迷茫,閒暇時候會想,這輩子該怎麼辦?
只覺得前途茫茫,理不出頭緒。
其實以我如今的光景,最樂觀的結果便是嫁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子,安分守己地度日。
且我已經有了一個目標,就是隔壁王大娘的兒子馮平安。
他一張國字臉,眉濃鼻挺,因經常做體力活兒的緣故,長得人高馬大,且早就對我有意,經常借著他娘的名義,給我送東西。
有時是一束野花,有時是他進城做活計時大戶人家賞的點心。
這些東雖不值錢,但難得的是心意。
馮平安老實忠厚,王大娘心地良善,他爹馮大叔平日裡少言寡語,只埋頭做活,卻是個捨得下力氣也願意吃虧的性子,將家裡全交給了王大娘打理。
若論嫁人,單單只是這幾樣,便少了日後許多麻煩事。
我逐漸在心裡打定主意,平日裡便對王大娘更加親近,有時說些親密話,閒暇時便幫她做些針線,也算填補時光。
只是對馮平安卻不敢刻意走近,怕傳出閒言碎語,引起麻煩。
但他每次見了我都鬧個大紅臉,也讓王大娘看出了些端倪,眼神在我跟他之間轉一圈,笑罵他傻小子。
我想著只要以後能跟這家子人過上踏實日子,也算不錯了。
誰想變故來得如此快。
2
哥哥今年十八,入秋的時候與隔壁村金屠戶家的女兒金翠貞定了婚事。
那段時間爹娘都很高興。
娘時常念叨著,很快就可以抱大胖孫子了,心情一好,難得對我也和顏悅色了幾分,連我的伙食也變好了許多,時不時煮肉蛋的,都有我的份。
後來我照鏡子,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白了幾分,臉頰也比之前多了點肉,連頭髮也沒有那麼毛糙了。
可惜那時我渾渾噩噩的,尚未察覺出異樣。
直到冬至後,爹娘說要帶我去城裡逛逛,買些年貨。
我許久未進城,眼前的景兒總是外頭幾畝田和頭上這片窄窄的天,一聽心裡便蠢蠢欲動,雖寒冬臘月也跟著去了。
誰知買年貨是假,要賣我是真。
他們將我引到了一座碩大府邸的角門外。
天上還飄著小雪,這府邸不知是誰家的,連綿的圍牆看不到盡頭,像條游龍似的,生生占據了兩條街。
大宅深深,密不透風,唯見一株探出牆外的參天大樹的枝丫在朔風中搖曳扭曲。
娘將我推到了一個叫張媽媽的婆子面前,點頭哈腰道:「這就是我家裡的春丫頭,請張媽媽過過眼。」
我氣得渾身發抖,可垂頭瞧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再左右一瞟,見爹娘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唯恐我逃了,便只能忍著。
說來這位張媽媽我曾經見過。
那是年前我哥瞧中了金翠貞,但婚事還未定下的時候,這位張媽媽曾來了村裡一趟。
里長的老婆親自接待了她,帶著她在村子走了一圈,各家各戶地串門,前呼後擁,排場極大。
我那時覺得奇怪,便向王大娘打聽了一番。
王大娘說這是城裡定遠侯府鶴家的辦事媽媽,要在咱們村裡挑選丫頭子進府去伺候,因我們這村裡頭有好幾家都是鶴家的家生子和佃戶,鶴家便派人特意走了這一趟。
我那時還悄悄鬆了口氣,因為我家只是普通農戶,家裡的田也是祖上傳下來的,跟鶴家八竿子打不著干係。
如今想來卻是我痴傻了。
爹娘那時便打定主意,要將我賣給鶴家做丫頭。
怪不得自那之後我娘便往裡長家去了好幾趟,且都帶著禮,我還當她是為了感謝里長老婆給哥哥做的媒,原來是為了請她疏通關係。
而這段日子好吃好喝,將我養白養胖了,就是為了今日可以賣個好價錢。
可惜即便如此,在見多識廣的張媽媽眼裡也不夠看。
「這丫頭面黃肌瘦的,手腳也小得可憐,進了府能做什麼活計,莫不是要主子們反過來伺候她?」
我娘連忙說:「媽媽別瞧我家春娘身子骨小,卻生得靈活結實,平日裡也勤快,雖說一些精細活計我家春娘欠了些,但洒掃類的粗活卻是做慣了的,話說一個院兒裡頭,總得有人做細活兒,有人做粗活兒吧。」
張媽媽「嘖嘖」兩聲道:「沒心肝兒的婆娘,好歹是你親生的,你也捨得。」
我娘笑得臉上的褶子堆了起來,道:「我家丫頭若是有這個命進侯府裡頭去伺候,那才是她天大的造化,我們這做爹娘的也跟著臉上有光不是?」
我抬頭瞪著她說:「我不願要這個大造化。」
話落,後腦被猛拍了一巴掌,我爹說:「你這丫頭胡唚什麼。」
又苦著一張臉對張媽媽道,「不瞞媽媽說,實在是家裡沒了法子,家裡的哥兒跟隔壁村的金屠戶家定了親,禮金卻不夠數,如今還欠著呢,說好的過門前一定補上。眼看著過完年就要迎媳婦進門了,到時若那禮金還湊不上,金家必定不依,這不是鬧笑話了嘛,我們也是不得已,這才……」
意猶未盡,又「嘿嘿」笑了兩聲,拱手道,「還求媽媽開恩。」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他那親兒子,我捂著後腦勺恍然大悟,暗恨自己早該警醒的,如今卻晚了。
張媽媽笑了一聲又將我打量了一遍:「我瞧著這丫頭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只是這身量確實小了些……」
又琢磨了半晌,直到爹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才鬆口道,「說來身量小些也不是大問題,重要的是肯學肯干,我看她是個可憐的,成吧,就讓她留下吧。」
爹娘一聽事成,喜得連聲道謝,一把將我推到了張媽媽身邊,最後簽字畫押,得了十兩銀子,便歡天喜地轉身離開。
我看了眼他們離去的背影,當真是毫無留戀。
回想小時候,他們對我也是疼過的,只是一遇上兒子的事兒,我便得往後排了。
3
我知道自己以後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這座宅子裡生活,不由開始打量這位張媽媽。
她容長臉,頭髮梳得光整油亮,顯得整個人很精神,腦後挽了一個髻,髻上插了支銀簪子,耳墜手鐲俱全,身上石青色的褙子簇新,顯然是新裁的,想來在鶴府里頗得臉面。
她對我們訓話時說:「本來今年府里已不準備添新人,只因過些日子有貴客將至,前些日子又放出去一批到了年紀的,怕到時人手不夠,這才將你們買回了府以作添置。」
她將我們一行十個丫頭從角門帶進了府,經過一段狹窄的青石小路,再穿過一道月亮門,前方道路便豁然開朗。
一路假山流水,玉石鋪階,奇石林立,飛檐層疊,看得人眼花繚亂,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走進了一個叫識真堂的院子。
一走進這裡,張媽媽便一臉嚴肅地吩咐我們站成一排。
從明廳里走出來一個身著天青色緙絲銀鼠襖的三四十歲的婦人,細長眼,吊梢眉,眼角細紋不甚明顯,唇角微彎帶笑,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嚴肅味道,周圍擁簇著丫頭、婆子、媳婦數人。
這便是大太太溫氏,如今掌管著府中中饋。
張婆子一見著溫氏,就笑迎了上去,道:「大太太,這些丫頭子是才採買回來的,請您過目。」
大太太點頭,從張媽媽手裡接過一本名冊,略略掃了幾眼,便定了各人的去處。
張婆子不敢置喙,領著我們去了。
這些新來的丫鬟大體上分為兩類,其中家生子占大部分,她們祖上幾代開始就是定遠侯府的奴才,可以說在這侯府裡頭早就有了做奴才的根基。
除此之外就是我這樣的外頭買來的丫頭,無根無基,至多只占著一個家世清白的優勢,實則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再加上我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即便前段日子養好了些,但跟膚白貌美還差得甚遠,而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至少也得過得去眼,是以像我這樣的歪瓜裂棗,定然是沒甚好差事可落在身上的。
不想,張媽媽卻將我交給了集福堂的大丫鬟雅琴。
雅琴先將我打量了一番,後道:「張媽媽莫不是欺咱們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成,弄這麼個又黃又瘦的丫頭敷衍,這身子骨兒,能做什麼,當這集福堂是養娃娃的地兒不成?趕緊帶走,換個伶俐的來。」
張媽媽道:「哎喲喂我的雅琴姑娘,這可就是你想多了,冤枉了媽媽我一片苦心,這丫頭雖瞧著不起眼,做起事兒來那叫個利索。再有,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還因著雅書姑娘那事兒發了好大通脾氣嗎?媽媽我不就想著,這丫頭老實,性子也沉靜,來了院兒里也不至勾起老太太的傷心事,姑娘們的日子不也好過許多?」
雅琴沉吟半晌,倏而笑道:「難為張媽媽為我等考慮周全,先謝過了。」
二人又是你來我往客氣一番,張媽媽才扭身去了。
我聽這二人對話中還藏著內里故事,以至於這個叫雅琴丫頭本不想留下我,後又有所考量,才勉強同意。
4
我這才有心思打量雅琴。
她穿著藕色綾襖,石青色掐花綢緞褙子,下面淺黃色裙兒,先問了一番我的來歷姓名,得知我叫陳春娘時便微微蹙眉,而後帶著我去拜見了老太太。
老太太身著一身萬字不斷頭的靛青錦袍坐在炕上,額上圍著同色的抹額,一張臉圓潤富態,眉眼含笑,一副和樂慈善的模樣。
見過禮後,聽雅琴說了我的名字,也覺得不妥,說「春」字輕浮了些。
我輕聲道:「稟老太太,我出生在冬至前,爹媽說天寒地凍的怕我活不過來,就取了春娘這個名兒,原也無甚深意,老太太若是覺得不妥,便請老太太賜名罷。」
老太太呵聲笑了起來,道:「原本我瞧著是個不聲不響的悶貨,一開口卻是個口齒清晰的丫頭。難得,你這兒名兒既有這個來處,便留下這『春』字。從今兒起,你便叫春生吧,有個『生』字壓著,這『春』字便也無礙。」
話落,周圍丫頭婆子連聲地夸老太太的名兒起得好,哄得她呵笑連連。
我亦屈膝道:「多謝老太太賜名。」
從老太太屋裡出來後,雅琴引我去了睡覺的屋子,又送了兩套半舊的衣裳給我。
「這是我前幾年的衣裳,與你如今的身量正合適,你且拿去穿吧,好歹能過眼,身上這身趕緊換下來,別再讓主子們瞧見。」
我瞧了眼自己身上還帶著補丁的碎花裙,向她道了謝。
晚上躺在床鋪上,身邊一個叫倚翠的,一個叫夏蒲的,跟我一樣都是粗使丫頭,白日裡已經見了禮,如今睡得正酣。
回想這短短半日自個兒的境遇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免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直到後半夜我才梳理明白。
為今之計,既來之則安之,此後我便將丫頭這工作當成一份職業好生經營,等攢夠銀子為自己贖身出府也不是沒有可能,想通了這一關節,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由於我是這集福堂里最新的丫頭,不免一些髒活累活別人不願意做的活都落在我身上。
初來乍到,我也只能生受著。
直到立春後,老太太不知怎的倒了春寒,好些日子身子骨不康健,整個集福堂頗為緊張。
老太太要有個閃失,這院兒里的奴婢們便都要遭殃了。
但最緊張的,還是近身伺候的幾個大丫頭。
這便是位分越高,責任越大。
想來那大丫頭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這日清晨,與往常一樣,倚翠先一步提了水壺去澆花,菖蒲搶著食盒去喂鳥,二人默契地將掃地的活兒留給我。
我不置一詞,只默默地提了掃帚掃院子,不想一個恍神的工夫就掃到了一雙緞面黑靴,心裡一個咯噔,抬頭一看,眼前的人正是定遠侯府的長子嫡孫鶴知舟,府裡頭最最金貴的大爺。
5
大房一共一子二女,這一子便是鶴知舟,他和七姑娘都是溫氏嫡出,另外還有一個庶出的二姑娘,乃姜姨娘所出,前幾年已經嫁了出去。
這些日子老太太不好,我雖不夠格在身邊伺候,卻也知道老太太病時念叨最多的就是她這位大孫子。
我才到院兒里的時候,曾遠遠見過他幾次。
每當他到集福院給老太太請安時,院兒里的丫頭不拘幾等,皆翹首以盼,人還隔著里遠,消息就先傳了過來,不說倚翠和菖蒲這等小丫頭急著去搽脂抹粉,就連雅琴這等極端得住的,也忍不住要抹一抹鬢角。
我之前站在遠處觀望時,只見他生得寬肩窄腰,身形修長,分明一身錦服,周身氣質卻內斂,只單單站在那兒,就能引得眾人的目光無端往他那兒瞟,是個人才,卻也認為這些丫頭們的反應過於誇大了些。
待如今湊近了看,又見他劍眉星目,鼻挺唇薄,玉冠束髮,金帶束腰,的確俊逸非凡,卻也只是人的長相罷了。
但他那雙眼睛裡卻有一道不明之光沉浮,既像寂寥冬夜裡踽踽獨行的孤燈,又像幽黑深夜中驟然燃起的火把,給人一種既孤獨又合群,既冷淡又炙熱的感覺。
看過這眼睛,我才覺得此人確有資本。
且他跟普通世家子弟相比,還有另外的出眾之處。
此人早年中了兩榜進士,深受聖寵,如今還領著兵部的職。
試問這樣有錢有顏,有才有權的男人,哪個有點志向的姑娘會不起心思?
可這位爺不是領了旨巡視遼東嗎,這個時候怎會出現在此?這天都還未亮呢。
正琢磨著,只見他眼睛往底下一掃,劍眉微皺,便透出一股子威嚴來。
我唬了一跳,忙收了心思,雙膝一跪,惶誠恐道:「大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鶴知舟身邊跟著一個叫如意的小廝,因在主子面前得臉,外面都稱一聲「意大管家」,如今跳出來呵道:「哪裡來的不長眼的小丫頭,毛手毛腳弄髒了大爺的鞋,一會兒……」
話還未完,便被他主子低斥道:「大清早的,你學雞打鳴兒呢?」低沉的聲音因刻意壓著帶出幾分嘶啞來。
言罷鶴知舟便朝屋子方向瞅了一眼,道,「若是驚了老太太,看爺不扒你一層皮!」
然而為時已晚,雅琴已經掀帘子出來,笑道:「老太太得知大爺家來了,請大爺快進屋說話呢。」
鶴知舟聞言瞪了如意一眼,抬腳往屋子裡去。
如意忙跟上去,還不忘剜了我一眼。
我低著頭裝作沒看見。
待那門帘徹底放下來,我才慢悠悠地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心忖自從來到這府里,我這膝蓋骨就愈發不值錢了。
倚翠和菖蒲躲在柱子後面觀望了許久,見鶴知舟進屋去了,二人才一溜地湊過來。
此時天已蒙蒙亮了起來。
倚翠酸溜溜道:「今兒你可是走了大運了,竟能跟大爺碰個面對面兒,夠你偷笑幾日了。」
我正想說「這大運你想要你就拿去」,又聽菖蒲道:「想是大爺念著老太太的身子,這才一歸家就趕來看望老太太,碰了巧了,讓你給撞見。你這毛手毛腳的,才剛得罪了大爺,不定一會兒大爺出來見著你更心煩呢,姑娘我心善,這樣吧,今日這地兒我幫你掃了,你去給鳥喂食吧。」
說著伸手便把掃帚搶了過去,又將手上的檀木雕花的鳥食盒子硬塞進我手裡。
心思昭然若揭。
我任由她去,自己落個輕省,何樂而不為?
倚翠冷哼了一聲,瞅了菖蒲一眼,一副「怎麼就讓你搶了先」的悔恨模樣,扭身離開。
自得了掃帚,菖蒲便一直在院裡磨蹭,偏得臉的丫頭婆子們因鶴知舟要陪著老太太吃早飯,一直忙著屋裡和廚房的事兒,一時竟沒人管她。
我喂了鳥,見盒子裡的鳥食還剩得多,又去院外的飛躍亭里喂了魚,回來的時候正看見鶴知舟從屋裡出來,雅琴趕在前面為他掀簾兒。
我本想避開,眼尾一掃卻見菖蒲手裡的掃把離鶴知舟的靴子越來越近,不禁眉頭一挑,心道要壞事。
6
就在那掃把快挨上鶴知舟的鞋邊兒時,他閃身一躲,呵道:「哪裡來的不長眼的丫頭,往爺腳上掃灰呢!」
雅琴瞧著菖蒲,急道:「作甚如此輕狂,如今連掃把都不會拿了?」
頓了頓,又道,「咦,今日怎麼是你掃地,往日不都是春生在干這活兒嗎?」
菖蒲早已被鶴知舟那聲冷呵嚇破了膽兒,雅琴這一問,她不免哆哆嗦嗦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這時從屋裡掀簾出來一個丫頭,穿著秋香色的對襟夾襖,淺藍色褙子,白色褶裙,一張瓜子臉兒,比雅琴的身量要嬌小几分,是老太太身邊另一個大丫頭,叫雅棋,是個口齒尖利的主兒。
想必她已在簾里聽到了幾句,一開聲便道:「一大早兒就見你拿著個掃把在院兒里掃,如今都快日上中天了,還沒完,磨磨蹭蹭的,平日裡也沒見你如此勤快。」聲音嬌柔卻不做作,天生的。
我貼著牆根正往裡挪著小碎步,想離開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卻見菖蒲指著我道:「是、是春生偷懶,不肯掃院兒,我這才、這才幫她的,原也不是我的活兒。」
身子一僵,我不可置信地向她看去,正好被雅琴瞧見,將我喚了過去問話。
我微嘆了口氣,走近覷了菖蒲一眼,見她眼神閃爍,緊抿著唇,一副定要將我拉下水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