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篇
1
最近有個人老是來煩我。
整天學姐學姐叫個沒完。
穿得亂七八糟的,校服領子都是歪的。
老是說一些前後顛倒不著調的話。
長得也花里胡哨的。
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
我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上他。
我叫錢淑涵。
我爸快四十那年搞房地產賺了一大筆錢。
一躍成為暴發戶。
還在上初二的我。
一下子就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
淑涵淑涵,賢淑有涵養。
這個和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的名字。
我原本不叫這個名。
我叫錢朵萊。
聽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
我們家特窮。
窮到一家人擠在一張床。
窮到天天補丁爛了又繼續補著穿。
窮到過年吃方便麵加火腿腸慶祝。
所以他們就盼望孩子能帶來好運。
堂而皇之地給我取名錢朵萊。
寓意錢多來。
我以前總是吐槽。
還不如叫錢多多或者是錢萊。
說不定還能好聽一點。
沒辦法,他們不肯改。
就這樣頂著錢朵萊這個爛得要死的名字。
春去秋來。
我上了初中。
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過我的名字。
最開始剛念書的時候,我還氣急敗壞地生氣。
聽多了我就麻木了。
說吧,說又說不死。
別人一聽我這名字,大概知道我爸我媽是什麼成分了。
記得有人還嘲笑我說:「哎,錢朵萊,你爸你媽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我翻了個白眼,對,我爸我媽就是想錢想瘋了,我也想瘋了。
如果可以,誰不想要錢多來。
我的名字很好聽。
我根本不在乎別人嘲笑。
真的,我一點都不在意的。
一點也不……
剛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家還是很窮。
雖然沒有前面那麼窮的誇張。
但還是稱得上舉步維艱。
初中開學第一天。
我背著小學的芭比公主書包。
穿著堂姐淘汰的衣服。
一雙有些開膠的普通帆布鞋。
就這樣踏入了新教室。
我到的還算早。
教室里的空位還很多。
班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帶著平框眼鏡。
扎著低低的一個辮子,塗了口紅,嘴角有顆很大的黑痣。
穿著一個平跟藍色的鞋。
在講台上低著頭不知道寫什麼。
我走到講台她旁邊,把我的報名資料和檔案遞給她,她輕輕抬起她的眼皮,從頭到腳把我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也不跟和我說話,我把資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旁邊,看她沒反應我就準備下去了。
剛走到半路,她突然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去哪啊,不填表了?」
我聽見了之後又趕快返回去填她說的表,拿出書包里的筆,趴在講台的一邊開始填。
內心還在忐忑不安,填表的時候還有些恍惚,以為要給這位要帶我三年的班主任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寫完把表遞給她,我看她接下了也沒要繼續說話的意思,就準備下去了。
剛轉身就聽見她嘀咕了一句。
聲音不大。
但是恰好就被我聽到了。
她說。
「哪裡來的沒規矩的窮丫頭。」
腳步一頓,我瞬間面紅耳臊。
如芒在背。
我錯著步子回到了座位上。
坐到位子上,我低著頭連抬起的勇氣都沒有。
很想反駁她。
我不知道要填表。
我只是今天穿的不太好。
我很想回過頭說我不是沒規矩的窮丫頭。
但是我沒有說。
因為她說的是對的。
我確實就是一個冒冒失失的窮丫頭。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
想要找個地洞。
就鑽在那裡,待著不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突然感覺旁邊坐了人。
我微微轉了一下脖子,低著頭看向了新同桌。
是一個男生。
是一個有點邋遢的男生。
是一個小胖子,還矮矮的。
衣領也是歪的,扣子都錯位了
白色襯衣兩邊的袖子都是黑筆印。
肉肉的脖子上還有汗滴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我在偷看他。
他撓了撓頭看向我。
我們視線就這樣相撞了。
我無比清晰地看到他的鼻涕流下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然後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紙。
擦了擦鼻涕。
我回過神來。
故作鎮定地收回了視線。
一手扶著頭。
在新發的數學書的第一頁。
我拿出筆。
握緊筆桿重重寫下。
「我討厭初中。」
太用力的結果就是嶄新的書一下子就被劃破了。
我不知為啥,長舒了一口氣。
上了初中。
我惡狠狠地學習。
家裡沒閒錢買輔導書。
我只好把學校發的所有資料全寫了個底朝天。
我從小始終奉行一句話。
現在念的是書,以後數的就是錢。
我如饑似渴地在題海里遨遊。
就像黃金礦工一樣。
恨不得把所有的資料當成黃金來掏。
交作業我總是第一個交。
我每天都像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一樣幹勁十足。
在貧窮到極致的時候。
學習成績是我唯一可以顯擺的資本。
也是唯一可以博弈的劍。
我溺水中的救命稻草。
但是我新同桌顯然和我的想法不太一樣。
他每天上課不是發獃就是在擦鼻涕。
一節自習課上,在他連打了十六個噴嚏,擦了十次鼻子,打了三個哈欠之後。
我終於忍無可忍,把筆拍在桌子上,聲音就像是一陣洶湧的浪,激起一片驚鳥,周圍的人都轉過頭地瞥了我一眼。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誰都不可以在我學習的時候打擾我。
我凶神惡煞地看著他。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去小時候輸液在大藥房經常能看見的《大耳朵胡圖圖》里,胡圖圖的媽媽一生氣背後就在冒火。
我還覺得這動畫片是在誤人子弟。
哪有人生氣會冒火!
此時此刻,我確信。
我的背後一定在冒著一大撮火。
他呆呆地看著我,鼻子不知道是不是擦多了紅通通的,手裡還攥著衛生紙,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可能不知道我在生氣什麼。
老實說,我看這小胖子一臉茫然又慘兮兮的樣子。
一下子感覺後邊的火已經悄悄熄滅了。
我暗想,可能這小子有鼻炎,不是故意的。
但是莫名其妙的,我還是瞪了他一眼,然後哼了一聲才轉過頭去。
現在回想起來,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麼那會我就火這麼大,我最後把這種行為歸結為叛逆期,那段時間就是天天都火氣很大,天天都恨不得把別人撞死。
我是個欺軟怕硬的壞女人。
班上沒有人再比我那個天天吊著鼻涕矮我一頭的小胖子更好欺負了。
這個小胖子基本沒什麼脾氣,從來沒見他發火過,每天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
我平時都在賣力揮動筆桿子,旁邊這個小胖子一直在發獃,話也不多。
其他人看他好說話經常找他借東借西,一般都不帶還的,這小胖子倒也不生氣,下次人家再找他借,他還是笑眯眯的很痛快就給了。
這麼好說話,會被人欺負的。
但是我也懶得管了,這是他自己要給別人借的。
和我有什麼關係。
2
初一的第一個大型考試——其中。
我一舉奪冠,榮獲班級斷層第一名。
我揚眉吐氣地拿起成績單左看右看,欣賞著自己這值得顯擺的成績,幾近得意忘形。
無意之間餘光突然瞄到了旁邊的小胖子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桌子上放著一張成績單,兩隻肉手揉在一起搓啊搓。
看這樣子,是考得不咋地。
也是,天天光顧著發獃,能考好嗎?
不過這麼難過,是考得有多難以接受!
我忽地來了興趣,生出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想窺伺一下身邊這喪著一張臉的小胖子成績。
我裝作不經意地將板凳向中間靠攏了一點,一手假裝要撿東西,然後在向小胖子那邊俯身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的卷子分數那裡看去。
班級排名:41 。
我頭低下的一剎那想到了很多東西。
我們班一共多少人來著。
好像是……41 個。
我坐起身,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
這個分數,小胖子回家不好交代。
被我拍了拍肩膀的小胖子顯然沒想到。
一向懶得理他的兇巴巴女同桌,居然會莫名其妙地拍拍他肩膀。
他看著很茫然,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我也不解釋,解釋什麼,解釋我偷看他成績然後發現考得太低了,不好意思地安慰他一下嗎!
我才不幹那種事。
我們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看著。
那雙無辜的眼睛就這樣呆愣愣地盯著我。
顯得我很像壞女配。
我一下子頭皮發麻,感覺耳朵都被看紅了。
有些尷尬,最終還是我忍不住了。
我丟下一句「你考得好低」後倉皇轉過頭不再看他。
說完我就開始懊悔。
真是要把人設坐穩了,說什麼不好非要說這個。
這下好了,這小胖子要是被我說哭了怎麼辦!
好煩!
我雙手抱頭,惱怒自己為什麼老是說這種爛話。
什麼都不要說不好嗎!
非要說非要說。
我大腦正一團黑線打架的時候,小胖子開口了。
「是有點低,回家又要被訓了。」
我停住了撓頭的手,詫異地看向他。
他拿起那張成績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笑了笑。
還沒等我說話,他又說話了:「我聽其他人說了,你考了第一名,好厲害。」
聲音柔柔的,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到變聲期,是一聽就感覺很舒服的聲音。
清澈的眼裡全是真誠。
我就在那裡傻眼,不知道說什麼。
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小胖子那雙眼睛
那雙備受打擊的眼睛。
越想就越感覺我的良心受到了強烈的譴責。
真是的,我又不是故意看的。
又不是故意要說出來那麼傷人的話的。
靠!我一下從床上坐起。
仰頭大叫。
「我真不是個東西啊!」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背著書包踏入了教室。
還沒等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坐到位置上。
卻看到旁邊的位置上圍了幾個男生。
小胖子好像被摁著。
我瞬間清醒。
快步走到我的位置上。
還沒等我靠近我就聽見。
其中圍住小胖子的一個男的說:「就借我 100 塊能怎麼樣?」
我知道這個不要臉的男的。
聽說是城南門口老五的小弟。
城南門口,什麼野榜,每天搞出來這種違法榜單。
他從上初中就為非作歹。
穿了一雙紅色的豆豆鞋。
不穿校服褲子,穿的一條黑色的緊身褲。
腳脖子那裡黑黢黢的。
像是不洗澡一樣。
每天都中二得要死,一副全天下我最拽的樣子。
自以為認識幾個高年級的混混姐姐哥哥爸爸媽媽就了不起。
每天放學都能在馬路對面的奶茶店裡看到他們的身影。
染著五顏六色的毛,在陰暗的角落以敲詐人為樂。